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人斗鸡
远处农舍的灯光看似不动,张文的摩托车却在路灯下疾驰。酒精上头,他一度把油门拧到底。幸亏这年月极少有抓酒驾的。
穿过旷野,进入市区,回到自家楼下时,已经夜里九点了。
上楼前先去买烟,到了食杂店发现门在里边闩了。店里关着灯,影绰绰见里边电视却亮着。
凭着酒力,张文就捶打店门叫喊:
“小伙儿你没睡吧,开门,我买两包烟”
灯亮了,里边的人影走近,先撩开内帘往外看。逆着光,那剪影伫立不动。
“小伙儿,开门我买烟”。
凑近了一看,张文猛的倒退两步,差点踩空身后的台阶。
门内不是那脑瘫青年,却是徐记小吃店那老女人。此时她白袍乱发,狰狞如鬼,正阴森森冷冰冰的盯着张文。
张文大惊失色,瞬间酒醒了过半,对着店门说:
“啊你……你……休息了啊?那……我到别处买去,不用开门了”
转身快速离开,扭头再看时,那剪影还贴门矗立,静默可怖。
张文惊魂未定,推车进存车棚,那里暗黑处挂个灯泡,两边参差排满了破旧自行车,张文定睛寻找空位,唯恐刮翻了多米诺骨牌。
冷不丁前面又缥缈一句阴森的女声:“你才回来呀?”
眼前又陡然出现位披发女,张文骇的肝胆欲裂,惊惶大叫,几乎弃车而逃。
细一打量,却是看管车棚的大嫂。
“噢……”张文结结巴巴,嗫嚅道:“大……大嫂子还没休息?……我……我脑子不好,我欠存车钱吗?这个月我交没交?”
“哈……你不欠,咱这按季度交,还俩月才收秋天的呢,……我刚才见车乱,怕晚回的推不进车来,就给摆摆,你把车推这,这有空地晌”车婆倒蛮热情。
张文道了辛苦,锁车上楼。
……
吕丽和张文住的是二楼两居室。客厅沙发斜对着吕丽的南卧室,客厅和厨房连接两米过廊,两道门分别是张文睡的北卧室和洗漱间。
正出客厅,见吕丽正从洗漱间出来,穿着短袖睡衣裤。
张文退了退,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厅里的一大株花树。心里早已穿过了荏苒的二十年,此刻本能的躲闪,不肯直视年轻的妻子。
吕丽不知缘故,只道是张文与下三滥们宿醉,晚归而心虚。于是满脸厌恶的发了一声。
“切!”
“切甚么?”张文转回目光。
“昨天心血来潮做了顿晚饭,就言之凿凿以后全家围着吃,今天怎么样了呢?这人吧,他就不可信,切!”
“噢……”张文面无表情“……想吃才能安排嘛,改革伊始,人民也还不富裕,不能浪费粮食啊”
吕丽品了这话,没分析出是调侃还是褒贬,她一手推门一眼疑惑的回头看了张文,他却依然面无表情。
夫妻擦肩而过,分别回了自己的卧室。
……
周四上午没课,张文在操场花坛前发呆。
偶一转头,见音乐马老师和实习组叶广老师嬉皮笑脸的走过来。
叶广比张文小两岁,模样俏皮,身材高瘦,穿着时髦。这人爱追求时尚并以此为荣。他曾与张文极密切,二人年龄相仿,总一起吃吃喝喝,谈论些本地街面小流氓大混混的争斗轶事。
“哥哥,整根烟抽”叶广伸过两根手指。
张文掏出烟,却先将一只递了马老师“马哥抽烟”。
才给叶广另一只烟:“老弟”
掏出火机分别给点了。
“怎么样?哥哥,上午没事呗?……”叶广吐着烟圈,他说话爱耸肩皱眉“……斗两把扑克吧?”
张文起来上一辈子,有那么几年,男老师趁没课时,凑四五人去体育组的器材房里,或哪个没人的仓房,玩一种叫“斗鸡”的纸牌。
一般输赢两三百元,偶尔谁运气特别,能输赢六七百元,但同为教师,职业和性情的原因,赢家都懂适可而止。
张文略有沉吟,对纸牌已厌恶多年了,对竞赌更觉无聊。
尤其回到这年代,囊中的几页钞票本就捉襟见肘,想买点酱牛肉都不舍,怎好还玩钱?
张文就拒绝:“哥哥兄弟,就咱仨……咱不能耗子动刀窝里反啊?就咱仨不是?谁好意思赢谁啊?今天就……别玩了,好不好?”
“别介……”叶广意味深长“……不光咱仨,哥哥,刚才我在收发室看见雷雷和大强也闲的五脊六兽呢,要说组局都能来玩……”
“要不这样……”张文又说“……你们四个不也够人手了么?你们四个整,我这上午……还有点事”
“得了吧哥哥,大事你办不了,小事人家校长就办了,你是我的福星,财神爷,你不玩我赢不了,走吧走吧”
张文看看马老师,马老师只在那笑眯眯的。张文只好妥协:
“那好吧,我最多玩一小时啊,去哪屋玩?”
“去曲老师屋吧,舒服,有回家的感觉”叶广话音还没落,已经转身去奔收发室喊那俩人去了。
曲老师有八十岁了,毕生未婚,多年吃住在学校里,退休了还在教务处勤杂。
他的寝食在三楼,十五平米的筒子屋。靠墙一张单人床,厨具置在俩旧课桌上,四壁虽然灰黄,但长期通风,屋里没异味。
张文和马老师推门进来时,叶广和雷雷,大强已经坐单人床上洗牌了。叶广脱鞋坐在床里靠墙盘着腿,张文和马老师分别拽过两把凳子。
纸牌“斗鸡”玩法简单,顺时针轮流发牌,每局每人一元钱铺底,每人发三张牌比大小,比对、同花,比龙。随时加注或弃牌,不需打牌技术,却斗智斗勇斗心气。
状态好的小牌能吓退中牌,状态不好的大牌被人识破也赢不来大注。
张文心态沧桑,可着手中牌大小跟弃,心里按一百元输完就走。但玩了十来把,却看出点端倪。马老师和叶广加注时有意在“夹”雷雷。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不关心则明。
倘若放在上次2001年,张文也许自我沉浸在牌大牌小里,许是看不出马老师和叶广的勾当。可这一次2001年,张文却早已习惯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
尤其这种面对面互相使坏的竞赌戏法,让他感到人性的凉薄惨淡。简直参与就是自渎。
他不再加注,总是弃牌。虽然他还不能立即走开,但心理盘算着,再陪个半小时,输他们个三十元五十元就借故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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