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辜负
查理的脚步顿住了，他停在原地，慢一步停下的维莉错他一个身为，正转过头用那对波澜不惊的银色眼睛看着他。
查理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神采，看到了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忽然笑了起来，近乎于自嘲般说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对我说这句话了，维莉。”
“当初不打招呼地离开，把我丢在那里几百年不曾见面，为了帮你而入狱九十年，而现在，属于两个人的事，你却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躲了起来。”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这么辜负吧，难道我还是最初那团围绕着你转的可怜线团，即使这样都不会怪你？”
查理看着维莉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或许是太久没有尝试过与人交谈，维莉笨拙地闭上了嘴。
“既然重逢了，就不再谈这些，你在预言中都看到了吧，好好享受最后一个平静的清晨不好……吗？”
查理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抒发不良情绪时，有两个男孩满脸惊喜地跑到维莉身边，一个小孩用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碰着维莉的长裙，而另一个，有些新奇地抬起胳膊，想要摸一摸维莉披在背后的长发。
摸裙子的小男孩冲身后喊道，“妈妈！这个姐姐好像纯白女神啊！”
童言无忌，但站在不远处的妇女脸色一下子变了，现在，纯白女神是佩恩最信服的女神之一，可不是几个孩子能够随意调侃的。
更何况，拿一位女士来调侃纯白女神，这到底是夸奖，还是一句捧杀呢？
但当那位妇女真的看向维莉温儿时，却被她的外表所折服了。
从上到下，就连皮肤都是光洁白皙的，这局躯体就像是刚造出来一样，没有经历任何风尘的洗礼，显得神圣且美丽。
简直就像真的纯白女神降世了一样。
但当她看到站在维莉身旁的查理后……他的眼神一下子直了，没有人不认识查理的那对绿色眼睛，所有人都期盼着查理早日被圣黑教会捉拿，早日结束这场家破人亡的戏剧。
或许查理·德森的确并非罪无可恕，而末日也并非是他带来的，但人人都恐惧这位如今有些疯癫又强大的神明。这份恐惧拉开了查理与人的距离，让至今即使是并无敌意的人，也会在共同利益下，驱使着他们对查理亮出刀刃。
但这名女人无疑是懦弱的，她虽然时刻咒骂这面前这个男人去死，但当她被那对绿色的眼睛注视时，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查理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拿出一个巨大的白色斗篷给维莉披上，还用兜帽勉强遮盖了她的脸庞。
随后，查理笑着对那个女人说，“这位是纯白教会神秘的新特使，还不带着你的小孩离开吗？”
女人这时才突然爆发出一句道歉的话来，然后拉着两个小孩迅速离开了。
查理看了眼维莉的裙子，果然纯白女神的长裙不会被任何污秽沾染。
“现在的纯白女神还真是招小孩子喜欢啊。”查理笑着说了句。
维莉还是像曾经那样寡言少语。
但维莉，这位象征着秩序的幻壳，也会出现让混乱都无法管控的情况，比如查理的视线刚刚离开维莉一秒，这位纯白女神就如同一条随风飘动的白纱一般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查理再看到的时候，这条白纱就挂在一个还在流水的喷泉旁。
这个喷泉算是中心区还没被破坏的建筑物之一，在末日发生前，经常有人会将这座喷泉当做许愿池一般的存在，朝水中仍写便士或金币什么的。
查理对这种做法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人类是需要精神寄托一类的东西的，而那些便士也的确起了作用——在饥荒时，那些象征着美好愿望的便士都被周遭的流浪汉捡干净了。
而这座喷泉也源于幸运或者被女神眷顾一类的理由，成功留了下来，并且至今还在运行。
或许政府或城市的管理者也知道一个完好且漂亮的喷泉对如今这个绝望的年代来说有多么重要。
查理跟上维莉的脚步，问了一句，“跑到这里做什么？”
刚说完，他就看到维莉拿出一枚漂亮的古金币，漂亮到如果查理见到一定会收藏起来的那种，然后，这枚古金币在维莉手中跃过一个丝滑弧线，落入到池水当中。
