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忘忧
红宝石的光芒一闪而过,苏望星感到自己忽然身临仲夏之夜,有微小的萤火虫从身边飞过,像泡泡一样与肌肤摩挲,留下一种细致入微的痒意。她慢慢睁开眼,看到成群的萤火虫环绕着自己,慢慢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渐渐,那颗拼死叫嚣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唯有口中烈烈的喘息昭显着她方才的狼狈。
“好些了吗?”身旁的人担忧道。
苏望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阿落额心的红宝石,然后将目光下移至她手中的盒子,虚弱地问:“乐泪是不是快不够了?”
阿落收起盒子,宽慰道:“不用担心,魔尊已经派了大量人手去四方收集了。”
“我现在需要的乐泪是从前的好几倍,”苏望星抬手接住自己的眼泪,呆怔地说,“这么多快乐的眼泪融进我的身体里,可我却根本留不住它们……”
她茫茫呢喃:“我好像……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别说傻话。”
“以前我从来没有做过噩梦,可是自打从天山上下来以后,我每日每夜都是在扭曲迷幻的梦里醒来又睡去,我好像听到了很多人在痛苦地嘶喊尖叫,我好像看到他们在无穷无尽的火焰里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挫骨扬灰……却无能为力。
“在那种噩梦里,我竟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所有的痛苦和怨恨。
“很痛很痛……就是我身体里的痛,都不及他们的千万分之一……”
“好了望星,那些只是梦而已。”阿落只能这样安慰她。
苏望星默然苦笑,然后看向紧闭的殿门,问:“阿月呢?他去哪里了?”
阿落犹豫道:“魔尊政务繁忙,不是在大殿就是在上阁。”
可从前即便魔渊距离篱城那么远,云中月都会遵守约定每晚都来陪她,如今明明两个人都在摩罗宫里,他却好久都没有来看她了。
苏望星心中不安,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望星!”阿落匆匆拦住她,可苏望星直接穿过阿落、穿过殿门,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外面守候了许多侍从和守卫,见苏望星突然出来,他们齐齐拥上来想要将她拦住,然而身为灵魂没有实体的苏望心轻轻松松就穿过了所有人群,循着记忆往上阁走。
“望星……”阿落跟在她的身后,万般无奈下终于还是对她说了实话,“魔尊不在宫中,你找不到他的。”
苏望星情绪翻涌,她呼吸急促地问:“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说到这里,她突然愣住了,讷讷地问,“他不会真的去……”
“是。”阿落回答她,“魔尊去了忘忧川。”
苏望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无稽传言他也信?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
“管它是真是假,只要能够治好你的病,无论如何他都会去的。”阿落走到她的面前,轻声对她说,“你不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苏望星反而没有多么的开心,反而心中多了几分惆怅。
越重要的东西在失去的时候就越痛彻心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求他把自己送回现世,他会是怎样的呢?
苏望星默了默,然后问:“他多久能回来?”
“忘忧川在东南方向,距离魔渊十分遥远……”阿落当然说不出准确的时间。
苏望星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可她没想到身后跟了那么多人,她不自然地退了退,实在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眼泪纵流的凄惨模样,只好捂着脸走匆匆折返回去。
她让阿落关上门,可不知为何外面渐起浩大声势,隐隐听见有人高呼:“恭迎尊上——”
苏望星惊喜地往外看,只见云中月身着简单干练的劲装快步走来。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包括阿落,她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
云中月挥退跟随自己的魔修和侍从,他跟着苏望星兀自关上了门,偌大殿宇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望星与他隔着一段距离,见他伫立在门口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跑过去想要将他抱住,可一想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到他,便又落寞地停住了脚步,慢慢走去他的面前。
“我听阿落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归期。”
“她还是告诉你了?”云中月有些不满。
苏望星匆忙解释:“不是,是我非要她说的,你别怪她。”
云中月凝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柔声说:“我很想你。”他毫不吝啬地直抒自己的思念,满目温柔,声音微垂,“便速速赶了回来。”
苏望星淡笑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傻瓜。”云中月低叹一声,抬手去抚摸她湿润的脸颊,即便他们谁都感觉不到。
她的眼泪穿过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苏望星有些失落,她微微偏头,垂首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看。”
苏望星闻声抬眼去看,只见他双手捧了一条飘渺的丝绸。不,不是丝绸,更像某种清透的薄纱,如云如雾般的质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材质。
苏望星吃惊道:“你真的找到忘忧川深处的鲛人了?”
