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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chapter  45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  悦耳动听的钢琴旋律从舞台上传来,舞池中宾客们成双结对,翩翩起舞,  更有十几个机位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

        但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密切地关乎着舞台正下方,那正在发生的一幕。

        朝着舞台走去的身影,  和一左一右拦着她的两个样貌出众的男性,她和舞台上的钢琴师四目相对,  却被身后走来的当红影帝拉住了手臂。

        这场面何其混乱,  简直调动了所有人的敏感神经,  在场的所有人都飞快地脑补了一出大戏。

        只有站在另一边的三个女嘉宾感到了疑惑。

        ——是她们拿的剧本跟她不一样吗?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那就是站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诺斯维亚。

        自八岁被诺尔顿家族收养,诺斯维亚的人生就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八岁之前,他还不叫“诺斯维亚”,  只有一个烂大街的名字,  苟延残喘地在孤儿院里求生。

        在那黑暗残酷的地方挣扎了八年之久,  他早就看透了世间最阴暗的人性,甚至亲手了结过一条性命。

        八岁的杀人犯去不了监狱,但起码不用再回孤儿院去,诺斯维亚那时候认为,这是值得的。

        直到某一天,有人来到收容所,打开了那扇冰冷的铁门,  走到他的面前,  问他,  愿不愿意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诺斯维亚看着那衣着光鲜的老人,  很轻易地就明白,  这是一个有钱人。

        于是他冷冷地问:“你喜欢未成年?”

        对方有一瞬间的错愕,  但很快,那目光就变成了诺斯维亚曾见过很多次的怜悯。

        “孩子,也许你还无法信任我,但以诺尔顿家族的名义,我向你起誓。”

        他老态龙钟,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些明亮的睿光。

        诺斯维亚审视着他,但他微微抬起头,脸上是彼时的诺斯维亚看不懂的神情。

        “——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鬼,仅此而已。”

        后来诺斯维亚成为了诺斯维亚,他才知道,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诺尔顿家族现任家主——希伦斯·诺尔顿。

        家财万贯,资助过无数年轻人,却在他们飞黄腾达之后不求回报的,受本地百姓所敬仰的希伦斯·诺尔顿。

        他的恩泽就连孤儿院的孩子也曾沾过光,哪怕捐助的物资最后并没有落到孩子身上。

        但当诺斯维亚被他收养后,仅仅过了一个月,那家势力不小的孤儿院就被连根拔起,之后的半年里,一个个孤儿院都遭了殃,很快的,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了那样的地方。

        到这一步,诺斯维亚仍未相信过他。

        因为天底下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午餐,更何况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午餐,而是无数人做梦也想拥有的盛宴。

        诺斯维亚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他收养自己,并养在了家中,悉心照料,用心培养。

        他给自己的全是最好的,仿佛对待亲生后代那般,令人充满了疑虑。

        直到十三岁那年,希伦斯·诺尔顿彻底病倒,再也下不了床。

        诺斯维亚才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真相。

        “……我的母亲来自遥远的桦国,我的祖母也来自那里,不知是一种命运,还是我心之向往,后来我的妻子也来自桦国。”

        卧病在床的老人远比五年前更消瘦,他几乎难以进食,只能靠流食与输液来维持生命。

        但他还是很喜欢讲故事,不论诺斯维亚有多么的不感兴趣,他总要讲到过瘾才算停。

        “我的儿子一出生就很像桦国人,他喜欢桦国文化,精通中文和古汉语,后来他去了桦国留学,在那里邂逅了他的妻子,他们坠入爱河,很快就举行了婚礼。”

        希伦斯·诺尔顿的目光落在半空中,仿佛透过虚无,又看到了过去的那些画面。

        “我还记得那是个春天,他打电话告诉我,等毕业了就带着妻子回来。

        他说他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祖父了,我整夜睡不着,我说老威廉,你可得抓紧准备起来了,那么多事情要忙呢……”

        他卧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忘了说到哪一句。

        一旁的老威廉只是站在那里,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提醒一句,他就很快记了起来。

        “……那天我宴请了很多人,连街上的乞丐也发了喜糖,这是桦国的传统,我想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像回到家一样。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这里就是……”

        床上消瘦的老人在喃喃自语中陷入了沉睡,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早已掉落得不剩几根,白色发丝盘在耳侧,莫名萧瑟。

        老威廉替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只留下床顶的那一盏小夜灯。

        诺斯维亚随他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外面正下着大雪,他们就望着这夜间的雪景,讲完了后面的故事。

        年轻的夫妇没能赶上回家的飞机。

        他们在半路上出了车祸,丈夫护住了妻子,当场死亡,而妻子撑到了医院,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就离开了人世。

        希伦斯与老威廉连夜赶到的时候,除了要面对两具遗体,还不得不接受一个惊天噩耗——刚出生的孩子,在医院里失踪了。

        值班护士的钥匙被人偷走,歹徒带走了保温箱里的婴儿,下落不明。

        警方初步判断,对方也许是从某种渠道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意欲绑架勒索,让他们留意之后是否有人主动来联系。

