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贾三爷
这日，冯紫芳正跟何氏在耳房听红罗讲缮国公府旧事，只见张临家的进来说：“荣国公府四个女人来拜。”
何氏听了，忙命人带进来。
为首的是贾府大管家之妻赖大家的，她带领三个仆妇，请安问好。何氏命人拿了四个脚踏来，他四人谢了坐，方坐下。
何氏便问：“贵府老太太身体尚好？”
四人忙起身，赖大家的回说：“老太太身体尚佳，上次来贵府，大姑娘风寒未愈，老太太命我等带了些补品探望。”
何氏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不过着了些凉，前儿已经好了，哪当得起老太太派人看她。”
闲谈几句，赖大家的便把来意说了：“老太太想接芳姑娘家去住几天热闹热闹。”
何氏自然应允，笑问：“不知贵府带了几顶轿子来接，这边好安排。”
赖大家的还没言语，她边上女人道：“预备了两顶小轿，一辆拉使物的车。”
何氏笑道：“这哪里够用！”便吩咐红绵：“你带人收拾出我不常用的那顶轿子，派几个妥帖人送姑娘，贾府带的轿让韩嬷嬷和赵嬷嬷坐了罢，再安排一辆车给丫头们。”
饶是赖大家的见惯了世面，但在外面谁家不给荣国府几分面子？听到如此安排，不禁沉下脸，何氏只当不见。
赖大家的四人看到何氏给紫芳安排的是四人抬蓝呢小轿，再见到自家带来的二人抬灰呢轿，不觉有点气短，忙忙招呼人把三个箱笼搬到车上。
待众人待了荣国府门前，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角门。
正月吃年酒时，冯紫芳随着伯娘从中门进的府，现在想来，不过是沾了四王八公各家夫人的光，她见贾府如此轻待自己，心内早存了几分气，进入上房时，也只得带上笑模样，先拜见了端坐上首的外祖母，再一一拜见大舅母二舅母——俱是年酒上相认了的。
贾母说：“请姑娘们来，今日可以不必上学。”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不一时，只见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四个姊妹一个哥儿来了，却都是初次相见，紫芳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
那个哥儿便问：“妹妹可有玉没有？”
紫芳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石青箭袖，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大如雀卵，五彩花纹缠护的美玉，便知这就是伯娘说过的表兄宝玉了，陪笑道：“怎么没有，今儿来时大娘特意叮嘱我戴上呢，只是在衣内，不好拿出来。”
宝玉听了大喜：“妹妹神仙也似的模样，果然就当有玉。”
各归坐，丫鬟们斟上茶来，又摆了果品点心上来。
贾母道：“当年你母亲与黛玉之母关系最好，才情都高，也最得老太爷疼爱，不想他们一个个的，都离我而去了。”说着掉下泪来，众人忙宽慰劝解，方止住。
众人见紫芳年貌虽小，举止言谈却不俗，因问紫芳念何书，紫芳道：“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因我顽劣异常，伯娘只拘着学些针线收心。”
宝玉问道：“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紫芳便说了学名。
宝玉又问表字，紫芳便道：“无字。”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还待说，紫芳身后的盛夏插嘴道：“好叫二爷知道，我们姑娘才只八岁，表字只好等大了成了亲，未来姑爷才能取得。”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紫芳忙训斥盛夏：“表哥岂是那等没有轻重之人？不过玩笑一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盛夏忙施礼退出去了，换了季春进屋伺候。
紫芳忙对贾母道：“我身边丫头出言无状，望外祖母勿怪！”
贾母被打搅了兴致，闻言淡淡道：“是宝玉冲撞在先，宝玉还不快给妹妹道歉？”
宝玉见紫芳生气，有些惊慌，正巴不得一声，忙走至紫芳身前，深深一揖，道：“我刚才口快了些，未经思索，不是故意的，妹妹原谅则个。”
紫芳忙起身回礼不迭。
贾母又笑了，道：“既然来了，好歹住几天热闹热闹再走。”
贾母打发大太太邢氏去东院里伺候大老远贾赦用饭，众人正自说笑，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
紫芳心内纳罕：早就听闻这府里二少奶奶在贾母面前得脸，没想到这样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人围拥着打扮得彩绣辉煌的琏二爷之妻王熙凤进来了。
紫芳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这熙凤携着紫芳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因笑道：“果然是个标致孩子，过年的时候我忙着张罗，竟未能见妹妹一面。”
紫芳忙谦虚几句。
正说着，小丫头来回：“老太太，该传中饭了。”
