第36章 第 36 章

王鹤昌下料重,  王嘉年从小吃他做的菜，口味也被养重了。成年后还去川蜀地区找大师傅学过艺，是以这一次,  他点了一道麻辣鲜香的麻婆豆腐。

        与他习惯的精致摆盘不同,  眼前的麻婆豆腐就是起锅后随手往陶盆里一装的样子，简单直白,  深棕色的陶碗里装着被辣油染得红彤彤的豆腐，没有多余的装饰,  然而，就是看得人胃口大开。

        白胖软嫩的豆腐挤在一起，上头裹着浓淡恰到好处的芡汁，花椒、八角、香叶等香料的气息,  融洽地揉进了饱含辣椒素的浓郁汤汁中,  热腾腾的白汽扑面而来。

        王嘉年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光是闻，他就已经猜到了，吃完这道辣菜后，自己会满头大汗、辣得浑身热乎的模样。

        王嘉年轻轻夹起一块豆腐，随着筷子尖用力，软嫩的豆腐被微微挤压，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把它夹断,  然而没有,  吃进嘴里以后,  豆腐柔嫩中带着微弹的口感,  舌尖一抵，白豆腐便被残酷地粉碎,  和辣油更加亲密地混杂在一起。

        炒香的牛肉粒干脆爽口,  油香动人,  给完全由大豆制作的嫩豆腐添加了一丝荤味。配合这鲜爽的辣和荤香的油，人类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移到旁边喷香饱满的白米饭之上——

        王嘉年的手也伸向了一旁的瓷勺，他大大装起一勺豆腐，浇在白米饭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随着食物下肚，眼镜背后的目光也渐渐锐利——

        他作为王鹤昌唯一的孩子，自小是作为传人培养的，他刚能站立不久，就随着父亲开始学厨，目的也是能够让王家家业发展壮大。

        然而，王鹤昌的手艺在a市虽然算得上拔尖，但放在更广阔的地域中，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先是被姜德庸一手小炒菜打败，再是被越来越多进驻的餐饮店分走客流。王嘉年为了找到让王品楼继续发展下去的办法，自己打着算盘，到外头东学西学，就是为了寻找灵感。

        但，每一次找寻，都不对味。

        他甚至以为是现在时代口味的变化，年轻人对老式菜品的钟爱程度降低了，因此远走他乡去研习新的手艺。

        然而……

        王嘉年诧异地盯着碗里的豆腐。

        如果是面前这种手艺，不管时代口味如何变化，他非常肯定，这种手艺绝对是站在最巅峰的——至少是最巅峰的那一层！

        王嘉年猛地抬头。

        姜瓷，那个白净的小女孩，居然能做出这种菜？

        ……

        姜瓷怀疑她今天撞大运了。

        临近打烊时，她被店里一位客人叫住，来人穿着细纹衬衫，戴着眼镜，一副书生气的模样，客客气气地问她：“老板，你这里招人吗？”

        姜瓷愣了一下，意识到她白天招到林武后，居然忘记把招聘告示给揭下来，瞬间又吸引来一个！

        还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劳动力。

        姜瓷十动然拒地说：“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今天已经招到人了，店门口的告示忘记揭下来，让您误会了。”

        她指了指林武，黝黑憨实的汉子朝王嘉年露出一个胖胖的笑容。

        王嘉年嘴角有一丝僵硬，这家伙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自己机灵啊！在他们王品楼铁定不招这种的！王嘉年试图挣扎，他朝姜瓷腼腆一笑：“姜老板，借一步说话？”

        姜瓷不解，不过见这青年说话挺客气，就跟着他走到了店外。

        王嘉年：“老板，你这今天才招的人，还在试用期吧？要不试试我，我肯定比他有经验啊。”

        姜瓷现在知道，眼前这哥原来是要到没人的地方说小话。她抬了一下眉毛：“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就说人没经验。”

        王嘉年：“我不知道他什么背景，我只能保证我比他好用。你要不试试，你们店不是也要发展嘛，同样价格招个好用的员工，不是更好？”

        姜瓷狐疑地看着他：“你……很想要这份工作？”

