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文盲神祇
欧也妮想象中的地窖入口——活板门一掀开，就是潮湿阴冷的地下室，怎么会有人将容易受潮的皮货囤在这种地方？
欧也妮实际体验的地窖入口——活板门掀开后，一条长得看不见头的楼梯，通往看不见的地下室。
你们施法者，都爱往地下挖得这么深的吗？
老库克看出了她的疑惑，“森林里这些老树的根，钻得太深了，要挖得比它们更深，才能避开它们。”
所以不是挖得够深，是挖得够大。
小屋外那么大一块四方空地，都够百来号人集会了。其地下空间还不够你们用的，要继续往森林里挖是吗？
第一猎人杰拉德，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欧也妮跟随在老库克身后。
猎人小屋的建筑家装都是用的木头，地窖里也没有使用砖石。
楼梯的台阶基底是夯实的土壤，其上压着作为阶面的长木板。
欧也妮觉得这样不科学，万一哪天暴雨连降，山洪暴发，水漫过了一楼的地窖入口，倒灌进来，这楼梯分分钟被冲塌。
但欧也妮很识相地将这话憋在了心底，没说出口。
这时，老库克凑过来对欧也妮说，“我打听过猎神祭的事了。”
这一老一少，一真一假（？）的两个泛信者，在这方面兴趣相投，一找着机会就开始交流。
第一猎人杰拉德听到了他们的话题，默认他们讨论，没有出声。
“猎神祭，”老库克公开情报，“似乎就是他们的神见礼。每回猎神的号角，就是仪式开启的信号。”
果然如此，欧也妮心想。
这群猎人里，施法者的数量太少，年龄也存在断层。
很难不将其和猎神号角多年未曾现世的事情联系起来。
而老库克的下一句话，就震惊了欧也妮。
“他们的仪式，是用狩猎的收获来证明能力。场地很大，也没有设置法阵。”
“没有法阵？”
不需要给神明打电话通报结果，等待分配奖励的吗？
不是由分灵来主持神见礼的吗？
等等，难道说……
“所以，他们必须等待猎神的号角，才能启动仪式。”老库克压抑着语气中的激动，“因为，这是，真正的神见礼。”
妈耶，这么刺激的吗？
欧也妮感觉自己心跳也有点加快。
虽说不是没有觑见过神明，但睡着的神明，和还在现实活跃、有清醒意志的神明，这可是两码事。
【呵。】
……【安姆】？
欧也妮在心底发出疑问，但是照旧，没有回音。
这霸道总裁般的语气是什么鬼？
“其实，不止神见礼没有法阵，”老库克向欧也妮介绍这个教派的奇特之处，“他们这一支部族，完全没有任何自己的法阵。
“猎神容许他们借用任何工具，使用任何其他教派的法阵。”
欧也妮扯起了唇角，“这不会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唯一能够包容你，但你却供奉不起的……”
老库克痛心疾首地坦承，“我不会打猎。”
是啊，你是学术型。欧也妮几乎要偷笑出来。
第一猎人杰拉德则是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的最底下。再走过一条笔直的甬道，就能抵达杰拉德的地下仓库。
但第一猎人杰拉德特意放慢了脚步，留给这对老小以聊天讨论的时间。
“这些猎人们大多不懂法阵里那些门道，”老库克回敬般地，剜了第一猎人杰拉德一眼，“毕竟他们只把法术当工具，比起费那研究功夫，他们往往选择直接买法阵。”
财大气粗啊。欧也妮心想，难怪老库克和杰拉德的关系，好得像是多年老友。
不止老库克需要杰拉德这样长期稳定的材料货源，杰拉德也需要老库克这样涉猎广泛的法术工具箱。
“但奇怪的是，他们对法力的运转和释放方式，却很有天赋。”老库克悄悄对欧也妮说道。
这样的音量，第一猎人杰拉德其实也听得到。
但老库克就是故意在夸人的时候压低声音。
“他们虽然没有研究法阵，但我觉得，他们似乎靠着一种本能在解析它们。”老库克的声音里透露出羡慕和不甘。
“我一直认为，如果能够深入了解法阵的运作方式，或许能够看见神明眼中的世界奥秘，甚至能自己构建新的法阵……
“我至今没有摸到门槛，但猎人们却取得了成绩。
“他们编造出了，”比起嫉妒，老库克的情绪更接近于憧憬，他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猎人衣。”
欧也妮眼馋猎人衣已经很久了。
虽然自己还没拿到手，但她偷偷研究老库克那套，已有了一番心得，大概猜出了猎人衣的触发和运作机制。
然而，她没想到，这竟然不是神明出手设计的法阵，而是猎人们的智慧创作。
第一猎人杰拉德已带领二人，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但他太了解老库克，知道老库克一旦提起这个话题，话匣子就合不上来。
于是杰拉德没有急于开启仓库大门，而是靠在一侧的甬道墙壁上，给老库克留足了发言的时间。
“那原本是其他教派的法阵，”老库克眉飞色舞地给欧也妮解释其中的渊源，“猎人们用得太多，也用得太熟了。后来，有一位猎人，按照自己从法术中感受到的法力流动方式，编造出了猎人衣。
“这不是匠神协会那些所谓的伟大发明，他们不过是给法阵套了些稀奇古怪的钢铁盒子，用各种传导装置来拓展法阵的利用方式，但本质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猎人衣，才是真正的对法阵的化用！”
老库克的比较，欧也妮一听就能明白。
