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十一
回到菲星，娜奥米和艾利克斯分头工作，整整一周没有联系。
张老师的补习机构正式营业了，她和宝丽来一起送来了小猫们的画，凌乱的笔法，大胆的用色，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娜奥米郑重地裱了画框，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除了接待患者，她还和尤里签订了正式的兼职合同。
这是猫街的第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大家都很为他高兴，金先生做了一套西装，马丁送来一块上好的牛排。
娜奥米把新鲜出炉的工作证交给尤里。
“有了这个证件，你可以免费出入星际政府名下的公共设施，比如说图书馆或者健身房，只要门口贴了绿色的三角形，就像诊所的那种，你就可以进去。”
“对了，你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不对？”
不忙的时候，尤里会用前台的电脑看《卡拉马佐夫兄弟》，果然是俄罗斯短毛猫，喜欢的也是一千多年前的俄国文学巨匠。
“菲星法院里有一个小图书馆，”娜奥米说，“那里的电脑可以看第一版的《罪与罚》！”
尤里低头，可能不想被娜奥米看到流眼泪。
娜奥米说：“你现在是有正式身份的居民了，从此之后只要幸福地生活就好了！”
“我们的诊所需要你，猫街也需要你。”
尤里抬头看她，泪汪汪的，娜奥米刚想拥抱他，门口传来脚步声。
“哇哦！”
非常欠扁的声音。
“尤里哭了？！！！我要告诉波波洛夫。”
希望波波洛夫听到这么没营养的八卦可以不顾朋友情谊揍她一顿。
“艾利克斯！”尤里打招呼。
艾利克斯笑嘻嘻地靠在门口。
宽肩西装三件套，即使是灰色也没有让她更低调。
艾利克斯到底有多少套西装？
邓普斯太太第一次在酒吧遇到艾利克斯，她是不是也穿着这套？宽肩的设计，她偶尔绾起来的发髻，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正经严肃的人，如果你错过了她狡黠的目光。
艾利克斯突然出现，娜奥米有点反应不过来。
从法院到拉普拉亚星，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记忆真实又模糊。
“一起吃饭？”艾利克斯邀请道。
尤里看看她俩，说道：“我也去吗？”
“好啊！”娜奥米说。
“不啊！”艾利克斯说。
很明显尤里知道更应该听谁的，他说：“我还是不当电灯泡了，去店里了。”
“博士明天见。”
他和艾利克斯碰了一下拳头，就离开了。
狗街的菊与刀酒吧。
娜奥米第一次来到狗街。
菊与刀是另一种风格，晴天娃娃，鲤鱼旗，墙上有放大的《神奈川冲浪里》，店员穿着和服，弯腰为客人服务。
还有随处可见的狗狗元素，酒杯上印着哈士奇。
娜奥米模仿着艾利克斯朝一个表情严肃的哈士奇鞠了躬。
啤酒上来了，艾利克斯双手接过：“阿里噶多。”
然后碰碰她。
娜奥米也双手接过：“阿里噶多。”
等店员走了，艾利克斯说：“福田桑的店是比较传统一点，看在啤酒的面子上，你将就一下。”
“这不是将就，”娜奥米仔细听背景放的音乐，三味线的声音有一种末日的凄凉感。
“我很喜欢。”
文化的传承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努力，娜奥米很高兴看到有人在坚持。
“老板福田桑和波波洛夫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喝茶什么的，福田桑很懂刀，还给波波洛夫送了一把。前几年选众议会议员选举，猫党狗党竞争超级激烈，听说波波洛夫投票给了猫党，福田桑气坏了，他们俩就闹掰了。”
娜奥米好奇：“你呢，你投票给谁了？”
艾利克斯给了她一个“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眼神。
“我谁也没投，他们都是王八蛋。”
娜奥米：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你的包包怎么了？”娜奥米的皮包上都是划痕。
娜奥米说：“我正要和你说呢，你得赔我！”
原来当时从法院走得匆忙，娜奥米的包包只能由宝丽来保管。第一次能够回馈帮助博士，宝丽来很兴奋，不小心用爪爪划了两道，看到有了划痕，他更紧张了，又用爪爪去摸，结果越来越多
艾利克斯笑：“这是编的吗？”
“我也太无聊了，为什么要骗你啊！”
宝丽来愧疚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娜奥米说：“宝丽来呢，我已经惩罚过了！他现在又没有收入，也不好让他赔吧！”
“怎么惩罚的？”
“剪了指甲啦！”之前张老师太忙了，猫街住户都有事情要做，没办法把小猫咪们都照顾到，所以娜奥米拿到包包的当天下午就给所有小猫们剪了指甲。
有几只小猫指甲都劈了，明显缺钙，娜奥米又从旁边的奶站买了加钙的牛奶。
娜奥米一边讲一边也觉得自己太适合当妈了，她说：“不做心理医师了也可以去张老师那里上班对不对。”
艾利克斯又笑，笑够了说道：“那我确实该赔。”
她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说：“这个设计师就在狗街，你肯定会喜欢！我呢，写一个纸条，你到时候拿着纸条去”
“这是什么？”娜奥米问。
和便利贴一起滑出来的几张照片，非常眼熟
艾利克斯表情突变，她刚想拿走，却被娜奥米抢了先。
