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冯姑娘

腊月三十除夕，老太太史氏，贾赦之妻邢氏，贾政之妻王氏，贾氏族长贾珍之妻尤氏等有诰命的夫人，皆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坐八人大轿，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回来祭宗祠。

        府中换了门神、对联、挂牌、灯笼。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赵姨娘每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被王夫人带着出入老太太正房，而且为了显得当家太太“贤惠大度”，王夫人还会赏几件鲜艳衣裳给赵姨娘和周姨娘。周姨娘跟王夫人同年，已有十来年不过分打扮了，赵姨娘却特意描画了一番，两人跟彩月彩云一块站着王夫人身后随侍。

        次日大年初一，众人进宫朝贺领宴，赵姨娘用过早饭，把糕点茶叶等物，装了满满一盒，另取了四个八宝联春银锞子塞进荷包，派吉祥给赵国基送去。

        贾母等人领宴回来，又祭过祖宗。

        吉时，诸人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给老太太行礼，赵姨娘只管跟在周姨娘后面跟着做就是。

        老太太年岁大了，连日早起有些疲乏，受了礼就换衣裳歇息了，只和几个老妯娌抹牌说话，来贺的亲友一概不会，只交给邢夫人王夫人应酬。王夫人嫌周赵上不了台面，放两人自行回屋歇了。

        初二这日，王夫人和琏二奶奶安排请人吃年酒，环哥被赵国基和几个小厮领着去前院里玩了。

        赵姨娘没什么事做，正在屋里闲得无聊，忽听门外人喊“赵姨娘在家不？”

        赵姨娘回道：“在呢！是谁呀？”说着出屋抬头一瞧，一四十来岁的插金带银的妇人，带着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外，正是自家姑妈，忙笑道：“姑妈过年好呀！快请进来!”

        说着吩咐吉祥倒好茶。吉利也忙端了点心果子来。

        原来这赵姑妈年轻时是贾政之庶妹贾改的贴身大丫头，贾改嫁给神武将军之弟冯康时，赵姑妈也陪嫁到冯府了，后来嫁给了管家的小儿子，也生了儿女。

        赵姑妈坐在炕桌东边，喝了几口茶，见赵姨娘今日穿了件粉蓝五彩缎面长袄,外面套了水红色新褂子，下面月白色撒花百褶裙，虽然头上的钗环不是很华丽，但粉面朱唇，俊眼修眉，体格风骚，明显混得不错，点了点头，笑道：“自咱家三姑太太没了，我就没出过门，说来咱们也有六七年没见过了！”

        赵姨娘笑道：“可不是嘛！姑妈还是这么硬朗！”

        赵姑妈笑着摇头：“老了老了，”说着一指带来的那俩穿红着绿的丫头，“这是季春，这是孟夏，都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大姑娘在吃席，我就带她俩偷会懒。”季春和孟夏都是十来岁年纪，给赵姨娘问了安，跟着吉利至西边屋里喝茶去了。

        赵姑妈拉着赵姨娘的手，笑吟吟道：“你们姐三儿如今吃穿不愁，我看着也开心。”

        赵姨娘忙道：“府里规矩大，我等闲不能出门，不然早去将军府看望您了。”

        赵姑妈道：“你有这份心就行，逢年过节你和新梅送的礼，我都有收的。我们府里这几年事也多，姑太太过门十来年没生养，好容易怀了身，生产时却大出血，生了大姐儿没几天就没了，姑爷本来身子就一直不好，没两年也跟着去了，可怜大姐儿，守了母孝守父孝，转了年，都八岁了，才第一次跟着伯母出门行走。”

        贾改出嫁时，赵姨娘还没进府，但看姑妈这模样，贾改显然平日宽待下人，赵姑妈才会对她的女儿多了几分怜爱。

        赵姨娘问道：“我听说姑爷有妾生了个儿子”

        赵姑妈道：“你说沈姨娘啊，她以前也是姑太太的丫头，姑太太临死前，求姑爷收的，太太没了，沈姨娘，一心管家里琐事，伺候姑爷，还算懂事，倒不拿大，也是姑爷病重后才怀的身，生的这个儿子就是遗腹子，才三岁，跟着她过。大太太怕她们照管不好姑娘家，把大姐儿接到身边养活。”

        赵姑娘摆了摆手，笑道：“国墨这就猜错了！大太太是贤良明理之人，自己又没有女儿，待大姐比亲生的还亲，两个堂哥都比大姐大了好多岁，对这个妹子也是宠得很，沈姨娘本是外省逃荒到京来的，独身一人，没有任何靠山，整个二房都靠姑太太的嫁妆养着，她儿子现在还这么小，巴结大姐都来不及呢。两府把大姐娇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也就将军能治得住她了。”

        赵姨娘给姑妈添了茶，笑道：“这也好，活泼些总比内向吃亏好。”

        赵姑妈笑道：“谁说不是呢!”

