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兄弟谈心
陆炳喝过药后,便睡下了。
陆璇留在床边照顾,朱希孝和陆言渊则轻声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二人出到走廊上站定,朱希孝死死的盯着陆言渊。
陆言渊心虚的避开了朱希孝咄咄逼人的目光,轻咳一声:“你下令让人在江南给工部的人使绊子了,工部此次采办的可是修缮正阳门急需的大梁,耽误不得。”
朱希孝淡淡一笑:“工部右侍郎府邸扩建,赵文华赵右侍郎挪用了工部储备的大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陆言渊有些诧异:“绍庭不是已经在那对干父子之间制造嫌隙了吗,你怎么还来这么一手啊?”
“那嫌隙是给圣上身边人看的,严首辅那样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因为手下人蠢一点便让己方阵营多一个破口呢!”
陆言渊唏嘘道:“哥,你真是太可怕了!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你放心,夏昕姑娘肯定会喜欢你的。”
朱希孝眼皮跳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了些变化,但立即又板起了面孔:“少东拉西扯,说你该说的。”
陆言渊依旧顾左右而言他:“我说真的,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夏昕姑娘的天真、单纯,正是你没有的,所以你那么喜欢她,同样,你的……缜密与城府也是夏昕……”
“为什么不去礼部报名,参加驸马的遴选,还骗指挥使说你已经报名了?”朱希孝生气的打断了陆言渊的话。
陆言渊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娶公主,无论是宁安公主还是嘉善公主,我都不想娶。”
“什么?”朱希孝没想到一向孝顺且舍小我、顾大局的陆言渊竟会如此说。
陆言渊的眼睛里满是痛楚:“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驸马。自我朝开国以来,历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鲜有善终,像父亲这样未逾花甲便‘缠绵病榻、以待归天’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而且,父亲这些年迫于形势曾参与到一些陷害忠良的事件中,璇璇又要嫁入严家。待到那些被冤杀的忠臣平反,陷害他们的奸佞被清算之时,驸马爷的身份可以保护陆家、保护璇璇。所以,我若跟父亲说实话,他会依着我吗?”
朱希孝长叹一声:“唉!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指挥使大人看得非常明白。你既清楚这一切,为什么还要违背指挥使大人的意愿呢?”
朱希孝双眸猛的一亮:“因为王冰凝,对不对?言渊,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此生若不是非她不可,你就听指挥使大人的吧!不然,眼下指挥使大人那儿你要如何应付?他老人家可是要在……闭眼之前亲眼看见你坐上驸马爷的位置!”
陆言渊苦笑道:“非她不可?以她的秉性以及对锦衣卫的仇恨,我和她之间有丝毫的可能吗?大哥,我从小凡事都听父亲的,近几年我偶尔也听你的,可在此事上,我想遵从本心。至于父亲那边,只要跟他说我落选了不就行了。届时,父亲只会猜测是皇上不忍爱女新婚燕尔便陪着守孝的驸马守三年活寡;或是礼部尚书徐阶想让我陆家辅助裕王,所以不能让我陆言渊成为金雕玉饰的画框里的一幅画。”
朱希孝拍着陆言渊的肩膀,斩钉截铁的道:“言渊,你放心,将来不论发生何事,我和大哥都会竭力护你、绍庭和璇璇周全。只是,你既然知道前方是悬崖绝壁,为何还要一意孤行,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大哥你不要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舍生忘死将人家救了回来,本应是感激涕零、以身相许的情节,在你这儿却上演了一幕不共戴天。明明很贴心的不想让人家伤心,却傲娇的不肯解释一句,你这又是何苦呢!”陆言渊故作轻松的调侃起了朱希孝。
朱希孝却沉声问了一句:“言渊,我、你还有绍庭,我们仨人有一天……会反目吗?”
陆言渊呆住了——
是啊!朝堂之上的斗争向来残酷。在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天性中的血浓于水会让绍庭站在自己祖父和父亲一边,嫁入严家的璇璇应该也会和自己的丈夫共进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伤到了璇璇,届时,自己对这位喊了多年的大哥,还会一如既往的崇拜和敬爱吗?李夏昕对希孝大哥说“我恨你”时,他定是感觉到了心痛,才会有此一问。希孝大哥和李夏昕之间不过是误会,可他们三兄弟之间,到时候一旦有人说出“我恨你”这三个字,那他们之间则是有了用鲜血冲开的裂隙!
陆言渊真想再轻松的调侃一句“杞人忧天”,可他做不到!
