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最后的温存
李夏昕持刀刺入松浦义野后心，她整个人却呆住了，一双大眼睛失神的盯着双手握着的刀柄，一动不动。
“夏昕，快过来。”朱希孝见状，探臂拽过夏昕，护到自己身后。
松浦义野口吐鲜血，在朱希孝的推力之下，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身体剧烈抖动了几下，便双目圆瞪，一动不动了。
就在此时，沈襄、黄子铠、夏朝庆和林道乾四人也进入三层舱。
夏朝庆摘下眼罩、拔下络腮胡，还朝夏昕风趣的眨了下眼睛。
李夏昕十分惊讶，原来一直热心照拂自己的“单瞪”大叔竟是堂兄夏朝庆。
沈襄拱手道:“大人，全部干掉了，林当家查验过了，一个不差。”
朱希孝道:“干得漂亮，把这具也抬下去，将他的脸毁了。”
“遵命。”
黄子铠和夏朝庆将松浦义野的尸体抬了出去。
沈襄也拱手退出。
林道乾则刻意落到了最后:“没必要这么麻烦吧，明日番夷大炮轰来，倭寇们跑得来不及，谁还顾得上留意海水中漂着的尸体？就算松浦隆信对您这位‘如假包换’的松浦义野怀疑了，想找真正的松浦义野，那他也得到鲨鱼肚子里去找了！”
朱希孝面无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道乾用调侃的口吻道:“我幸亏没同你为敌，不然的话太恐怖了，不啻终生的噩梦啊！”
朱希孝正色道:“林当家，你曾问我因何信任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言渊在你船上待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出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记得自己是中国人。还有，你不是朝堂中人，自然永不会属于朝中任何一派系，无论将来朝局无何变幻，你林道乾都不会为了对付成国公府而出卖我、拆我的台。看得出来，你不会和伍端等人一样朝廷给个官职、赏些银粮便心满意足，你的志向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你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早有规划吧，倭患平息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林道乾神情亦变得非常严肃:“没想到啊，我一个海寇头子，知己居然是个锦衣卫。没错，我的野心就是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正德九年，弗朗机在广州登陆，开始劫掠、贩卖我大明子民。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败了他们，那伙番夷好像应该只有七、八百人吧。近十多年，大明租借给他们地盘，他们才勉强算是老实，可他们的船与炮，却是一代比一代更加坚利可怖。如若有一天，有几万的弗朗机人，开着几百几千艘卡瑞克那样的大帆船来到我国沿海，会如何？届时，我大明百姓会不会皆沦为他们铁蹄下的奴隶？所以，我要领着我的船队，以行商为名，守护我国的万里海疆。在迫不得已时，我也会打劫过往商船，但我不会伤人。我林道乾在此起誓，此生决不伤害一个无辜性命，决不做有损大明利益之事，若违此誓，就让我死在自己造的大炮之下！”
林道乾慷慨激昂的说罢，转身信步跨出舱门。
朱希孝望着林道乾离去的背影，胸腔发堵、眼眶发烫。
李夏昕上前一步，握住朱希孝的手，“大人，我大明有戚将军俞将军那么厉害的人物，水师定会越来越强大，不用怕那些番夷。”
朱希孝转头朝夏昕暖心一笑，然后拉着她找地方坐下，“夏昕，你还好吧，刚才我觉得你开始有些愣神，后来有些发抖？”
李夏昕很老实的点头:“有些害怕，我曾一把火烧死近七百人，以为自己在那之后就没什么不敢做的了，没想到亲手拿刀捅人同放火，感觉上完全就是两码事。”
朱希孝既惭愧又心疼:“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不是大人的错，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冰凝说你在景王府认出我是因我手心的伤疤，刚才，你应该没看到我的手心啊！”
“我认出了大人的眼睛。”李夏昕抬头，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眸子深情的望着朱希孝的眼睛，悠悠的道:“这两年，我经常梦到大人，在梦中，大人看我的眼神和我刚才跨进舱门时看向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李夏昕说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烂漫天真，摇晃着脑袋，开心的笑了起来。
朱希孝微微皱眉:“突然这么开心，是想到了梦中什么有趣的情景吗？”
李夏昕收敛笑颜:“我当然开心了，大人你知道吗，在走进这舱房之前，我以为自己会死，甚或生不如死，可我现在不仅什么事都没有，我还见到你了！最重要的是，在南澳岛，我伤了你，后来又帮松浦义野做了件坏事，我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面对大人你了！可我们相遇了，大人看我的眼神，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我突然明白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大人都会原谅我，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错，闯了多大的祸，大人都会尽自己的力量替我弥补。反正，我在大人面前，就是有这样的资格。”