标题为「一千年前人类是这样虐待动物」的新闻标题，下面是一些受害者的照片。红色的小熊猫，伤痕累累。
“这！”娜奥米大叫，“这不是张老师吗？”
和艾利克斯给她展示的照片一样！
“张老师在一千年前就出生了吗！”
她还真的以为张老师在晚上被袭击了，隐忍着伤痛不和大家讲，她放了药膏在张老师的床头，还特意演示了怎么涂，怪不得张老师像看白痴一样看她。
艾利克斯见瞒不过去，只好说：“那是不重要啦”
“不重要？”我已经违法了好吗大哥！
“案子已经结束了，”艾利克斯说，“你还要举报我吗？”
“别忘了你本来就”
“朱莉。”她提起了那个戴着红色假发出现在法庭上的证人。
娜奥米叹气：“我很珍惜我的博士学位。”
言外之意就是放过你这一次。
艾利克斯兴致勃勃地和她碰杯，虽然娜奥米连杯都懒得拿。
“那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博士想要做学术，而我呢，只想好好在菲星待着，”她喝了一大口，“我哪也不想去，菲星，猫街，白熊酒吧是我的家。”
娜奥米说：“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撒谎？你能不能有一次完完全全地说实话？”
艾利克斯放下酒杯：“你是认真的？”
“很难吗？说真话？”娜奥米第一反应是要艾利克斯去做个心理评估。
“哎呀没有啦！”
娜奥米以为艾利克斯还要说什么，但是她也只反驳了这一句，就没有再继续了。
过了一会，艾利克斯突然说：“谢谢你。”
“这么突然？”娜奥米笑。
艾利克斯没有笑。
难得严肃的艾利克斯，难得可以听她说真话，娜奥米决定暂且不去细究为什么自己这么在乎。
娜奥米说：“是因为邓普斯太太的事情，你才不愿意帮米莉吗？”
艾利克斯低头，过了好一会才说：“不仅仅是她。”
“像她这样的人有很多，没有用的。”酒杯已经空了，艾利克斯挥手示意再来一杯。
在针对家庭暴力的法律更改之前，人类家庭的家暴率居高不下。
粗略统计有百分之六十的女性都曾遭受过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其中有一多半家暴行为是在孩子面前发生。
距离星际政府数百万光年之远的星球上，仍然在进行“献祭新娘”的部落仪式。
因为家暴行为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四十。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里，有百分之十二的人仍然认为家暴行为是合理的。
这样的数据有很多很多。
即使法律进步了，制约范围变大，制约力更强，可是宇宙这么大，仍然有一些人一些行为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离婚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多人都做不到，”艾利克斯说，“她们没有办法离开她们的丈夫。尤其是涉及到感情，涉及到孩子，人控制不了感情，也没有办法不感情用事。在离婚官司里，钱反而是次要的。”
这些道理娜奥米都懂，即使是这样，即使没有用
“对于我们来说，好像这个不行，就换一个，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她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概念。”
娜奥米也把酒喝掉，不管为什么，她都希望和艾利克斯说说自己的想法，如果艾利克斯能懂。
“比如说米莉，也许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和她说过‘你可以不需要男人’这样的话。也许她一直都觉得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反正男人都一样，打她不打她，qiang//jian不qiang//jian，好像没有什么差别，不仅是她，也许她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包括她的爸爸妈妈，她的朋友们，所以她意识不到。”
“所以我们要给出这个选项，告诉她原来她还可以选择‘离开’。如果我们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她不知道人活一回，也可以不靠任何人。也许她的混蛋男朋友在不qiang//jian她的时候会很爱她，对她很好，可是她也要知道，没有任何人爱她的时候，她还有自己，一个完整的，可以发出‘爱’这个动作的自己。”
“法律是我们最后的底线，不管是什么法，“娜奥米顿了顿，”其实普通人对法律又了解多少呢，你觉得又有多少人能分清税法和公司法？”
“如果有一个律师，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法律站在她这边，她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这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最后她有各种不得已的苦衷，最后没有离婚，那也不能放弃！总要有人说这个话，你接受了更好的教育，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可能这个风景在她们看来并不怎么样，你仍然要说，像西西弗斯一直推石头上山，总有一天，会有人想要去看看。”
娜奥米说完话也招手要了一杯酒。
