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表里不一
方朝彻窝在沙发上看漫画，谢安在桌前提笔做着题，放在他俩中间的暖气无声地散着温热，把这方空间熏浸得暖烘烘的。
一段漫长的沉寂，谢安再侧过头看方朝彻的时候，发现他把书倒扣在身上，已经睡着了。
谢安走过去把书轻轻从他手边抽了出去，他在犹豫是拿个被子给他盖上还是把他弄到卧室里去睡，但当他的目光瞥向方朝彻睡着的脸孔，一时之间他有一种难以移开的感觉。
他睡得很沉静，微微向里偏着头，呼吸均匀干净，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那种透着朝气的干净，他额前有些碎发滑到了眉梢下面，遮住了他看起来有点桀骜的略微上扬的眼角。
谢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不由伸出手，把方朝彻眼角旁滑落的头发轻拂到了边上。
他想，眼前的这个人，和他的性情相去甚远但又能神奇地找到交集之域的这个人，他早已装进心里了，和他在一起，和他交谈，或者哪怕沉默，他都感到一种久违的快乐，一种疏朗的欣喜，这个人，许就是他阴霾历历忽然绽放的晴天。
谢安想到这里，不禁轻微地嘴角上浮。他轻轻站起身，去卧室拿了被子给他盖上了。
桌上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谢安仍在桌前低头写着，他把客厅的大灯关了，只剩下台灯的光亮映得他的半边脸轮廓分明。
沉寂许久，沙发上的方朝彻略动了动，他睁开眼，迷茫地朝四周看了看。
“唔……我睡着了吗？”
谢安侧过头看了看他，“醒了。”
方朝彻看自己身上盖着被，问道：“我睡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
他起身看了一眼谢安桌上的表，“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嗯。”谢安只言一答，转而又道：“你是不是该起床了？”
方朝彻笑笑，“这个觉我还能接下去。”
“那你去床上接着睡吧。”谢安说。
“这暖气都给我熏热了。”方朝彻把被子掀起来说了一句，他对谢安道：“我去冲个澡。”
谢安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只道：“小心着凉。”
“没事儿。”方朝彻笑笑，进卧室里的洗手间去了，他进去没多久，刚把衣服脱了，只听谢安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给你衣服，洗完穿上再出来。”门外谢安道。
“什么衣服？”
“我的睡衣。”谢安说。
“不用吧。”方朝彻隔门道，“再说我穿自己的就行。”
“别废话，外面冷。”谢安说，“你忘了上次你怎么发烧了。”
方朝彻笑了一下，道：“我要是再在你家生病，你不得照顾我。”
谢安听了这话，略微顿了一顿，接着道：“你再不拿去，我就开门进去了。”
“哎哎……可别。”方朝彻忙堵住门把手，“我都脱了。”他说着，只得小心地把门开了一个缝隙，伸了一只胳膊出去，对谢安道：“给我。”
谢安见状，一勾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衣服递给了他。
等方朝彻一脸神清气爽地出来，他见卧室里正烘着暖气，谢安把客厅的电暖气挪进了屋，他正靠在床头看书。
“这场面倒是罕见啊。”方朝彻胡乱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对着谢安笑道：“你不是一向不洗漱不上床的吗。”
“等你出来，等得都困了。”谢安把书合上，起身顺手把书放到了桌子上，“我去洗漱了。”
方朝彻钻进被窝，感觉自己好像压到了什么，他掀开被子往下一掏，竟然掏出了一个毛绒的兔子玩偶，他仔细看了看，就是他上次给谢安买的那只，这兔子居然被谢安放在了被窝里，方朝彻不由地笑出了声。
等谢安出来，方朝彻定定地在被窝里躺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有那么冷吗？”谢安看了他一眼，“嗯。”方朝彻含糊地回应了一句。谢安走到床边，看到他的枕头上放着方朝彻给他买的那只兔子，兔子枕着枕头，半身还被郑重其事地盖上了他的被子。
谢安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睛假寐的方朝彻，道：“你搞的？”
方朝彻睁眼侧头看了看，一脸正经道：“对啊，方便你抱。”他说完之后没到五秒，再没忍住早已憋了满怀的笑意，他终于肆无忌惮地在被窝里狂笑了起来。
谢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转而从被子里抽出那只兔子一把扔到方朝彻脸上。
方朝彻两手接过兔子，仍捧着它笑个不停，他对着那兔子阴阳怪气道：“来，小乖乖，让谢安哥哥哄你睡觉。”
谢安的双耳早已泛红，他索性一把掀开方朝彻的被窝，锁住他的肩膀道：“要死啊你。”
方朝彻被他搞得笑上加笑，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他只得道：“行了，我不说了。”
谢安这才把他松开，方朝彻躺着平息了一会儿，又扭过头一本正经地问谢安：“你不会真抱着它睡觉吧？”
谢安听了，转而一个翻身把方朝彻定在他的两只手臂之下，“没完了？”
“你实话实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方朝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爆笑。
谢安耳朵的潮红已然蔓延到了脸颊，他盯着笑到不能自已的方朝彻看了几秒，顺手伸向他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方朝彻瞬时像被戳中开关一样，上半身挣扎着一下子弹了起来，他的双臂下意识地勾住了谢安的脖颈。
两秒钟后他才意识到，借着这份冲力，他的嘴距离谢安只有不到一寸。
他差一点就和谢安亲上了。
