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惊蛰·照片
几天后，黎棠终于周令屿那句话的意思。
除了第一天的深夜，黎棠几乎就再没有见过周令屿的一面。
他似乎真的很忙。
早出晚归，有好几次深夜，她隐约听见开门声，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三四点了。
这天正午的阳光晒得刺眼，黎棠刚上完毕设指导课，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叩叩”桌面被扣响，黎棠抬头，对上专业课老师那张慈爱中透着风霜的脸。
“小黎啊，毕业设计有思路了吗？”唐老师胳膊夹着办公包，手里拿着水壶，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交上来的初稿有点凌乱啊，不像你平时的水准。”
黎棠提书包的手一滞，实诚地坦白：“您说的对，我确实没理清楚整个作品的内核，改了好几十遍还是不满意。”
黎棠的作品向来灵气逼人，而且个人风格鲜明，是那种几十米开外打眼一看，都能眼前一亮的天赋型选手。
这使得她早早地崭露头角，但同样，也会导致后续乏力。
毕竟在哪一行，灵气都是种消耗品，家庭的变故，世俗的腐蚀，都能让原本才华横溢的创作者灯枯油尽。
“没关系，也不着急，你好好构思，可以多出去转转，找些灵感。”唐老师从大一就带她，秉着惜才的想法，苦口婆心地指点。
黎棠点头，乖巧地应了。
唐老师欣慰地笑了笑，问：“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考研吧，”黎棠回答。
“考研好啊，以你的成绩，保研本校肯定没问题。”唐老师点点头：“只不过要是想跟一个好导师的话，毕业作品还是要做参考的。”
“我明白了老师，”黎棠感激地笑笑。
——
下午的天色有些阴沉，乌云昏暗，笼罩在头顶上，疾风卷落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
黎棠把脑袋往围巾里缩了缩，抱着画板走进一间无人的画室。
油墨书卷的暗香扑面而来，地上散着星星点点的颜料画斑，角落里石膏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黎棠脱了外套，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从书包里取出一堆画稿。
微光从窗外透过来，洋洋洒洒地落在画卷美人的精致小巧的鼻尖，染上淡淡的金粉，勾勒出唯美影绰的轮廓。
画中美人回眸轻笑，眉眼如一轮弯月，皎洁明亮，明明是浓墨重彩的油画，笔触细微间却自有一股写意风骨。
黎棠仔细端详了几秒，还是不满意，却又道不明原因。
她从数月前就开始着笔构思这件作品了，从起稿到上色来来回回数十次，几乎是费尽心血，却总是不经如人意。
叹了口气，黎棠放下手稿，把画板架起，开始日常的练习。
笔刷摩挲着粗糙的画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黎棠放空脑袋，近乎机械版地摆动着画笔，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之前的那幅画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如利刃般隔开乌压压的天际，轰鸣声震耳欲聋。
黎棠被雷鸣声惊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花了一整个下午，脚下堆叠着几十张作废的画质。
她放下笔，轻轻揉着手腕，感受着如针扎般细细麻麻的酸痛，内心烦躁。
窗外飘来绵密的雨滴，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上，她起身关了窗户，擦了擦脸，燥火却愈演愈烈。
她索性将椅子后撤一步，低头刷了刷手机。
黎棠的软件很少，屏幕上零星排布着几个办公用的app，她点开其中一个叫“全国美术官网”的软件，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这个网站算是全国最有名的非官方网站之一，囊括了绘画，摄影，服装设计等多个艺术领域，用户鱼龙混杂，无论是业界大牛还是新手小白都可以在网上po出自己的作品，因此作品质量也是良莠不齐。
黎棠随意地点进首页那个“摄影大赛”的链接，看到投票第一的照片时，瞳孔微缩。
照片明显是用旧式胶卷相机拍摄的，自带一种古典的怀旧气质，但最大的亮点还在于里面的人。
高瘦的男生一身破旧的工装，蹲在工地上抽烟，烟雾缭绕模糊了面部坚硬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头发剃得很干净利落，泛着淡淡的青茬，修长却糙的指尖散漫地夹着烟蒂。
身旁硝烟滚滚，人头攒动，他却岿然不动，像是无意闯进钢筋铁骨里的孤狼，野性，桀骜，颓丧，孤独。
仅看一眼，你就会被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故事感所震撼，就像一阵旭风，不容置喙地把你卷入他的世界里。
果然，作品下面的评论也是一水的赞叹。
[卧槽！照片的模特是谁啊？太帅了吧！]
[太蛊了太蛊了，明明连脸都看不清，但就有一种莫名的色气，荷尔蒙爆棚！]
[呜呜呜，他太野了，斯哈斯哈，就是是那种，看起来就能做到我腿软的那种男人(害羞)(害羞)]
