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人间炼狱

“这案子干得漂亮，可谓是标本兼治、连根拔起。”吕胜男似乎有些激动。

“确实漂亮，把我爷爷的宝贝孙子们都给一锅端了，这个打击让他从此卧床不起。”程蔓瑶叹了口气，又道：“那时糖厂才刚刚起步，我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爷爷，真的是心力交瘁。最崩溃的是他真的老糊涂了，居然让我想办法把大哥和三哥捞出来。那是贩卖上百公斤海洛因、几百条枪的重罪，足以让他俩死几百次了。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我就真是不得不管了。”她看着韩宇，又道：“此事几乎轰动了全省，韩警官也参与过调查，应该能猜到吧！”

韩宇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明城接二连三发生了几起爆炸，难道与你知道的事有关？”

“这几起案件我也有所耳闻，赶紧给我讲讲。”吕胜男一脸的兴奋。

程蔓瑶却呆呆看着前方，神色十分复杂，似乎是已经默认了

韩宇抬头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成功破获了这么大一起贩毒案和军火走私案，照常理应该大张旗鼓的表彰参战民警，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省厅不但没有进行表彰，还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过，却因此在人事上做出了不少调整。郑毅在该案中表现极其突出，调入省厅刑侦总队负责重案，而我也因现场勘查表现不错，重新回到了明城市局刑侦支队，依然从事现场勘查工作。”

“那天刚好轮到我们中队值班，早上七点多，我们便接到了出警的命令，二十九路公交车发生爆炸，死伤多人。现场离市局并不远，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已是狼藉一片。公交车就停在街道中间，应该是正在行驶的过程中发生的爆炸。车子也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种被炸得四分五裂，整体还算完整，但车窗玻璃全都损坏，车外壳上到处都是鼓起的包，有鹌鹑蛋那么大。车门严重变形，如同挤压在一起的面包，根本无法打开。武警战士正在使用钢锯试图锯开车门，营救那些被困在车里，正在惨嚎的伤者。车身四周全是玻璃碎片和各种各样的残渣。交警队早已将整个路段全部封锁，但路两侧还是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缩在警戒带外好奇的观望。”

“我们首先做的并不是勘查现场，而是协助救人。车门卡得死死的，武警战士只能把整扇门切开才能进入。车窗玻璃全都坏了，本来就是被封死的窗框变形严重，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和孔洞，一时也难以打开进入。车里的哀嚎声、电锯切割车门的刺鸣声，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忙着想办法救人的呐喊和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让人真的有种要疯的感觉。我跟其他人一样拼命敲打着车窗，好不容易才勉强打开一个窗口，连忙爬了进去。”

韩宇深吸了口气，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惊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又继续说道：“放眼望去，车里更加狼藉。好几个座位都已经消失了，那些曾经的扶手和抓杆扭曲得如同麻花，胡乱插在车内各个角落。整个车厢内壁还嵌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猩红的血迹，残缺的布料，扭得像麻花一样的钢管、铁片，如碎纸一样的塑料，最扎眼，是那些像烂番茄一样的肉块。脚下也全是血，如同血红色的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车厢。十多个人浑身是血，横七竖八地躺在车里的过道里、座椅上。我脚边的那人只剩下半个身子，腰以下的部位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一大堆肠子胡乱地堆在鲜血与粪便之间。身旁那人斜靠在椅子上，只剩下了半个头，眼珠挂在嘴角，白色的脑汁与鲜血混在一起，如同即将融化的草莓冰激凌。他前面那人右肩到腰的部位已经没了，内脏乱七八糟的挂在自己的大腿和裆部，半截手臂却死死嵌进了我头顶上方的车厢内壁。”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呆呆看着前方，眼中充满了痛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车里更多的人虽然全身是血，但是还活着，拼命向我呼喊求救。鼻端传来浓浓的血腥味，耳中充斥着各种呐喊，我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乱作一团，感觉这不是现场，而是人间炼狱。”

听到这些，作为法医的吕胜男也不由得咋舌。

程蔓瑶却已闭上了双眼，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痛苦。

韩宇的脸色十分难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里安安静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端起面前的杯子，将杯中的茶水一口气喝干，又继续说道：“我来到现场的时候并没见到郑毅，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居然站在了我身后，将我拉回到现实之中。看着眼前这些血淋淋的伤者，看着他们脸上的痛苦，看着他们冲我拼命伸出的手臂，我的心乱了。那一刻，我知道应该尽快救助每一个还活着的人，但我不知道该先救谁，怎么去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由衷的说道：“郑毅一直在冲我喊着什么，当时太吵，我根本没听清。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瞬间觉得，这道令人极其恶心的身影居然是如此的帅气。”

“他本来就比你帅。”吕胜男冲他撇了撇嘴，又道：“这种时候，他比你镇定，也一定比你知道该怎么救人。”

程蔓瑶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痛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豪。

韩宇也点了点头，说道：“他手里拿着一大捆从医生那找来的急救包和止血带，开始给每一位伤者流血最严重的部位简单包扎。我赶紧过去帮忙，他却拼命冲着窗户使眼色。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脚向窗户猛踹。在武警战士的帮助下，很快将窗户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更多的人爬了上来，参与救援。最终，车上一共十九人，成功获救了十一人，有六人伤势过重当场死亡，另外两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他长叹了口气，一脸的自责，又道：“有的时候我会想，要是自己当时能像他那么镇定，或许那两人也能救回来。”

“警察也只是肉体凡胎，不是每个警察都有第一时间就冲进去的勇气，更不是每个警察都能在那种炼狱般的场景里保持清醒。”吕胜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救了那么多人，应该感到自豪，而不是自责。”

程蔓瑶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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