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大喜之日
林安氏天没亮就起来了,今日是自家姑娘的大喜之日,她满脸喜意地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裳,然后风风火火地各处打点着,厨房的厨娘赶紧起来备好吃食,院子里打杂的下人也不能偷懒,她得一样一样地查看,总之今儿个绝对不能出了差错。
梅儿等几个大丫鬟也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好,别说林安氏紧张怕出差错,她们也是一样,毕竟从今天起就要搬进皇子府居住,对未来的生活既有期盼又有忐忑,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尤其梅兰竹菊四人,她们都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打算,既然劝不得,也就只能随姑娘去,对于将来的不确定性更多了份担忧。
林安氏看了看天色,请来为姑娘梳妆的好命婆怕是要到了,怕误了吉时,遂朝梅儿道,“姑娘起来了没有?”
忙晕了的梅儿这才张大眼睛道,“未曾。”
两人都看了眼对方,显然忙起来都忘了正主儿,脸上都有几分尴尬,梅儿最先回过神来,“我这就就去侍候姑娘起身。”
林安氏道,“还是我去吧。”
她看着姑娘长大的,如今姑娘到了出阁的年龄,这心情跟嫁女儿也没有区别了,所以凡事都想亲力亲为。
梅儿不跟她争,不过还是跟在后面打下手。
屋子里燃着宁神香,但容静秋却仍是陷入噩梦里醒不来,她的头在软枕上来回摆动,思绪却沦陷在上辈子最后那段逃命的时光里。
梦里的夏薇说,“我叫夏薇,九王爷让我来的……”然后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烛光中的美人依旧动人,“赶紧护送你家王妃离去……”
再然后画面一转,她的身后满是追兵,一个个的凶神恶煞,没有人能护住她,她只能奋力自救,选择跳上马,只为活命。
那支记忆深处永志难忘的冷箭依旧贯穿她的胸腔,她低头看去,中箭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碗口大的伤口,那伤口疼痛非常,流血不止,并且还在不断地扩大,她拼命地呼救,可四周都是冰冷冷的,并没有人前来救她……
“三姐姐,九王爷已经放弃你了,他说,若你真被四王爷架在炉上煮成肉汤,别忘了分他一杯羹……”
容静冬的笑声刺耳不已,她只能睁着一双血眼狠狠地看着她,但容静冬却是不为所动,依旧笑得花枝乱颤,“三姐姐,若九王爷攻进京城顺利登基,齐姐姐可是要当皇后了……哈哈哈……”
“住口,你给我住口——”梦里的她竭斯底里的怒吼着。
可不管她再如何挣扎,那道中箭的伤口依旧在扩大,在吞噬着她。
容静冬依旧在狂笑,“可怜的三姐姐啊,你欲逃离这宿命,但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是一个轮回,妹妹在黄泉之路等着你,我们姐妹俩一定还会重逢的……”
“容静冬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死就死了,我还要好好地活着……”
“三姐姐,你看看这黑暗就要彻底把你给吞没了,你迟早会来下来跟我做伴的……哈哈哈……”
疯颠的容静冬,最终被奋力挣扎的她掐住了咽喉,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能满脸惊恐,而那扩大的黑暗却是慢慢地将她给淹没了。
她又再度挣扎着想要爬出这深渊,想要活着的信命无比的坚定,“活着,我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就在黑暗就要将她彻底吞噬掉的时候,她的身体猛烈晃动了起来,再然后她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拥被坐了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映入眼帘的是闺房中熟悉的锦被的花纹,此时的她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林安氏忙用帕子给容静秋擦拭着后背上的冷汗,看到那湿得可以滴出水来的亵衣,她满脸担成地道,“姑娘又做噩梦了吗?”
