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论剑初相逢仙道引争锋

三声鼎钟响过，宽敞的擂台上，李一童静立于瑟瑟秋风中，青丝飘絮，两鬓流须缠绕颈间，双眸定定凝视着对面的黄凤仙，只见她衣袂蹁跹，黑发如瀑披肩落下，腰间香囊随风悠转，精致修长的身影茕茕独立，淡泊宁静之姿似是与风儿融为一体。

        李一童揖手朝黄凤仙行礼，“师弟李一童，见过黄师姐。”

        他微微低眉垂目，见她手中宝剑精巧华丽，银白色的剑鞘镶嵌七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相序排列宛如天象辰星，迎着微微日光，不时耀眼如星灿，又似人之瞳目，散发着深邃幽冷之气，系在剑首的一绾白玉色软带剑穗绸子流苏似垂絮拂掠，为那尚未出鞘的长剑添了一分风雅之色。

        “这便是小四所说的那把长兮剑么？听他说此剑轻如蝉翼，伸缩自如，刃面一连七目，实是七个特殊的小孔，想不到我今日竟有幸能由黄师姐之手与之相会，”李一童暗自想着，心中不禁大叹。

        黄凤仙手持长剑，略略回过一礼，“初次见面，李师弟不必拘礼，你我二人从前不识，但这两日论剑比试我倒是听闻了不少李师弟的事迹，为我派奇才辈出倍感欣慰之余，正想寻机会向师弟讨教一二。”

        李一童知其言中之意，遂正色沉然道：“黄师姐言重了，‘讨教’二字师弟愧不敢当，只是私以为仙道论剑乃仙宗立派以来极为重要的比试，既身为其中弟子，就应该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与之切磋，而不是凭着人多势众仗势欺人！”

        李一童一字一顿，肃然谨慎，眼角余光环绕擂台之下的众人，但觉那茫茫人海中几道锋利的冷寒目光齐刷刷地送来，他依旧气定神闲，深沉的眸子反而多了一丝坚毅。

        黄凤仙听得最后一句字字沉着凝重，微微蹙眉，道：“仗势欺人？李师弟这话说的未免太过严重了吧，怎的我倒听说师弟你在这两日的比试中重伤了不少弟子，虽说这比试中刀剑无眼，偶尔误伤亦是在所难免的，但这下手倘若不知轻重，怕是说不过去了吧。”

        李一童慎然道：“先前诸回比试确是师弟未能掌握好分寸，一时错手误伤了其他部宗的师兄师姐，黄师姐如今责言，师弟不置可否，但比试之中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既会受伤，那便是技不如人，试问有谁不是为了攀上仙道论剑之顶点而在擂台上使尽了浑身解数，又岂能将这错全全压在师弟身上？正所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我从未存有害人之心，只一心欲借此次论剑比试为自己争口气罢了。”

        黄凤仙泠眸微凝，“既是如此，那便换我来领教一下师弟高招吧，”她长声沉吟，手中之剑渐渐挣脱剑鞘，“李师弟，我虽比你年长，但擂台之上不分长幼，既是比试，我便不会有所保留，也请师弟勿谦让，快快亮出你的兵器。”

        却听李一童回道：“我手无兵器，接下黄师姐的剑自不在话下，请黄师姐出招！”

        瞧着出鞘七寸的长兮剑再次回到剑鞘之中，李一童蹙眉不解。

        只见黄凤仙不顾周遭众人疑惑的目光，转身将长兮剑抛给台下的唐念安，喊道：“念安，帮我拿一下”。

        那唐念安虽接了她的剑，却也是疑惑万分。

        “李师弟，为了公平起见，你没有兵器，我便不使兵器，这样无论我们其中谁赢了这场比试，既不会让他人落下话柄，也能使对方心服口服，你觉得如何？”黄凤仙细声恬淡，却令李一童心中忽感一丝暖意。

        李一童点点头，赞同道：“如此甚好，既是师姐之言，师弟自当遵从。”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凉风微拂，真气游聚，二人对持，双影错散，化掌为云，凝气成风，绕指轻点，聚散零星。台上二人你来我往，不分高低，台下众人全神贯注，如痴如醉。

        阶台上戴春临等人自比试开始便默语凝望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七人各怀心思。徐炎毓自出关后便听闻李一童在短短两日的比试中大展拳脚、意气风发之事，他心知传闻略有夸大，却仍是为其之进步感慨不已，待此刻亲眼所见，心中却是比之前料想那般暗自惊了一下。