“傻气。”朱希孝笑着将夏昕揽入怀中。
“大人，你戴着冰凝姐姐制作的面具，她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朱希孝摇头:“不是，她是和言渊一起，商船快抵达长崎之时，我飞鸽传书给他们，让冰凝制作面具，白天打斗时，言渊也在倭寇之中，他趁乱将面具给我。你放心吧，冰凝和言渊在一起，她很好。”
“哦。”李夏昕将头靠在朱希孝胸前，长长的睫毛挂上了泪星:“大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短短七个字，让朱希孝心中一震:“夏昕定是从刚刚他和林道乾的谈话中，猜到他将同陆言渊及王冰凝一样，冒充松浦义野在平户长期潜伏，所以，这也许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温存时光了！”
朱希孝心绪澎湃，面上却装作轻松，还带着打趣的口吻道:“成亲，在这儿？这儿什么都没有，怎么成亲？”
李夏昕偷偷拭干眼角的泪珠:“我们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就朝西面我们大明的方向拜两拜，然后我俩再来个交拜，就行了。”
“那我请问聪明的李姑娘李大神医，西方在哪边啊？”
“西方，呃……林当家肯定有罗盘，我们去找他借来用用。”李夏昕说着便要起身。
朱希孝又将夏昕拽入怀中:“不讲究繁文缛节，但也不能什么都没有，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总得摆点儿你爱吃的小点心，你再给我煮碗鸡汤面。”
李夏昕将头抬离朱希孝胸前，反驳道:“我可是新娘子，你竟让我下厨给你煮面？”
朱希孝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是你说不需要讲究的。”
李夏昕娇嗔着，攥起软绵绵的小拳头捶向朱希孝的胸膛。
朱希孝宠溺的笑着，又将夏昕揽入胸前，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方手帕包裹着一支玉兰簪花和一枚笛子。
李夏昕望着眼前的三样东西，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她还是勉强忍耐，笑道:“这手帕你还留着啊？”
“嗯。”朱希孝很风趣的点头道:“这世上啊，也只有我家夏昕有本事能将这兰花绣得如此……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啊！”
李夏昕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从眼眶簌簌落下，她只得佯装生气，板起清秀的小脸:“你嫌弃我。”
朱希孝亦眼中发烫，“咳”了一声，继续逗她道:“我的拙婆娘生气了，完了，她万一不肯嫁我了可怎么办呢？”
李夏昕被逗乐了。
朱希孝收起了那副打趣、挑逗的模样，深情的道:“夏昕，再给我吹首笛子吧！”
李夏昕默默的拿起笛子，随着纤纤玉指在笛子的孔眼上跳动，悠扬的笛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沈襄、黄子铠、夏朝庆及林道乾四人静静的立于甲板上。
袅袅的笛声似乎在讲述着一个无比凄美的故事，让这四个从火里血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铁血男儿，个个都湿了眼眶。
三层舱内，朱希孝和李夏昕依旧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李夏昕吹着笛子，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鼻梁滑落。
朱希孝则倔强的昂着头，眼角凝着混浊的泪珠。
忽然，笛声戛然而止。
李夏昕身形晃了晃，便倒在朱希孝怀中。
朱希孝唇角露出了一丝凄苦的笑意，凝在眼角的泪珠终于垂落。
他从手帕中取出玉兰簪花，帮夏昕戴在头上，将笛子放入她怀中，又将那方手帕仔细的叠好，揣回自己衣袖。
最后，朱希孝抱起夏昕，顺着弦梯，下到甲板。
夏朝庆从朱希孝怀中接过夏昕，踏上木板，走向林道乾的船。
其余三人均朝朱希孝拱手后默然离去。
每人都仿佛喉咙中哽着一块鹅卵石，无法开口。
朱希孝眼神定定的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其实，漆黑中，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木板被收起，随后，又传来水声，他知道，这是林道乾的船在起锚，准备偷偷撤离。
朱希孝手中紧攥那方手帕，胸腔已在隐隐作痛，一幕幕回忆在脑海中重复上演——
他曾用尽心思手腕要将她留在身边，也曾发誓永不放弃，如今，却亲手推开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他在笛子上做了手脚，因为他已不能且没有勇气像之前那般说句“等我”，他甚至害怕她说出“我等你”，所以，只能让她在昏睡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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