二人都定住了，方朝彻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安，他本能地想对着谢安的嘴唇凑过去，但他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比如前些日子赵子龙和他差点动起手的那次吵架，比如他平日里他生怕别人发现他喜欢谢安的种种躲闪。
他霎时觉得心里有些灰茫，他把环住谢安的两手抽了回来，又靠回到床头，垂下眼，没敢再看谢安，沉默了。
“怎么了？”谢安见他态度反转，问道。
“哦……没什么。”方朝彻只言一声，如梦初醒。
“我把你捏疼了？”
“没有的事。”方朝彻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他又躺了回去，对谢安道：“睡吧，太晚了。”
谢安没再言语，他只是略整理了一下被子，也躺了下来。
与几分钟前肆意的玩闹截然两样，这方空间沉默了。
方朝彻头枕着交叉的两臂，睁着两眼盯着天花板，只觉得脑子里烦乱。
“你生我气了？”少倾，谢安的声音传到耳边，只是很轻微。
“当然没有。”方朝彻接了一句。
“那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方朝彻叹了口气，“要生气，我也是生自己的气。”他说着，不由烦躁地把一只胳膊压在了额头上。
“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少顷，方朝彻忽而又说出一句，像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个意思，但是他还是说出来了。
谢安侧头看了看他，神情复杂，没说出话来。
“算了，睡觉吧。”方朝彻道，“关灯吧。”
谢安把他那边的台灯按灭了。
夜已然很沉了，他们两人的周围，只有一个尚在工作的电暖气亮着微红的光，反倒衬得这个夜不那么绝寂。
自从和谢安在一起，本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方朝彻觉得自己心里装着掩藏不住的快乐，但是他同时还被另一种感觉支配，那可能是恐惧。
好像他心底最真切的感情怕见天日，他怕它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正如他那么耿耿于怀于赵子龙对他的嘲讽，那么敏感于旁人的眼光和评论。
与谢安始终静若止水的态度相比，他看起来是那么慌乱，那么矛盾，又那么狼狈，他不敢直面的东西好像太多了，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不知道会不会也是……
方朝彻芜杂地想着，却又觉得实在太困了，眼皮不由地合上了。
然而这一夜，他觉得自己没有睡得很踏实，许是心事没有想通的缘故，脑子里尽是各种闪现的混杂的梦，等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从一团芜杂之中拔出的时候，他睁开眼醒了，他缓了缓神，发现周遭仍然是万籁俱寂。
他偏过头看了看身旁，旁边的谢安已经盖着被睡了，他隐约感受到床边的电暖气烘着的温热气息，此时一切都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他微微动了动，翻了个身，脸朝向了谢安所在的一侧，夜应该已经极深了。他拥紧被子，在这夜色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听见身边一声喉咙之间发出的清嗓子的声音，极其轻微，和他方才的叹息前后呼应。
他意识到谢安也许还是醒着的，他小心又轻声地对着那边开了口：“你……还没睡吗？”
谢安没有动，却在鼻息之间轻微一应：“嗯。”
寂寥得如当下此夜。
方朝彻有点惊讶，他又问：“一直没睡？”
“嗯。”
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现在……几点了？”
“应该凌晨了。”谢安微哑着声音。
方朝彻看不见谢安的表情，但他感觉他应该是平躺着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在黑暗中轻唤了一声。
“谢安。”
谢安没有应答，但方朝彻似乎能感觉到他正屏气凝神的气息。
“我其实……其实是喜欢你的。”方朝彻轻声开了口，“很喜欢。”
“但很多时候我……我有点矛盾。”他轻呼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可能是我有点害怕表达。”他转而侧着头对着谢安，“你……你能明白吗？”
谢安仍然沉默着，方朝彻继续道：“可能我这人就挺懦弱的，我怕的东西有点多，怕别人，也怕自己。”
“我这样，可能会让你误会吧，我其实也挺烦我自己这样的，如果你觉得哪儿不爽，你就……”
“我知道。”谢安忽然说出一句，方朝彻愣了愣，他听见谢安轻微地翻了个身，此时他觉得他更分明地感受得到他的呼吸。
谢安侧着身面对着方朝彻，平和地道出一句：“我明白。”
温柔得像是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方朝彻忽而有种莫名的酸楚，这种柔软又真诚的肯定，他好像很久都没听过了，他一时间感觉喉咙有点哽咽，说不出话来。
谢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搭在了方朝彻枕着头的手臂上，谢安的指尖温热，方朝彻不由一个轻微的颤动，他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轻触了触谢安的手背，而后两只手默契而温柔地攥在了一起。
他二人各自微微上扬着嘴角，久久无声。
“睡吧，要不你明天该不舒服了。”许久之后，方朝彻略微暗哑着嗓音说出一句。
“好。”谢安道。
“我觉得有必要再买个枕头。”方朝彻忽然说。
谢安轻声一笑，“你不是不枕吗？”
“我特意留给你枕的。”方朝彻道，“感动吗？”
“你枕不枕都一样，反正你睡觉跟练武似的。”谢安笑着说了一句。
方朝彻把原本握住谢安的手警告似的捏了捏紧，“你的意思是不给我买？”
谢安笑了笑，“我去买。”
方朝彻满意地笑了一声，才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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