        浩日当空，风云际会，来来去去几个回合，二人功力相当，难分高下，黄凤仙心道：“如此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该来的还是逃不了。”

        只见她凌空一跃，站定身子，双臂交织，左右两指凝成剑势，朗声吟道：“郎朗乾坤，日月合一，七脉魂灵，聚散归心。”

        话音方落，便见滔滔云雾汇聚一体，笼罩于耀眼的白日之下，将那道刺目金光引照下界，包裹着双手指天的黄凤仙，她双掌并换，片光化星，凝指疾点，无数粼辉凝聚成道道剑光，向李一童疾聚而来。

        台下众人见此景，无不惊呼大唤——

        “七脉归心诀！是七脉归心诀！”

        “终于看到七脉归心诀了！”

        “瞧瞧看李一童如何接招。”

        这厢众弟子跃跃而起，等着看好戏，那厢端坐观台之上的羽仙道首座孔潇盈眼底暗藏着悦然之色。

        李一童铜铃般亮堂的瞳孔里顿时映出如同星雨般的光芒，渐渐由零星的小点儿化为硕大的利芒，却见他浓眉深蹙，神情凝重，暗自照着那洞中老者教他的运功之法，将全身真气运至丹田，再送至双臂，最后聚于双掌之中。

        他方一抬眼，便见利芒剑雨已近至眼前，遂双掌同时挥舞，手心真气顺势游聚四散，与空中气流相会相融，化为更为强大的气道，再次收归于他的掌中，只见他双掌自上向下扫过，那利芒剑雨便似撞在石墙之上，瞬间化为焰火烧尽后的光点零落四散。

        这下，黄凤仙见此招已被李一童破去，心中一急，将七脉真气汇于指尖，方才那散落的星点竟又奇迹般的复原汇聚，化为更加浓密的剑阵朝李一童袭来。

        李一童没想到那利芒剑雨在黄凤仙的指引下，竟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恢复如初，掌中真气未及凝聚，便被此番剑阵困住，只得匆忙躲闪，却不及那剑势如虹，咄咄逼人，不慎被剑光划出血色，内力猛然回散，沉沉跌落在地上，鲜血自紧闭的牙关里渐渐涌出。

        台下众人中，尤以灵仙道弟子为首，心中早已对李一童不满，得见此情此景，莫不幸灾乐祸，竞相嘲讽，污蔑诋毁之言不经意间传遍周遭，便连一旁默然不语，静心观战的林思逸亦被其激起愠怒，但转念想到比试还未结束，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做出逾礼之事，最终连累的却是逸仙道的声誉，便只得暗自压下心中怨念，眼底却流露着揪心的无奈。

        绯红血色浸染衣衫，李一童急忙捂住伤口，内力倒流的冲劲令他的七经八脉震损不已，恍然之间，台下闲言杂语传入耳中，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儿时因木讷愚笨被师傅训斥和师兄弟嘲笑的往事，心头渐渐发热，犹如置于烈火中燃烧，不知不觉间，遍及全身，水汪汪的大眼睛渐渐浮现出怔然迷惘之态，恍惚朦胧之际，似是惊见黄凤仙化身无数人影，挥招击来。

        李一童犹自一颤，旋即翻身跃起，双掌交至，错过肩系，心里默念：“苍穹无极，生灵有道，赤血还魂，唤我丹心”。

        霎时间，他双眸深暗如旋涡，一手苍白如冰，一手红艳似火，双掌相护，朝黄凤仙使来。

        黄凤仙见对方猛然发力，尚未松下警惕，捏着剑诀，立即变幻剑阵，欲将对方围困其中。

        岂料，李一童已看出其中破绽，一手虚晃凝出冰刃，将阻于前方的剑光悉数截落，另一手已催生出一团火球，挥手朝黄凤仙抛去。

        黄凤仙眼见李一童强势冲出剑阵，空中火球遇风化为无尽熊熊火苗，眼底凝满紧张，却听一旁唐念安高喊：“凤仙，接剑！”

        黄凤仙飞身一跃，接过唐念安抛来的长兮剑，雪白剑刃方一出鞘，便宝光四耀。她挥剑起舞，身姿轻盈曼妙，剑法清逸飘然，却自不经意间凝聚宏大真气，乘着那剑身挥霍而出。

        李一童知她已将七脉归心诀用于长兮剑上，威力势必比之前扩大，便运功将双手化出寒冰与焰火的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交替相融，一鼓作气朝黄凤仙的攻击尽力抵挡。