于是安设桌椅。贾母正面榻上独坐，熙凤忙拉了紫芳在贾母边上第一张椅上坐了，紫芳十分推让：“迎春姐姐在，紫芳哪好坐这，黛玉妹妹远道而来，经年不见，也该离老太太近些。”
至于她也是第一次见外祖母，自是不用说，谁让她娘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贾母所生呢！
贾母暗觉紫芳知礼。
于是黛玉仍坐了左手第一，迎春仍是右手第一，紫芳坐了左第二，挨着黛玉，探春便右第二，惜春对坐。
紫芳见王夫人亲自端来汤羹安放，心想王夫人都当祖母的人了，还要在贾母面前站规矩，这贾母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想到自己在何家庄用饭时，何老太太也只让孙媳妇捧饭进羹的，儿媳妇只管在旁端坐。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紫芳跟着众人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贾母因见独紫芳面前没有，还以为下人怠慢至此，正要发火，紫芳身边的季春忙跪下笑道：“我们大姑娘风寒才好，大夫叮嘱需养身半年，饭后务必等饭粒咽完，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
贾母对紫芳的一丝好感也消失了，只觉得这庶外孙女真是毛病又多又不会看主家脸色，手下的丫头也没个礼数，想去年冬天嫡亲的外孙女也是只派了几个三等仆妇就接了来，黛玉还是新近丧母，有不足之症呢，也没她这么些事儿。
贾母简直不想留住，只是同是外孙女，一个已住了几月，一个当天就走，到底不像。因此待韩嬷嬷来问紫芳之房舍，贾母便说：“把你冯姑娘安置在迎春那便是，你们姐妹年龄相仿，也有话聊。”
韩嬷嬷与季春便随迎春身边的丫头去了。
原来迎探惜三春合住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贾母院里只有宝玉黛玉二人。季春在途中悄悄给前面的大丫头塞了个荷包，笑道：“烦扰姐姐了。”
那丫头回头笑道：“妹妹这么客气，只唤我司棋就是，不知妹妹怎么称呼？”说着收了荷包。
季春笑道：“我叫季春，刚才被赶出房来的叫盛夏，还有两个分别叫孟夏和仲夏。”
待到了住处，季春见迎春只住一间抱厦，就打发韩嬷嬷她们回家，过几天再来接。
赵嬷嬷，即贾政侍妾赵姨娘的姑妈，一出仪门便对众人道：“我顺道去看看侄女，韩嫂子不必等，晚了我自雇轿子家去。”
韩嬷嬷也道：“我正要去贾府后街探望老姐妹，既如此，就此分道也好。”
于是孟夏仲夏坐了来时乘的马车，宽宽敞敞回去了。
赵姑妈辗转来至赵姨娘小院，吉祥正在院里看小丫头小鸦喂鸟，见了赵姑妈忙迎进来：“姑妈好久不见了，快进来。”
小鸦早跑回屋禀报了。
赵姑妈进了房内，赵姨娘也不来迎接，吉利忙凑到赵姑妈耳旁轻轻说：“我们姨奶奶正偷偷哭呢！姑妈来了，想来是不好意思，躲起来了。”说着向内室努嘴。
赵姑妈知意，径自进来。
赵姨娘果然正忙忙地往脸上扑粉补妆，见了赵姑妈，挤出个笑来：“姑妈来了？快坐。”说着起身让坐。
赵姑妈坐在炕上，见她两眼微红，只做不知，笑道：“我是跟着大姑娘来的，过来瞅瞅你，一会儿就要走。”
小吉祥端了茶来，使劲给赵姑妈使眼色。
赵姨娘忙笑道：“环哥儿正在太太房里练字，姑妈多坐会儿子，环哥儿回来了给您磕头。”
赵姑妈可不认为王夫人会好心指导庶子学字，试探道：“环哥儿才上学不多些日子，是该好好练字。”
赵姨娘闻此，再也忍不住，滴下泪来：“我家环儿才刚学字一个多月，会个什么？太太就命他每日在正房抄经一个时辰，抄不完不许吃饭，孩子眼睛都要熬坏了呜呜呜呜。”
越说越觉悲惨，不禁大哭。
赵姑妈便劝道：“还是你太软了。但凡硬气一些，也不至于。宝二爷都八岁了，也没见抄过什么经。”
赵姨娘哭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越闹，太太越辖制环儿。”
赵姑妈思索片刻，笑道：“我有个法子，就看你敢不敢用。”
赵姨娘忙问：“什么法子？为了儿子，我有什么不敢的！”
赵姑妈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完了道：“只要你不怕事后被你家太太报复就行，依我之计，只能保证环哥儿不用再抄经。”
赵姨娘下定决心道：“为了环哥儿，我能豁出去。”便吩咐了吉利几句，吉利去了。
彼时已用过了晚饭，王熙凤正逗得贾母开怀大笑，便听外面人说：“环三爷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素来不喜赵姨娘母子，便道：“我这里人正多，使他在外面磕了头便罢。”
不一会儿外面人仍道：“环三爷说有给老太太预备了一点孝心，想亲自呈给老太太过目。”
王熙凤便道：“既这样，就请三爷进来罢。”
说着进来一个腼腆的小孩子，低着头，慢向贾母等人问好。
王熙凤拉着他给紫芳行礼：“这是你三姑妈家的紫芳姐姐。”
贾环慢吞吞地抬头，见多了一个满身金玉的姊妹，忙来作揖。
紫芳与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便见贾环穿着单薄，二月还冷的天儿，就换了夹的，虽算得上眉清目秀，却怯怯羞羞，声如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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