        王嘉年诚恳地说：“是啊，我特别穷，房子都要租不起了。”

        姜瓷略带犹豫地看着他，想了想，说：“那你进来，展示展示你的经验。不过我也不可能为了你赶走先招的人，你要是想留下来，就证明一下你的价值吧！”

        王嘉年听到这话，在心底缓缓呼出口气，果然，眼前的女孩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可爱。

        他点了点头，神采奕奕地走进后厨：“我就做道家常菜给你看看。”

        王嘉年看过枫前馆目前的菜品，没有在姜瓷面前做西洋菜的打算。其实他的厨艺启蒙还是跟着王鹤昌，自小刀工、调味和火候等基础都打得非常扎实。

        王嘉年站在枫前馆的后厨里想了想，决定做一道展现基本技艺的青椒肉丝。

        青椒肉丝不难，但非常能考验一个厨子的基本技巧。

        王嘉年捡了一块剩下的猪里脊，几根翠绿水灵的二荆条辣椒，洗净后，摆在案板边上。

        他左手按住粉嫩的猪里脊肉，右手抓起厚实的厨刀，横着一划拉，何明灿几人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划拉的，那里脊肉就工工整整地横分成两半，在肉眼看起来，薄厚完全一致。

        何明灿几人捧场地发出“哇——”的声音。

        姜瓷的目光也是微微一亮。

        王嘉年弯起嘴角，他飞快地将肉片切成粗细均匀一致的长条，又将二荆条辣椒改刀。除了第一手片刀的功夫引起了店里几位员工的惊叹，后面的刀法就没第一下冲击力那么强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手法相当干净，基本功扎实。

        准备好原料以后，王嘉年用在后厨找到的调料，将里脊肉简单腌制，并迅速打了一碗用于调味的芡汁。

        这配方是他在蜀地和一位大厨学的，可以说a市里很难找到比这更绝的调味了，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王嘉年没有藏私，在姜瓷面前大大方方地调着味。

        几乎是转瞬间，所有准备工作完成，王嘉年利落地在灶上点起火。

        热油、滑锅、肉丝煸香、蒜片爆香……短短三十秒，油锅内爆发出的香气已经开始引得人吞咽唾沫。王嘉年一手持锅，一手将翠绿鲜辣的青椒丝倒入油锅中，左手巧妙地一颠，青椒丝便和肉丝混合在了一起。

        热烈的明火从灶上“呲”的蹿了起来，把员工们都吓得倒退一步，在看起来仿佛“小型火灾现场”的灶台前，王嘉年面不改色地翻炒着。

        一分半钟后，一盘带着锅气的，热腾腾的青椒肉丝便出炉了。

        青椒鲜脆欲滴，肉丝柔嫩鲜香，姜瓷尝完以后，点了点头，何明灿则干脆装了几碗白米饭，和梁卉林武快乐地吃起宵夜。

        王嘉年望向姜瓷：“姜老板，您觉得怎么样？”

        姜瓷沉吟了一会，看到王嘉年这一手，她实在是太心动了——王嘉年比起她上辈子的帮厨手艺也不差多少，如果他在后厨，能帮她省不少事。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愿不愿意留在她的店里。

        姜瓷诚恳地说：“你这一手，要来我这儿当帮厨，我是没有意见的。不过，你看到我告示上写的工资了吧？”

        王嘉年笑道：“6000到8000，我能接受。”就是别人拜托他做一道配菜的手艺费吧，问题不大，他到这店里来，也不是为了挣零花钱的。

        姜瓷大方地说：“我也直说了，今天我给林武开的工资是6000，你是有手艺的人，我不能亏待你，你就7000一个月吧！”

        王嘉年：“……”

        还以为姜瓷看出他手艺，也知道开6000属实有点儿戏，要改价呢，没想到确实改价了，但跟没改差不多。

        姜瓷继续说：“能接受就行。明天把健康证带来看看，没问题就上工。”

        王嘉年撑着笑容：“没有问题。”

