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chapter 69
高三那一年的音乐节, 对明浼来说,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面对鹿雪那不合情理的请求,他本该无可撼动的原则, 竟也鬼使神差地坍塌了。
后来明浼回想过很多次,将那个场景反复梳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假如苦苦哀求他的人不是鹿雪, 他断然不会答应。
但明浼做不到将责任推脱给他人, 因此他从没怪罪过鹿雪,只当自己也是个会犯错的糊涂虫, 自诩聪明, 实则懦弱胆怯。
自那一天后, 明浼就做好了鹿言不会再跟他往来的准备。
是他活该,他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只要她想, 他接受一切后果。
然而第二天开学,再在教室里见到鹿言时,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令一旁的安成星都有些诧异。
明浼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 只能在上课之前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一条消息, 郑重地再道歉一次。
但就在打开短信的界面后, 明浼发现, 自己最后一次发给她的那条消息——消失不见了。
他在舞台下, 在她的演奏开场之前, 给她发送的那条短信, 竟然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哪怕联系运营商来查消息记录, 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明浼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可他并非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就像鹿雪的那个请求,他从一开始就想拒绝。
但回过神来后,他却已经答应了下来。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古怪,明浼的心智非常人,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违和之处,但没给他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又一件事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
鹿言开始黏着他。
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明浼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因为从上课到下课,再到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几乎是只要他在哪,鹿言就寸步不离地跟到哪。
明浼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时候学校里会有一些女孩子对他过于好奇,连他每天做了什么都想事无巨细地知道,然后搬运到校园论坛上,小范围地扩散出去。
但她们并未给他造成任何实际上的困扰,所以明浼就当作不知道。
鹿言的行为跟她们很像,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整个圣英高中的人都知道,她和安成星的关系只差捅破那张窗户纸了,她没道理忽然关心上另一个男性。
明浼只能联想到那天自己做错的事,也许她是想这样“报复”回来?
但这也很难说通,明浼想不明白,只能放任她继续下去。
结果这么一纵容,就导致她的行为越来越出格。
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距离和分寸,还在教室里就突然挽住他的手臂,一会儿又假装摔倒,栽进他的怀里,装模作样地要他扶着她。
明浼全都看在眼里,却没办法拆穿她。
他将这些归咎于自己的亏欠心理,因此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没有怨言。
哪怕只是为了戏耍他,做弄他,也没关系。
但时间久了,明浼就很难再装糊涂下去了。
他知道了她在做什么,也看懂了她是为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安成星。
——她在用这种方式,拉开她和安成星之间的距离。
而与此同时,安成星和鹿雪却越走越近了。
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了彼此的小秘密,甚至还有人在校外的咖啡馆撞见他们,就两个人坐在那里,像约会一般。
鹿言和安成星“分手”的传言就这么不胫而走,而学校里也越来越多人看不惯“横刀夺爱”的鹿雪,屡次有人找她麻烦。
这些麻烦最后都被安成星解决了,让他“劈腿鹿雪”的传闻更有了几分真实度。
但明浼并不这样认为。
因为他已经知道,鹿雪并不是一个会任人欺负的姑娘,她其实内心强大,才华卓绝,并且有着非常清晰的头脑,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在音乐节的那天,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让明浼解不开的疑团又多了许多。
他不是看不明白,就是因为看得太明白,才不理解这三个人的关系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个互相喜欢的青梅竹马,为什么非得走到这一步呢?
可这些问题,明浼始终没有对鹿言问出口。
他知道,其实她也不快乐。
她那么努力地把安成星推到鹿雪的身边,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了,甚至为了这件事,整天在另一个男生的周围打转。
但其实这不是她想要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要怎么做,你才会快乐呢?