        赵姨娘道：“姑妈也算二房的管家了，冯家这房没有大主子，姑妈的日子也轻快些。”

        赵姑妈笑道：“正经主子就大姐和苏三爷两个，我当家的现是二房这边的大管家，我不过是管着浆洗上的活，本来跟着姐儿出门这事轮不到我，大太太只安排了姑娘的两个随身丫头，还是我跟大太太说国公府里人人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芳姐儿只带两个小丫头，怕她们小瞧了去，太太知道我是从这府里出去的，才派了我和另一个婆子来。”

        赵姨娘忙道：“既这么着，姑妈就在我这歇一晚儿，明儿再家去。”

        赵姑妈笑道：“我本来就是为了撑场面来了，不跟着回去岂不是白来了？可见不成的。”说得赵姨娘也笑了。

        不一会儿，季春过来道：“怕大姑娘那边没人伺候，我先过去。”

        赵姑妈拦道：“这府里自有小丫头们照顾堂客，再说大姐儿跟着太太，还能有差错了？你俩放心歇着，一会儿就在这吃饭。”

        季春才开心地继续玩去了。

        吉祥端来一盘朱桔，都是一瓣一瓣剥好的，吉利端来水，两人净了手，吃桔子。

        赵姑妈笑道：“老爷果然宠你，这柑桔可是稀罕物，有钱都没处买去，将军府今年就没有得。”

        赵姨娘撇了撇嘴，道：“我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哪里有资格分得这个？她再不待见我，环哥也是他们家的少爷，我不过是沾儿子的光罢了。”

        赵姑妈笑道：“儿子不就是你最大的依仗？过了年也五岁了吧？也要开始读书了。”

        赵姨娘说到这个来了兴致，满面笑容道：“刚五岁，已经定了十六就去家学读书，纸笔都预备好了的。”

        赵姑妈道：“亏得贾老爷给你取名国墨，你是一点笔墨都不通啊！”

        赵姨娘苦笑道：“姑妈在这府里过了十几年，还不知道旧事的？老爷不过是借了我这名字，纪念自己心头好罢了。”

        赵姑妈笑道：“贾府里头的老规矩了，爷们大了，屋里都先放两个人伺候的，‘雨墨’这个名字和周姨娘的名字‘雨枝’都是老爷取的，要说这吴雨墨，确实是生的花容月貌的，偏偏还识字，会读书，当年老爷爱得什么似的，王夫人生了先头珠大爷后，原本要抬举自己带来的陪嫁丫头，是老爷一心要升吴姨娘，那吴姨娘也争气，不久就怀了身，只是命不好，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自那以后吴姨娘就有点疯疯癫癫的，没几个月就没了。老爷当时没说什么，肯定心里是有气的，再说了，吴姨娘年纪轻轻就没了，可不让人想起来的都是好看时候的模样。”

        这段故事，赵姨娘还当丫头时，就听姑妈提过，以此劝她切勿事事出头，样样掐尖，如今再听，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赵姑妈见状，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现在毕竟不是当年，你虽然没什么心机手段，但傻人有傻福，二老爷如今还是能保得住你的。”

        虽然赵姨娘自认聪明绝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自己千辛万苦争来抢来的，也不会在这时驳了姑妈，只笑道：“新年新气象，等出了正月，国基成了家，我心里石头也就放下了。”

        赵姑妈笑道：“说的是。侄子娶亲，我这做姑妈的也有点心意，上个月在金妆斋定了一副头面，过了十五才能得，到时送到你这来。”

        赵姨娘忙道：“国基年前已经搬到新家了，姑妈直接派人送到兴隆街锦绣绸缎铺东边巷子第二户有“赵宅”的牌子那家就好。”

        赵姑妈笑道：“那敢情好。大哥去的早，你和新梅把兄弟拉扯大不容易，”说着擦了几下眼睛。

        赵姨娘忙笑道：“多亏了姑妈帮衬。”

        赵姑妈确实为她们操着心，赵国墨能当成姨娘，她就在贾府管家媳妇赖大家的那里没少下功夫的。

        赵姑妈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

        两人聊得投机，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下来了，季春和孟夏到底不敢一直在这边躲懒，早去前面伺候冯姑娘了。

        赵姨娘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荷包，塞到赵姑妈袖子里：“给晓文和晓五玩吧！”

        赵姑妈笑道：“你还想着他们做什么？”推辞了几次也就收了。

        小鸥进屋，对赵姑妈笑道：“前头席还没散，姑妈再歇歇呢！”

        赵姑妈拍了拍身上，站起道：“也快到时候了，我这就过去了，省得芳姐用人时找不到我。”

        赵姨娘等人直送到门外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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