在推醒容静秋的时候,她似乎听到她低喃的话,“我要活着,我不要死……”然后就是满脸冷汗的容静秋在噩梦中挣扎,那无助的样子深深地揪痛着她的心,如今恍然发现越是临近婚期,姑娘做噩梦就越发频繁,此时她眉头紧皱,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桩婚事不是姑娘期许的。
对于容静秋私下的小动作,她焉能半点也没有发现?哪怕梅兰竹菊那四个丫头掩藏得再好,最终也是瞒不过她的,毕竟这些小丫头哪个不是她费心费力教导出来的,对于她们的性情她了如指掌。
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也没着急地去劝自家姑娘改变心意,因为她看出来姑娘不是头脑发热才这么安排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默默的担忧在一旁看着。
如今看来,她似乎找到了答案。
容静秋接过梅儿递上来的帕子擦去额头的汗水,没有回应林安氏之前的问话,情绪低落的她还是朝自家奶娘勉强一笑,“奶娘,我没事。”
那个梦太过于真实,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病,毕竟为了不再嫁给赵裕,她做了许多的功夫,但最终都是徒劳无功,之前还不怎么觉得,可越是临近婚期,这犹如宿命般的命运还是让她心悸不已。
林安氏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姑娘的不快乐都写在了脸上,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再如何筹谋也得先过了今日再做定夺。
“姑娘,先别想那么多,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咱们要高高兴兴的,啊。”
容静秋拍了拍林安氏的手,示意她放心,她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干,“先洗漱吧。”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的低迷,林安氏一言不发,只是细心地侍候着容静秋净面漱口,梅儿在一旁一样样地递东西,没有谁会不开眼说些吉祥话,显然姑娘不爱听。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笑谈声,声音最响的是容李氏,只听她笑道:“郭老夫人,这边请,往这边来……”然后又响起了问话声,“你们姑娘起来了没有?”
“起了,林嬷嬷正在里间侍候着。”那小丫鬟兴高采烈地回话,今儿个是姑娘的大婚之日,府里不但有好吃的,还有赏钱可拿,她们早就盼着了。
容李氏笑着轻点这小丫鬟的额头,“你这小妮子就会讨喜,去领赏钱吧。”
“谢过四夫人。”那小丫鬟欢欢喜喜地福了福。
郭老夫人适时地笑道,“今儿个过来的时候听到喜鹊枝头闹,可见是个好日子,贵府三姑娘有福了,婚后一定夫妻和和美美的,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哎呀,那就承了郭老夫人的吉言了……”容李氏笑得极大声地回应。
跟在后面的容静夏微垂头掩去眼里的嫉妒与对容李氏的鄙夷,二伯母不出面,就她争着出风头,她看了眼跟在旁边不怎么吭声的母亲容江氏,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难道就任由四婶母大出风头?
容江氏哪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但她有什么法子?容傅氏把这主理婚事的大权指给了容李氏,她还能硬抢不成?再说她也不怎么喜欢容静秋,就更不想给她锦上添花。
尤其看到这府里办婚事的排场,心里想着还有数月就要出阁的女儿,到时候怕是比不上这次婚事排场的一半吧,想想就心塞,这样哪能高兴得起来?
容静思却是高兴地跟在母亲身边,心里既为三姐姐高兴又有不舍,这成亲后,姐妹俩想要多处处都不容易,更何况她今年也要出阁,母亲拘束她是越来越严。
再往后还小的容静苹和容静安则是一言不发,两人犹如隐形人一般。
这些动静都传进了耳里,容静秋也惟有打起精神来迎接来人。
郭老夫人是京城老牌侯府的夫人,夫婿、儿女、孙儿孙女一样都不缺,这才被容傅氏请来给新娘子梳头,就是想要沾沾对方的好命。
“给郭老夫人请安。”容静秋见到这老夫人进来,忙上前福了福。
“容三姑娘赶紧请来,折煞老身了。”郭老夫人哪能心安理得地受容静秋的礼,再过几个时辰这就是圣人的儿媳妇了,到时候就轮到她给她见礼才对,“能给三姑娘梳头是老身的荣幸。”
这会儿说这话不过是场面的奉承话,等他日容静秋站在那最高点的时候,这就成了郭老夫人逢人就炫耀的话,到那时这成了她的无上荣耀,一辈子的谈资。
容静秋此时笑了笑,没再接这句话,这样的场面话听听便算了,上辈子也是请的这老夫人前来给她梳头,两人的对话几乎分毫不差,差的只是心境。
上辈子她是不期待这婚姻,但出嫁之时内心还是有小小的雀跃,可这辈子她的内心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甚至隐隐还想大哭一场。
郭老夫人受到容家上上下下的礼遇,老脸上也是放光的,帮容静秋梳头的时候,念的词也是真心实意的,“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玉制的梳子划过头发的感觉,让容静秋微微出了神,仿佛时空重叠一般,这些祝词仿佛变成了嘲笑之词。