她不能假装不介意艾利克斯和施密特的过去，尤其是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可是家庭暴力触碰了法律和道德的底线，谁和谁有过一段感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艾利克斯沉默了很久，娜奥米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喝着第二杯酒。
“谢谢你。”艾利克斯终于开口。
“这是我应该做的。”娜奥米说道。
其实她更想说“我们”。这是她，她们的责任，女人帮助女人，在有一点余力的时候。
“不过我没有米莉的联系方式，”艾利克斯说，她再有门路，也没办法在茫茫宇宙找到只见过一面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米莉找你，你就会帮忙对不对？”
“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出手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艾利克斯很臭屁的说道。
娜奥米很高兴：“别担心，我已经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她了！”
艾利克斯：
“在我们逃跑之前，我写在纸巾上丢给她了！”娜奥米很得意。
“如果她不找你怎么办？”
娜奥米也想过，其实米莉很有可能不联系她，又或者这张纸巾被她的混蛋男朋友发现
“那我们还可以帮助别人啊！遇到下一个米莉的时候，”可能是喝了酒，娜奥米没控制住音量，兴奋地说，“到那个时候，不要再袖手旁观了，一起为她做点什么吧。”
尤里，张老师，几只经过治疗重新上学的猫猫，几对困在婚姻里又重新做出选择的猫猫夫妻来到菲星三个月，尽管没有大案例，娜奥米还是取得了一些些小小的进展。
至于艾利克斯，要更麻烦一点
她已经松口接下米莉的案子，这是不是打开她心结的第一步？藏在放荡不羁面具下的艾利克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娜奥米好像看到了一点点曾经的艾利克斯，意气风发想要改变世界的艾利克斯，她想看到更多。
艾利克斯被她充满希望的样子感染，严肃的表情也松懈下来，笑眯眯地继续喝酒。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娜奥米发现艾利克斯在看她。
娜奥米看不懂她的眼神。
或者说她其实很明白，可能艾利克斯从来没有掩饰过。
她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也许在等待对方先说话，或者做点什么
艾利克斯伸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放下了，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娜奥米的胳膊。
娜奥米清了清嗓子。
艾利克斯坐的更近了一点，说：“和我说说。”
“说什么？”
“你。”
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娜奥米知道。
吊桥效应，一起逃跑过才会这样，娜奥米不想屈从于酒精，她也不想屈从于自己，虽然她还没有理清楚想法，虽然她一直在逃避整理想法
“娜奥米？”
娜奥米回头，一个女人站在身后，和娜奥米一样金发碧眼，曾经有很多人以为她们是双胞胎。
这个女人！
就是娜奥米一直避免来狗街的原因。
暧昧的泡泡不见了，娜奥米双手抱臂，冷冰冰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情吗？这不就来了么。”
她对女人说：“玛格丽塔，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玛格丽塔冷笑道：“还以为你去了哪个星球的猫街呢，呵呵。”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紧张，艾利克斯站在她们女人中间满脸疑惑。
突然一个男人从玛格丽塔背后冲出来，一把抓住艾利克斯的衣领，把她推到墙角。
“就是你，你这个王八蛋！”
他十分用力，一副不把艾利克斯勒死不罢休的架势。
娜奥米和玛格丽塔吓了一跳，同时去拉男人。
“你干什么！”
“乔瓦尼！”
她们同时说道。
乔瓦尼终于松了手，艾利克斯脸憋得通红，娜奥米拍着她的后背。
不等她的呼吸恢复正常，店里走进来五六个警察，将四个人围住。
带头的是一只斯里兰卡狮，他拿出一张纸看了看。
看纸的大小和材质就知道是逮捕令，艾利克斯暗叫不妙。
“玛格丽塔，娜奥米，乔瓦尼，”狮子叫着名字，然后看了艾利克斯一眼，“还有你，艾利克斯，你们涉嫌占用政府资源谋私利，依据星际法典菲星警察局将逮捕你们”
几个警察拿着手铐走过来，把他们的胳膊折到身后，大声说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法庭上作为指控你的不利证据”
艾利克斯不懂，今晚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内，娜奥米的犹豫，以及突如其来的逮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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