朱希孝仰天长舒一口气,淡淡一笑:“对不起,我不应该扯这种沉重又没影儿的话题。”
“不,体会一下这种设身处地的感受,我们就更能谅解冰凝姑娘了。而且,预设一下将来可能会发生的悲剧,便可以未雨绸缪,设法、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陆言渊的声音又变得沉痛:“大哥,你赶快同夏昕姑娘缓和一下关系吧,我想让父亲见见她。”
城北的四方茶楼宾客如云。
客人中既有摇着折扇的文人雅士,也有拎着鸟笼、揣着蛐蛐罐的豪绅富贾。
在一间雅间内,五、六个衣着华贵的人围桌而坐。桌上亦同样摆满了精致的茶具和点心,鸟笼和蛐蛐罐,但各人脸上却不见应有的轻松和惬意。
门边谦恭的立着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他面无表情、眼眸深邃,此人原来竟是景王府的护卫指挥使叶玄。
雅间内几个人分别是景王朱载圳、内阁首辅严嵩父子、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陈洪和中军都督兼神枢营指挥使杨顺。
景王呷了一口茶:“那个朱希孝还真是得父皇的宠信。此次锦衣卫拔掉了倭寇在京师的好几个暗桩,却没从活口中套出丝毫有价值的信息,就被折腾死了。父皇为此训斥了朱希孝,却转头便赏了他绢万匹、良田千亩,外加许多珍奇贡品。如此深得圣心,看来成公国府这两兄弟要接掌卫权,是板上钉钉了。本王今日召集大家,是想商量一件事——本王认为,我们可以拉拢朱希孝,让锦衣卫站在我们这边。”
严嵩道:“殿下所谋有理,只是得慎之又慎。因为锦衣卫向来只效忠于皇上,皇子或重臣向锦衣卫递橄榄枝可是皇上的大忌。况且,陆炳当年就曾玩了我们一遭,维护了裕王,这个朱希孝可是比陆炳更加诡谲。此次,锦衣卫抓捕倭寇奸细,活口都是什么也没说就死了,以朱希孝的手腕跟脾性,什么都得不到,不会让犯人轻易死的,东厂可曾探得什么消息?”
陈洪尖声尖气的道:“殿下和首辅大人真是英明,没错,那最后一个倭寇被抬出的前两个时辰,那个经常卖给我大明火器的弗郎机商人路易斯被带进了锦衣卫,出来后直接上船南下,派去盯着的两名番役莫名其妙的落水死了!”说着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成祖爷设立东厂,赋予的职责就是监察锦衣卫,正统年间,监察又变成了代管,东厂一直是锦衣卫的上司衙门,朱希孝真是胆大包天,竟敢……”
杨顺的目光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愤恨:“三年前,朱佥事无端将我投入狱中,就是为了营救沈炼的长子沈襄。当时,我可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为了一个白莲教的余孽,竟敢动朝廷的从一品大员兼边疆大吏,这天下还有他不敢干的吗?以他的魄力和手腕,还有成国公府在朝中的威望,若真能为殿下所用,定会是一柄可助殿下成就大业的利刃。”
杨顺这话,是想在景王和严嵩面前表明自己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念旧仇。内心其实早对朱希孝恨得牙根儿发痒,恨不得立诛其而后快。
严世蕃敏锐的察觉到了杨顺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听着他的违心之言,心中暗服:“朱希孝如此费心的护那个弗郎机人离开,说明他或那个倭寇供出了让朱希孝犯忌讳的消息。”
陈洪接口道:“这个当然,等咱家抓到他,不论他供出什么,咱家一定扯藤摘瓜,将祸水引向裕王,为殿下扫平一切障碍。”
景王显然成竹在胸:“因有正德年间的覆车之戒,父皇便将内宦涉政一棍子打死了。陈公公若因此给父皇留下一个专权涉政的坏印象,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那个路易斯肯定逃往濠镜澳了,严阁老府上的那位罗文龙不是在东南沿海很熟悉吗,这抓人的活儿就交给他吧。切记,抓到人之后秘密带回,陈公公拿到口供后,连人带口供一并送给刑部。”
其他人齐声道:“殿下圣明。”
景王得意的一笑:“公事谈完了,我们闲聊几句家事吧,本王在这里先恭喜绍庭小公子觅得佳偶、新婚大喜。听说那位陆姑娘生性天真、单纯,不过,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讲这种心性可是最可怕的。阁老府上就算掉根针,锦衣卫也有可能知道,好在陆炳已是将死之人,届时陆姑娘,哦不,应该是严少夫人就是我们自己人了,锦衣卫的那处犄角旮旯曾留几粒老鼠屎,阁老与小阁老亦同样可以知道。陈公公,把你在父皇跟前听到的闲话跟阁老说说吧!”
陈洪恭敬的拱手:“遵命。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就是首辅府上应是出现了梁上君子,严党中又出了个跳梁小丑,他们联起手来在皇上面前抹黑严阁老。”
严嵩和严世蕃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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