上辈子,她没能与赵裕白头到老,更没能与赵裕养得一儿半女,她早早就香消玉殒在他夺嫡的过程中,顶多能挣得一项元后的帽子,可她人都死了,再大的荣耀也跟她无关,他的江山没有她的影子,日后的传承跟她半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因为她没有骨血留传于世。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她有股冲动想要逃离这一切,但却又死死地将自己按坐在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终归她做不出来那自私的举动,不能连累无辜之人代她受过。
“三姑娘怎么这时候哭上了?”容李氏惊道,亲自掏出帕子给容静秋,“赶紧擦擦,待会儿还要上妆呢,待拜别父母之时,姑娘再哭也不迟,这会儿可不能哭了。”
“容三姑娘这是舍不得娘家人。”郭老夫人一副过来人了解的样子笑道。
容李氏赶紧附和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容静秋按了按眼角的泪水,笑道,“让大家见笑了。”
郭老夫人拍了拍容静秋的手,安慰了几句,这才被容李氏给请到一边坐下观礼。
容静秋勉强收起内心的情绪,由着人给她梳繁复的发髻,再上妆,最后穿上宫里送来的新娘嫁衣,戴上那沉重的花冠。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美人,她微微敛眉,仿佛看到一个轮回的开启,然后暗地里攥紧拳头,再睁开眼时,一切意象都消失不见了。
林安氏怕她肚子饿,暗地里给她端来了一些糕点让她垫垫肚子,这时候容李氏和容江氏已经送郭老夫人离去,留下的是一众未出阁的姑娘陪着容静秋。
“三妹妹今儿真好看,”容静夏硬憋出一句赞美之词,“跟昔日大姐姐出阁时也不相差多少了。”
这话一出,瞬间冷场,在这大喜之日,提一个去世的死人是触楣头之事,更何况容静春的婚姻并不幸福,太子待她极其冷淡。
梅儿等几个大丫鬟都不掩饰地怒视容静夏,这二姑娘是故意说这话噎人的吧?还是说故意咒她们姑娘?
容静秋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容静夏,这一眼看得容静夏心跳不已,但又死命地攥紧帕子不肯低头,自认半点也没做错,就因为嫁的人不同,容静秋的嫁妆比她的多了一倍有余,她心里到现在都不服。
容静思没有身份上的顾虑,直接开怼,“二姐姐是一大早起来没有漱口吗?怎么这么臭?”
“你!”容静夏气不过地狠狠地瞪向容静思,“哈巴狗。”
“你骂谁是狗呢?再骂一句试试?”容静思立即起身怒瞪回去。
容静夏也气不过地起身,准备开干,哪知道容静秋淡淡的声音响起,“要吵出去吵,我这里庙小容不得故意挑衅之人,梅儿,请二姑娘出去吧。”
梅儿这才冷脸站出来,朝容静夏道,“二姑娘,请吧。”
容静夏此时脸色阵青阵白,她以为今日是容静秋的大喜之日,她为了顾全脸面不会怎样,这才敢放开胆子说些阳阳怪气的话,哪知道这人当真不给人留脸面?
“三妹妹,我……”
容静秋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蠢人就是蠢人,直接看了梅儿一眼。
梅儿会意地上前硬扶着容静夏,把她生拉硬拽着出去,容静夏只能恨恨地推开梅儿,自己转身离开,清高的她受不了这样的鸟气。
“总算耳根子清净了。”容静思笑道,然后又一脸歉意地道:“三姐姐,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不是想要在今日与她吵起来的……”
容静秋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是二姐姐她故意挑事。”
容静思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搂着容静秋的手臂说了好些体己话。
另一边的容静苹和容静安对视一眼,两人继续做隐形人,毕竟她们一个是四房庶女,本来就不受重视;另一个虽是大房嫡女,但没有生母扶持,境遇没比庶女好多少,毕竟爹不管兄嫂漠视,将来能说上一门好亲事就足矣。
期间容马氏和容风氏也过来说了些吉祥话,毕竟今日各处都要调节,这两人实在也是抽不开身。
容马氏更是握住容静秋的手,眼里万般不舍,这大半年来,她与容静秋是真培养出超越姑嫂的情谊,这出阁后见面就少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嫂子,我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快别难过了。”容静秋安慰容马氏道。
容马氏赶紧按了按眼角,“看我,大喜的日子该笑才对。”
不管容静秋如何排斥,出阁的吉时还是如期而至,由众人簇拥着朝前院而去,该辞别父母了。
容澄仍旧是一脸的病容,不过脸上的喜意冲淡了这抹病容,看到一身红衣的女儿款款走来,他满眼的不舍。
容金氏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与女儿闹翻后,她就没能参与她的婚事,如今看到她出阁离开家门,她的心就被人用刀割一般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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