匠神协会是拿着神明赐下来的发动机，去设计能充分发挥出其性能作用的飞机大炮。
而猎人里的手工帝，则是拆了神明设计的电路板，自己动手拿其他材料，组了个代替品。
实用主义者的欧也妮，觉得这两者都挺了不起的。但她很懂得老库克的激动，因为猎人衣这个分支，才是老库克个人热爱的研究方向。
从法术中感受到的法力流动方式……
欧也妮忽然意识到，老库克的研究，或许太执着于虚相了。
一直以来，自己拆解法阵的结构，都只是为了方便快速记忆背诵。
而老库克，则是一头扎进了对法阵图纹意义的解构。
但如果那些图案，本身并没有意义呢？
只是神明出于自己的喜好，为了自己的方便，而设置的编号和代码呢？
比如说，假若我言出法随，我就开口说，我喜爱42这个数字，我希望全天下的人在说出42这个数字的时候，都立刻感受到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之终极问题的答案呢
如果神明们是按这种方式设计法阵，那老库克的这门学科，就完全是建立在虚谬的幻想之上。
退一步说，就算那些法阵蕴含着什么共通的运行规则，万一其中充斥着大量不必要的复杂装饰呢？
以现在的样品数量，再叠加上测试的高风险，常人根本无法从中提取出足够的有效信息。
而猎人们的做法，为欧也妮提供了一个研究力量本质的解法。
那就是，干脆不管法阵的表相，而是专注于从法术中感受到法力本身的流动方式。
欧也妮不敢一口气否定老库克的研究。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和方式，去提醒老库克新的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也浮上了欧也妮的心头。
为何猎神不赐给信徒们法阵，只授予法力呢？
难道是为了让信徒们抛却无用的崇拜和对表相的执着，去发掘力量的本质？
其他正神不会阻止这样的行为吗？
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
【想太多了，祂就是个文盲。】
【安姆】的风凉话，让欧也妮愣了愣。
但这个答案本身……真的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窥伺邪恶之竖瞳，撕裂恐怖之巨爪。
欧也妮以非常不敬的心态，重温了下猎神的中二称号。
人家都巨爪了，你确实不能指望人家举爪提笔写字画图，是吧？
其他神明的法阵漂漂亮亮结构严谨，猎神在这里，来几个按下的爪爪印，确实有点离谱。
欧也妮的调侃，在心底激起了另一重微妙的愉悦爽快心情。
自闭多日的【安姆】，确实因为这份吐槽而在开心。
你好像很看不惯祂啊。欧也妮在心底说道。
是看不惯猎神，还是不愿意，携带着分灵法阵的自己，和任何其他神明接触呢？欧也妮心想。
欧也妮可没忘记，【安姆】是个多么谨慎的家伙。
当初以为自己是繁欲的分灵时，【安姆】那又想对自己下手，又怂怂地再三试探、不敢硬来的模样，让欧也妮记忆深刻。
昨晚，我去点燃烽火的时候，在火焰中看到了恶龙的幻象，其实是你在搞鬼对吧，【安姆】？
欧也妮在心底问道。
这种偷偷摸摸，试图影响欧也妮的态度的做法，实在是太像这家伙的手段了。
刚刚还有些活跃的影子【安姆】，立刻就不做声，继续自闭起来。
欧也妮消化完这些事情，转头看向正等待着自己反应的老库克，问出另一个自己关注的问题，“那这些猎人们，可以使用四级以上的法术吗？”
老库克笑了，故意扬声问道，“杰拉德，你会吗？”
第一猎人杰拉德笑骂一声，“你这不记事的糊涂老家伙！要不回家查查你的账本？”
老库克冲欧也妮挤眉弄眼。
欧也妮记起来老库克商铺里售卖的那些中高级法阵。
看来是会的。
猎神是怎么做到的？
当信徒达到能力上限时，祂会帮自己的信徒，去向其他正神，讨要四级以上法术的授权吗？
神明间虽然争夺信仰，互相排斥，但暗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交易？
欧也妮眯起了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一条，未来的自己，也可以去尝试的道路。
【安姆】在她心底沉默着，大概是已经气得背转身去了。
“好了，闲话也聊够了，去看货吧。”
第一猎人杰拉德笑着结束了这场讨论。
他转身面向甬道尽头的墙壁。
欧也妮的视线跟随上去。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就是洞窟的底部。厚重的土壁实实地遮挡了视线。
但地下仓库的入口就在这里。
杰拉德可不像老库克那样爱故弄玄虚，进入仓库的法阵，被大大方方地雕刻在这堵被夯实的土墙上。
如果洪水倒灌进来，泥土木板搭成的楼梯可能被冲塌，通道会毁得不留痕迹。
但入口藏在法阵后的这间仓库，大约能幸免于难。
欧也妮心想。
如果哪天想要掩埋这里的秘密，人工制造一场洪水就可以了。
这种建筑结构，倒不是不能借鉴。
【安姆】没有搭理她。两位老商人也不知道小姑娘心里转动着这样危险的想法。
第一猎人杰拉德抬起手，向墙壁上雕刻的法阵输入法力。
地下仓库的沉重大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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