云中月点头,把鲛纱制成的忘忧绫覆上她的眼睛,苏望星用手指碰了碰,惊奇地发现眼泪竟然止住了!
忘忧川中鲛人的鲛纱有着令人魂忘记烦恼的奇妙效果,这样荒谬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忘忧绫十分轻薄,覆在人魂的身上看不出半分踪影。云中月凑近去看她的眼睛,晶亮剔透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担忧地问;“好点了吗?”
苏望星不想他再为自己烦恼,于是努力对他凝出一个笑容来,“好多了。”
云中月明显松了口气,恨不能将她即刻拥入怀中,无奈苏望星的魂体他无法触碰,之前那个灵脉所制的身体别说融进去,她根本就是碰都碰不得,眼下当务之急,他还需要为她再铸造一具新的身体。
把苏望星哄睡以后,云中月久久凝视着她不安的睡颜,想为她抚平紧蹙的眉也不行,他的心情跟着沉郁下去,他起身轻轻走出了宫殿。
阿落一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云中月走过去,示意旁边的侍从将几个巨大的箱子抬了过来,阿落有些好奇,接着便看到他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荧光乍现,乐泪满盈。
即便阿落对乐泪司空见惯却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脸的不可置信,“竟有这么多乐泪?”
“这些乐泪皆是从四方各地搜寻回来了。这是个稀罕玩意儿,但幸在少有需求。”云中月看了看满箱的乐泪,在他要关上箱子的时候,有一颗迷迷糊糊地从里面飘了出来,像一只羸弱的萤火虫在绕着他的手浮动。
他以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它,乐泪则听话地停驻在了他的指腹上。
“为何一定要是乐泪?”
云中月凝视着手指上这颗脆弱的眼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阿落明白他想问什么,可她也不知道答案。乐泪微弱的光芒让她短暂地回忆起苏望星发病时痛苦的模样,她喃喃说:“或许是……妄想以他人的快乐来治愈内心的伤痛罢。”
云中月凝眉,这时指尖上的乐泪像是休憩完毕,再次浮起来慢悠悠地不知要飘往何处,他伸手去牢牢抓住,将它又放回了箱子里。
待到侍从们退下,云中月又看向阿落,问:“我不在的时候,她还好吗?”
阿落摇了摇头,叹道:“浑身疼痛,眼泪不止,还整日整夜的梦魇……她发病的症状反应比之从前更加厉害了,需要的乐泪也更多了。”
云中月拧紧了眉头,负在身后的手不可抑制地攥成了拳。
“尊上曾说,她的心口有一道封印?”阿落突然问,“她的病症是否与那封印有关?”
云中月转过身去看着廊边的宫灯,东州明珠的光芒浅浅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显得落寞又孤独,“她如今的病症,便是那封印出现了裂痕的缘故。”
“裂痕?”阿落匆忙追问,“那封印是要解开了吗?”
“尚未。”
阿落想了想,又问:“魔尊可有办法将其弥补?”
“我试过,不行。”云中月略显疲惫地拧了拧鼻梁,冷然道,“那封印精妙复杂、诡谲多变,我曾差点将其摧毁,但幸在及时修补,可如今不知为何,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其修补完好。”
阿落沉思道:“那将它就此摧毁又如何?”
“不可。”云中月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想法,阿落微诧地问:“为何?”
云中月神色晦暗,并未回答她。
阿落好像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问:“难道……它关系着望星能否回去她原来的世界?”
“噗呲”一声,云中月眼前的宫灯骤然破碎,阿落被吓了一大跳,云中月则岿然不动,留一地残渣在他脚边。
看来是了。
阿落稳住心跳,强装镇定地继续说:“或许尊上您不愿面对,可若是她真的坚持不下去,魔尊,您会放她回去吗?”
“够了。”云中月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红瞳闪烁、杀气涌动,他神色阴郁冷厉,声音更是令人不寒而栗,“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即便阿落是猫妖也没有胆子再问下去,见云中月不耐烦地挥手令她离开,她转身欲走,可还是忍不住回眸提醒他:“或许她身上的封印不止那么简单。”
阿落离开以后,云中月沿着长廊往深处漫步。
阿落所言他其实早有猜测,从他在苏望星的灵府中所看到的还有近来她的反应来看,那封印绝不止传送异世那么简单,或许还藏有更深的秘密。
而这个封印里锁住的秘密,也许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
想到这里,云中月的戾气不可抑制地爆发而出,长廊里的宫灯在须臾间全部被震碎,整个空间瞬时暗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寂静里传来男人一声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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