维莉微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似乎很认真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查理愣了，他没有去问那个愿望是什么，因为那是一位神明许下的愿望，就注定无法实现。
古往今来都是人类向神明祈愿的，可哪怕神明拥有了期望却无法实现的，会被称作“愿望”的东西，世界也不会给予回应。
许愿过后，维莉说道，“我经常见到人类这么做，有的时候，他们许下的愿望也会传去我那里。”
原来纯白女神也曾注视过那些普通的信徒，对这样平凡的事感到期待。
但查理却对这样的事感到奇怪，“你不是很早就转为用神性思考问题了吗？”他顿了顿，“我以为你今天才用回人性。”
维莉却说道，“那是世界给我的惩罚。”
查理疑惑了一阵，许久后他才忽然意识到，维莉是说她当初留下查理，从混沌河畔逃脱那时的事。
“我见到了末日的真相，和我们的使命，”维莉说道，“我拒绝且逃避了，然后世界给予我惩罚。”
查理回想起当初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有身旁维莉温儿的银白色长发是不同色彩的时光里，他们击败了古魁·安提安，将祂驱逐出祂的温床，然后在那片遗迹的石壁上，看到了属于他们的使命。
那是一个记载了全部过程，甚至逐步教导他们如何完成使命的，详细的指引，那该死的世界意志要求他们永远待在混沌河畔中，当末日降临，所有的神苏醒过来，祂们会各自征战，会试图已侵占敌人的方式延续自身，以此在末日中苟活更长时间。
而查理·德森与幻壳，祂们的使命便是相互搏杀，战到一个吞噬另一个，最后剩下的神，将沉入死寂一片的湖水中，成为最后的救世主。
这就是所谓的使命。
可维莉温儿不想要完成使命，她只想在拥有光和温暖的地方活下去。
“世界剥夺了你的人性？”查理问道。
“世界只是压制了它，”维莉说道，“世界觉得，只有神性的神才更安全。”
“所以，你才让我去碰那个石碑。”
去获得所谓的收藏室，借此，让查理失去大部分人性，至少在混沌河畔时，他的神性才为主流。
黑羽与幻壳，最初时，黑羽的人性居多，幻壳则神性居多。
将两位存在同时扔进一个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赐予他们足够的绝望，在告知他们的真实使命后，观察原本相依为命的神明的自相残杀。
这简直是在养蛊。
查理的人性的确让他陷入绝望，这导致他长时间处于麻木中，他忽略了很多东西。
但维莉的神性反而催使着人性更加坚韧，她察觉了世界的意图。
这之后，便是两人发觉了真正的使命，维莉独自离开的故事。
维莉逃避使命的举动触怒了世界，世界认为一切都是人性的驱使，但当维莉的人性被压制封存过后，她仍旧选择了逃避。
但一个失去了人性的神明，自然不会好心提醒查理自己已经出逃的事实。
不会，即使是在互相辜负的如今，被养蛊的两位神明终究没有演变成敌对的局面，反而相互扶持，走到了至今。
查理眯了下眼睛，他再次感受到了世界意志的险恶。
好好的世界怎么就诞生出一个这样的意志呢？查理唏嘘道。
他抬头看了眼维莉，维莉温儿似乎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沉默中。
查理想了想，“要去吃点什么吗？”
来人间一遭，最不能辜负的便是美食。
查理说道，“甜点，西餐，或者你想尝尝史密斯太太的手艺？”
维莉看了他一眼，“那是谁。”
查理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以为你认识我身边的所有人。”
“……”维莉说道，“我不会经常注视你。”
且不说长期窥探一位神明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而且查理的动向实在太难琢磨了。
“那我带你介绍一下好了，”查理说道，“史密斯太太现在应该回到多罗克斯的宅子里了，可惜艾薇尔和敏不在，否则就能让你体会一下聚餐的魅力了。”
查理打开一扇漆黑的门，以十分绅士的动作示意维莉温儿入内。
维莉却并没有直接走入门内，这位纯白女神，向来以安魂师次列的能力预知着世界上的一切，尽管有时的效果会被各种原因影响，但维莉仍然敏锐地观察到查理身上的异样。
或者说，对于神明来说，查理身上的异样简直太过明显了，即使是混乱的化身也不应该有如此体现。
“查理，”维莉说道，“那个人类已经死了。”
查理的动作猛地顿住。
“不要活在幻觉里。”
说罢，维莉温儿才抬步走入了查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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