[给你三分钟，我要知道这帅哥的所有信息！]
[你敢信？！我一性冷淡女青年居然被一张照片撩到腿软！]
这张照片卡着比赛的截止时间发出来，刚一曝光就大火，评论点击直接上万，不过几天时间，就被硬生生地推向了排名第一。
但黎棠从专业角度来看，照片的构图和拍摄技巧都算不上很好，完全是新手水平，全靠模特的气质撑着。
那种冷漠野性的个人魅力，才是整组照片最闪光的内核。
黎棠盯了好久，莫名觉得照片上的人有点熟悉，还没来得及回忆。
电光活石间，脑中飞快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灵感，她心跳加速，努力回想着，却一无所获。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黎棠有点不太甘心，翻看作品信息，发现作者居然是她一个大四的学长。
她找出那个学长的微信，发了消息，问照片上的模特在哪里找到的。
学长回复的很快：[不是模特，大马路上遇见的人，给了两百块钱就让随便拍。]
[当时也就觉得好玩，挺有意思的就拍了，没想到能火成这样。]
黎棠回复：[学长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呢？可以吧他电话给我吗？]
[西郊的那个工地上，我之后又去过一趟，没找到人，认识的工友说他发财后就不干了，可能回老家了吧。]
[没有手机号码，他只留了个邮箱，我发给你。]
如果是职业的模特到也好找，就怕这种路上随便拉的人，一旦失去联系便如游鱼如海，瞬间就没了踪迹。
听说有个邮箱，黎棠松了口气，她打开电脑，发了封邮件。
——
a市旧城区的一道小巷内，周令屿裹着寒风进入一家破旧的电器维修工厂。
“来了。”店内的老板低头维修着手上的电脑，见到他进来，随口答了一句。
周令屿叼着烟，修长的食指轻扣桌面：“兄弟借个火。”
“滚，没看老子正忙呢吗？！”老板随口骂了句，从抽屉了掏出一个还有油的塑料打火机扔给他。
周令接住，跨过椅子走过来，瞥了眼电脑屏幕，勾唇：“不行啊老唐，手艺退步了，这种电脑病毒都修就这么慢。”
老唐听言翻了个白眼，呛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似的？！”
周令屿扯过椅子坐下，逆天的大长腿大刀阔斧地抻着，听见这话也不谦虚，点点头：“也是，毕竟老子不是一般人。”
老唐看着这小子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一时无语，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点。
周令屿在他店里当了三年学徒，这小子脑瓜有多灵他最清楚。
他当时年纪小，长得又一副祸水样，老唐一开始并不想收他，于是拿这玩意儿太难拒绝了他：“你年纪轻轻的干嘛不好好学习，学这个太难又没啥用。”
但是少年似乎刚从工地下班，夹克衫上满是水泥，他听见这话，也不反驳，淡淡道：“你先上手做一遍，我试试。”
老唐听言当时就气得笑出声。
真的不知所谓，别人学了两三年才敢上手的东西，他看一遍就能会了？
他打算锉锉他的锐气，飞快地做了一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周令屿也不慌，低头在电脑上捣鼓半天，还真让他修好了。
老唐一脸震惊地看着电脑屏幕：“学过啊？”
周令屿：“没，最近看了些编程的书。”
老唐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他，过了老半天才点点头。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聪明，一看就会，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老唐从来没带过比他还轻松的学徒。
他本来也没教他什么，全靠这哥悟性高，三个月后就彻底上手了。
“周少爷都回归豪门了，还来这里打工啊。”老唐无法反驳，阴阳怪气道：“怎么，你那个老总爹不给你钱花，让小少爷晚上出来勤工俭学。”
周令屿闻言，“嗯”了一声，“那我得叫你爹了，毕竟你养着我。”
老唐脸都绿了，他虽然叫老唐，年龄也不大，也就三十出点头，这么就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了？
“爹——”周令屿懒散地笑了下，吊儿郎当地说：“儿子没钱吃饭了，给点零花钱。”
“滚滚滚——”老唐给了他肩膀一拳，提着电脑离开。
周令屿也不生气，从角落里拿出办公用的破旧电脑，刚打开，邮箱连续不断的闪着红灯。
以往他混得很杂，认识的人形形色色，他懒得理的，通通归拢到邮箱里，导致电子邮箱里邮件爆满，他想了下，打算把垃圾清一清。
里面什么样的都有，约架的，撩骚的，花痴的，甚至还有红灯区的小广告。
周令屿扫了眼邮件里的劲爆照片，波澜不惊地删掉。
过来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面前一扫而过，他按下删除键的指尖一顿，倒回来确认了一下。
黎棠：
[您好，我是从别人那里介绍过来的]
[可以约吗？]
她似乎还嫌说得不够直白，有补充了一句：
[价钱不是问题。]
周令屿扫过寥寥几行字，慢悠悠地挑了下眉。
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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