        但他们在桦国等了大半年,不停追查,四处找渠道放消息出去,连悬赏都发了不下一百次,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他们只能从寻仇的角度去追查,将夫妻两人的人际关系查了个遍,最后发现,两人在本地低调又和善,从未与人有过过节,这条线索也断了。

        再后来,希伦斯病重,老威廉不得不带他回国治疗,一边花重金找人帮忙调查,坚决不肯放弃。

        谁成想,这一查就查了七年,到希伦斯彻底病倒,下不了床的这一天,也一无所获。

        “……老先生他就是太想念孩子了,他无意间从新闻上看见了你的事,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收容所将你带回来。”

        外面的雪也快停了,老威廉转过身来,看着诺斯维亚。

        “如今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如今他的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

        很多年后,诺斯维亚说了同样的话,在他又一次因过于严厉而气哭了这个小姑娘后。

        她似乎总是心不在焉,无论回到诺尔顿家多少个日夜,都没能融入这个地方。

        诺斯维亚知道,她生长的地方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她并非真的心甘情愿跟自己回来。

        可他不太在乎她的想法。

        他要做的,就是完成这件事,仅此而已。

        “……老威廉年纪大了,也许他等不到你成为家主的那一天。”

        依照如今这个学习进度,她要够格,还早得很。

        诺斯维亚不是慢吞吞的性格,他做不到等她慢慢成长,也不想她每天住在诺尔顿家,心却还在原来的那个地方。

        而事实上,老威廉的身体每况愈下,的的确确,拖不下去了。

        偏偏这个精明的老人家,将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又在她面前一昧地纵容着。

        到头来,整个诺尔顿家族里,着急的人只有他。

        诺斯维亚将纸巾盒扔到了她的桌上,让她擦眼泪。

        “明天我会让人将你的用品全部换成电子的,防水。”

        这样也不至于哭一次就得重做一次功课。

        他本是好意,她听了这句话却猛地一抬头,红着眼瞪他,仿佛他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诺斯维亚并没有时间和她争执吵闹,诺尔顿家族的事都是他在管理,每日睡三个小时都是奢侈,还得抽出一个小时来监督她的功课。

        要是她迟迟成长不起来,他就得替她把这份责任背下去,诺斯维亚并非有所不满,毕竟这本就是他接受的代价。

        活着,为诺尔顿家族活着。

        为她而活着。

        那句戳人心窝的话,很有些成效,诺斯维亚在不久之后就看到了她的变化。

        她开始在意老威廉的一举一动,总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而最明显的,便是她对待功课的态度,从消极应对,逐渐变成了咬着牙坚持。

        诺斯维亚向来如此了解人心,他知道诺尔顿家族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但单纯善良的小姑娘,都会对长辈有基本的关怀。

        老威廉成了她迈进的动力,而诺斯维亚也有了拿捏她的筹码,进展还算令人满意。

        “……后山的牧场我叫人清理了出来,防护措施也加固了,等那匹马送过来,你就带她去看看吧。”

        勤勉的人总该得到奖励,诺斯维亚不是吝啬的人,但他愿意做一个招人恨的角色。

        毕竟世界上总得有这样的讨厌鬼,才会显得美好的品质是有价值的。

        老威廉对他的性格知之甚详,却还是笑着说:

        “您这样做,大小姐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知道了,她还会怕我吗?”

        诺斯维亚飞快地签完一叠文件,头也没抬地反问。

        书房的桌上又堆积了一堆需要过目的合同,诺尔顿家族作为本国的一大经济砥柱,并不是坐在家里吃老本就行了的。

        还有那么多的人依赖着这棵大树,衣食住行,温饱与生存,皆与他签下的每一份文件息息相关。

        可本该继承这一切的人,却至今还不明白,这份荣誉的重量。

        邻国有一个举世闻名的马场,那里盛产赛马,有着最顶尖的配种资源,无数富商权贵都爱从那里挑选马匹。

        诺斯维亚从某个石油大亨的手里,硬生生抢下了这匹小白驹,算是给自己经营多年的名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当他从工作中抽身,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牧场,看到了那活蹦乱跳的身影时,价值这个词难得从他的字典里隐了身。

        也许正如希伦斯所说,“富有”是一个自由的概念。

        而他贫瘠的灵魂,似乎从未有过胜于她的财富。

        也正因如此,诺斯维亚才想要看看,在她日渐麻木的躯壳下,那躲藏的灵魂究竟有着多少重量。

        它又是否,真实地存在。

        “……很疯狂的计划,请允许我这样评价。”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新建而成的白色城堡里,诺斯维亚宴请了几位特别的来客。

        一位行走国际的知名刑警,一位享誉全球的飞机设计师,还有两位艺术界的冉冉新星。

        但令诺斯维亚有些意外的是,第一个回应了他的,竟是那个气质温和无害的画家。

        “谢谢你客观的评价,明浼先生。”

        诺斯维亚微微一笑,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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