又一个阳光温和的午后,明浼坐在钢琴前,侧头看向窗边的女孩。
她站在阳光之下,被光线分割成了明与暗的两面,正专注地看着外面的户外篮球场。
明浼只是这样看着她,很久很久,她也没有察觉。
但在某一个瞬间,她终于看见了什么,忽而侧过头来,朝他招了招手。
明浼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身边。
“怎么……”,一句话刚开口,就被她打断。
娇小的女孩抓住他的校服衬衫,踮起脚尖,仰头吻在了他的唇角。
很轻地擦过,让人找不到任何实质感。
明浼也讶异于,他此时此刻竟还有一分精力,能抬起眼去看向窗外的篮球场。
在并不远的地方,安成星就站在那里,汗水打湿了他的球服,而他的神情谁也看不清。
这是明浼对高三那年的初夏,最后的记忆。
在那不久之后,鹿言忽然不来学校了,她请了病假,但“病”却一直没好。
又过了不久,学校里出现了一些传言,说鹿言其实不是鹿家的女儿,鹿雪才是。她被鹿言鸠占鹊巢十八年,回来后却还得顶着“堂姐”的名头,被鹿言欺负,吃尽苦头。
就在传言愈演愈烈的时候,连明浼也没料到,第一个出来遏制发酵的人是鹿雪。
她雷厉风行地查到了是谁在传播谣言,在上课时间闯进了对方的教室,把那个男生拽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一巴掌。
“我们鹿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
她冷笑着反问:“还是你觉得,你们家五个私生子为了家产闹翻天的事,也该拿出来说一说?”
被当众羞辱了一番的男生敢怒不敢言,最后竟是连反驳都做不到。
鹿雪从此一战成名,就连曾经欺负过她的那几个人,见到她都只敢绕道走。
但鹿言还是没有来学校,她一直请病假,就连康美娜也见不到她,据说她已经不住在鹿家,康美娜几次去都没找到她。
再后来,就是临近高考前的那个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圣英高中——
安成星和鹿雪要订婚了,连订婚仪式都定好了日期,已经给很多人发了请柬。
这个消息一出来,最先发疯的是康美娜。
她冲进篮球校队把安成星堵在更衣室,没人知道更衣室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康美娜离开时哭花了一张脸,而安成星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拿着东西直接离开了学校。
明浼从这些事里抽丝剥茧,逐渐拼凑出了一副残缺的拼图。
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选择了掺合进与自己无关的事。
如他所料,鹿言答应了见他一次。
见面的地方却让明浼意想不到。
北江城最金贵的地段,品级最高的国际酒店,最顶层的总统套房。
在这里,明浼终于见到了请假很久的鹿言。
她看着消瘦了一些,像是真的生病了一样。
但明浼知道,她不是身体上的生病。
“社长,喝水吗?”
她亲切地招呼他,仿佛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都不存在一样。
明浼在沙发上落座,选择了单刀直入:
“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吗?”
他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一条路走到黑,因为那不是他该问的。
明浼只是明白,自己欠她的,也许就快要失去偿还的机会了。
所以他选择来见她一面,来为自己也最后做一次抉择。
鹿言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敏锐,反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
“对不起啊,社长,我之前把你当工具人了。”
明浼摇摇头,“我不介意。”
但凡能帮上忙,无论怎么利用他,他都不介意。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明浼看着她的眼睛,头一次这般认真地问。
她却移开了视线,许久之后才回答:
“我马上就要走了,去国外,回我亲生父母在的地方。”
明浼不意外这个答案,鹿家那么疼爱她,怎么舍得将这个消息泄漏出来。
而他也早就查到,是一些收了钱的学生在学校里散播消息,但源头是谁却怎么都查不到。
现在看见这最顶层的总统套房,明浼也没必要再猜了。
她想切断和这里所有的联系。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就是她现在最想做的。
明浼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对她开口道:
“好,我帮你。”
没有人会问明浼——你后不后悔。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年少无知的那些时光里,他也做过一些傻事。
起初明浼以为,世人不知,是因为他总是藏得很好。
但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他怀揣着无处坦诚的秘密,负重前行着,得不到喘息的余地。
于是他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那些斑驳了的时光。
才猛然惊觉,他错得不可理喻。
“安成星,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在拼命地逃离你,你的靠近让她很痛苦,你越是努力往前,她就越焦虑不安。”
“你不会不知道,她费尽力气,做了那么多的事,都是在撮合你和鹿雪。”
这些他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清脆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他自己。
原来活在愚昧与幻象里的人,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你不记得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了?”
“就连当时的录像、照片也都变了。”
鹿雪的声音落在这间卧室里,如平地一声雷,让面前的女孩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明浼看向她,终于有了勇气向她开口:
“但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
是他生平第一次违背了原则,欠了她一次堂堂正正的道歉。
却又在那不可宣之于口的喜悦中,纵容了她的靠近,逃避了面对眼前的假象。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带着过去所有的懦弱与自私,勇敢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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