        ……

        枫前馆一下子就多了两名员工！

        姜瓷看着略有些拥挤的后厨，陷入了甜蜜的烦恼中。

        这厨房，不行啊，林武和何明灿的胳膊老是打架，王嘉年身手好，躲得快，但梁卉反应不过来，偶尔会中招。

        姜瓷想了想，供应量的提升也不急于一时，便把几人都叫到了一起。

        姜瓷：“嘉年，你手艺好，以后每天带着他们先练一小时刀工吧，先把切菜、备菜的手艺学扎实了，再学别的。”

        王嘉年眼睛一亮，这是等他教好刀工以后，要倾情授艺的意思？

        他赶紧点头：“没问题的小瓷！”

        姜瓷眉头一皱。

        何明灿用胳膊肘迅速戳了戳王嘉年，小声提醒：“叫姜老板。”

        王嘉年愣怔一下，改口：“没问题的，姜老板。”

        姜瓷的眉头舒展开：“行了，那你们开始练习吧！”

        王嘉年久违地找到了奋斗的动力，也没有之前吊儿郎当的随意模样了。他给老头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有了些新领悟，要研究研究，然后不管王鹤昌的追问，干脆地掐断了电话。

        在他附近，大块头林武又切到手指头了。

        王嘉年看到那渗进猪肉的血滴，头皮一阵发麻：“赶紧处理一下，林哥啊，让你练刀工没让你不要手指头啊！”

        林武去处理指头的空当，王嘉年开始指点梁卉和何明灿切肉时怎么看肉的肌理。

        ……

        王弘辗转反侧了一夜，熬不过良心的煎熬，忍到第二天下午，终于从父亲的公司早退，远远地开着车驶向枫前馆。

        王弘想到昨夜发生的事，一阵后悔。昨天他在枫前馆满足地吃完一餐后，他的堂哥王嘉年，居然说要去应聘枫前馆的帮厨！

        王嘉年的气场比他强，自小他说什么，王弘都不敢不听，昨晚也是，王嘉年提前把他打发走了，他也照办。

        然而，回家的路上，王弘仔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的堂哥这么鬼精鬼精的，还是姜家的竞争对手！万一姜老板在他手中吃亏了怎么办！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枫前馆吃饭了？！

        王弘把车在安徐路某个空位上停下，着急地跑向枫前馆，在店门附近拉住了姜瓷。

        王弘：“姜老板啊，昨晚是不是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跟你这儿应聘啊？你收他了吗？”

        姜瓷认得这张熟客的脸，点头道：“是啊，成我们新店员了。”

        王弘一听就“哎哟”了起来：“姜老板，你可别收他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姜瓷眨眨眼：“是谁？”

        王弘：“他是我堂哥，王嘉年，王品楼王鹤昌老爷子的儿子，刚在国外拿了大奖！你信他真的是到你店里当帮厨的吗？”

        姜瓷诚恳地摇摇头：“不信。”

        昨晚她就看出来了，王嘉年那个手艺到她店里，必有所求。

        王弘瞪眼睛：“那你还收他？！”

        姜瓷看着王弘着急的小表情，思考了一下，问：“你说，外头请你堂哥干活儿，得多少钱？”

        王弘回忆着：“好像是说……有人年薪百万请他去，他不去。”

        姜瓷：“那如果让你堂哥带徒弟，得多少钱？”

        王弘闻言“呵”了一声：“那家伙带徒弟？不可能！他对别人超没耐心的。”

        姜瓷说：“但他现在在教你明灿哥怎么用刀呢。而且，领的就是招聘告示上的工资。”

        王弘回忆了一下招聘告示上的数字，差点想捂住嘴：“不是吧！”

        他看着眼前的漂亮老板，肃然起敬。

        太、太黑了！太黑了姜老板！

        姜瓷一笑：“哈哈。今晚想吃什么？再过十分钟开店了，你可以先进来等。”

        王弘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今天我还是要吃小酥肉蒸碗，再来一份牛肉酥饼！”

        几米之外。

        刚教会林武怎么用平刀法的王嘉年，站在后厨的门边上，表情缓缓地……

        出现了一丝裂缝。

        按理来说，他能在枫前馆打工，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就不知道，心里怎么突然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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