        双方真气瞬间碰撞，如电闪雷鸣般震撼，不稍半刻，黄凤仙气力不足，被李一童的真气浸入肩髓，匆匆收手间俏唇已沾染了绯然血色，长兮剑蓦然脱手掉落，整个人被他一击退向后处，身子斜倾似无力欲倒，李一童惊觉自己出手过重，纵身一跃，人影已掠至黄凤仙眼前，伸手一揽，便将她轻轻接入怀里。

        微风拂过，面纱飘舞，下一刻便随风悄离黄凤仙的脸颊，李一童见那面纱正巧飘过眼前，便随手接过，待转眼看向怀中之人，只见一面白璧无瑕的清艳容貌，一双清泠幽冷的柳叶眸子含了几分纯真无尘的稚气，直直融进李一童如含汪洋大海的眼眸。

        正当他惊讶于面纱之下的绮丽容颜时，黄凤仙秀眉微蹙，毫不客气地一掌正中他胸口，顺势将他推开，怔见李一童手里握着自己的面纱，黄凤仙面色羞恼，忽的拾起正躺在脚下长兮剑，便朝李一童急刺了去。

        李一童正捂着发痛的胸口，回眸惊见黄凤仙持剑刺来，心中疑惑之际，亦暗生出几分不悦，想着自己方才救了她，这个女人不但趁机打伤自己，还一脸怨妇之态，恩将仇报欲对自己不利。

        他越想越愤怒，眼中原本已清淡的暗黑，再次凝聚眸心，面纱自他手指间溜过，他双掌使力，再次将真气逼向已近至眼前的女子。

        一阵呼啸之声诧然略过，只听“砰呛”一声，长兮剑沉沉砸在地上，白玉色软带剑穗绸子流苏一落散尽，而一旁的黄凤仙早已重伤跌卧在地，淋淋鲜血碎染剑刃。

        李一童身落残血，一时被怨怒冲昏了头脑，握紧拳头，欲对黄凤仙挥去，却见方才那片面纱随风飘荡，竟再次从他眼前落下。

        李一童猛然一怔，脑海里全是林思逸的声音——“只有对她终生不负之人方可为她揭下那面纱，倘若不幸遇上觊觎之徒，她宁可横剑自刎，也不委曲求全”。

        眼见李一童登时停下动作，两只圆碌碌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自己，黄凤仙一张清丽之颜不由捎上几抹羞赧，眉间却仍凝视着几许暗沉，见台下众人早已议论纷纷，心下一横，便伸手挑起长兮剑，往自己白皙的颈项抹去。

        李一童大惊失色，连忙用真气将她手中长剑震飞，对脸色铁青的黄凤仙抱拳说道：“黄师姐，我无意破你的誓言，只是方才实属紧急，如因为师弟的逾礼之行而致使你自断性命，师弟定然难辞其咎，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来做个了结吧！”

        李一童说着，已将真气聚于掌中，用力向自己的心口拍去，却被一记凌厉的力道率先击中要害，他的手无力垂下，眼前已立着一身清风道骨、须发花白的身影，却是戴春临。

        但见他负手立于擂台正中，道骨仙姿宛如谪仙。他锐利的目光自黄凤仙扫过台下众人，继而看向寻死未果的李一童，沉声怒言：“身为六道仙宗的弟子，怎能为了这等儿女情长之事而整日寻死觅活的，若传了出去，岂不辱没了我门派之名？”

        李一童缄默片刻，挥掌凌风攻向戴春临。戴春临警觉地闪身一避，惊见李一童眼眸暗暗现出血色，本就黝黑的靥容似蒙上了一层阴霾，晦暗无光得骇人，他心道不好。

        李一童前一手飞鹰掠爪，后一出老虎掏心，似发了疯般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若方才与黄凤仙对招只使出了赤焰丹心诀六成的威力，那这会儿对付戴春临便是用上了赤焰丹心诀将近十成的功力，其神猛如狼，化式为风，令戴春临暗暗为之震惊。

        戴春临知与他如此纠缠下去，于已于他皆为不利，便以一招“浅化无影手”以实化虚挑破李一童的攻势，刹那间凝气回掌，将对方的真气化如春风飘散。

        他一个翻身间蜻蜓点水似的推了一下李一童的后颈处，李一童忽觉后颈一阵酥麻，片刻间眼盲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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