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血
斑偶尔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溯到更早的时间段，回到神明大人神体还没有开始溃散的时候，将导致她消失的诱因扼杀在摇篮中的话，是不是，她就不必如此痛苦。
可是洞察人心的神明却阻止了他。
她的身体愈发透明，逸散出去的灵气几乎已经所剩无几，这预示着，她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可是神明大人还是在他表露出这样的想法之前，就借着与他谈心的功夫，给他灌输了一通道理。
什么耀日东升西落，什么蜉蝣朝生暮死，什么时间长河一往无前奔流，什么万事皆可逆唯生死与时间不可亵渎……
让斑不得不再三保证他不会去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与此相对的，神明大人也十分认真地对他作出了保证，“我会活下去的。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值得让她停下脚步的事物，所以她会回来的。
神明将虚幻的、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笑眯眯道，“所以，一定不要想着改变过去哦。”
能够改变的，只有未来。
巨大的、火焰燃烧着荆棘一般的阵自她的脚下扩展开来，她的神体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自脚下开始寸寸崩裂，只一个眨眼，完整的神明便化作万千碎片，闪烁着光辉消失不见。
一瞬间，草木悲号，世间再无这位最初的神明。
[‘神降’计划开始。神明意识搜索中——]
[搜索失败，继续搜索。]
……
斑站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
从未相信过神明的男子，终于在神明逝去的这天，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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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无中，突然响起一声电子音。
[计划重启能量积攒中，目前进度67。]
突兀，平淡，不带一丝感情。就好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在执行。
某一刻，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它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提示音。
[滴——]
[接收到微弱信仰之力。]
[计划停止重启，继续进行。]
[检测到备用躯壳，意识投放中。]
[意识投放成功。开启保护模式。]
在黑雾弥漫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存在的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光点突然出现。如同一道利刃，划破了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晦暗。
光点中，一个身着白衣绯袴的黑发女子闭目，躺在虚空中。
她的眼尾带着一抹绯色，静静地，静静地漂浮着。
不多久，八个脑袋的大蛇自黑暗中游弋而来，中间的脑袋吐出蛇信，“嘶——怎么回事？这丫头是要苏醒了吗？”
旁边的脑袋相继开口，“看样像是，突然就亮了。”
“哈哈哈老子等了这么多年！”
“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只要她一动。”
“这封印就自然而然破了。”
“哼，不过是个以肉身做封印基石的傻子！”
“居然敢破坏我的复仇！”
“待我破印而出——”
它的话没有说完，便如同被捏住了脖子一般，瞪大了眼睛。八双金色的竖瞳紧盯闪烁着白光的女子，头顶上浅蓝色的幽冥火焰明明灭灭，它八张脸上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这是——‘神’的气息？！”
不！不可能，当初它只差一点就能突破封印降临京都，完成对人类、对平安京贵族的复仇。是这个人站出来，用自己的身躯作为基石，将它重新封印回狭间。
那时候，她身上除了丰沛的灵力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气息！
但是，就在刚刚，它竟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
它又惊又惧，金眸不住地颤动，甚至有点阴谋论地想，是不是高天原的那些家伙故意找了某个不知名的神来，偷偷封印了她的力量，只为在这种时候将它彻底剿灭。
八岐大蛇越往深处想，就越觉得有可能，心内的暴戾就愈发难以压制。
——她们被人当做祭品巫女献给邪神时，高天原的神明在哪里！
——她们被邪神力量侵袭历经痛苦磨难爆体而亡时，那些神明又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们）终于获得力量，足以向那些害死她（们）的人复仇时，却偏偏站出来阻止她们！
虽然本身是由死去巫女的怨念和邪气以及邪神的力量汇聚而成，导致脑子有些不清楚，但八岐大蛇能够潜伏这么多年，利用人类的献祭一点点积攒力量，甚至差点破除封印，就证明它不是什么简单的反派。
它的眼神变得坚定，要在她神明的力量彻底觉醒之前，毁掉她！
八岐大蛇为主的蛇首张大了嘴巴，尖利的牙齿迅速合拢，将一身巫女打扮的“神明”吞吃入腹。
它闭目感应了一下身体内部，与往日仿佛在不同空间中、根本触碰不到对方的情况不同，现在，它体内浓郁的邪气与怨念已经牢牢包裹住了神明，甚至探出粘稠的腐蚀性触角去分解神明周身的莹白色灵力。
大蛇放心地露出了笑容，然后缓缓游弋进了更深处。
它身影消失不久后，原地出现了一个身着蓝色狩衣的长发男子，衣摆上华丽的暗纹与浅紫色的灵力交相辉映，狭长的眼睛像是涂抹上一层深紫色的眼影，让他看上去愈发地妖异邪魅。
他眼睛微眯，看向八岐大蛇消失的方向，轻挑了挑眉头。
[果然，还差些火候吗……]
男子耐心地尾随其后，不近不远，不多久，他果然看到八岐大蛇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像是困了一般，八个脑袋摇摇晃晃，最后盘成一团，呼呼大睡了起来。
在它睡着的一瞬，自它腹中开始，一团白光慢慢地蔓延开来，逐渐侵蚀了周围的黑暗。
也不知是被吸收、亦或是被净化，满身缠绕着怨念与邪气的大蛇身躯渐渐缩小，鳞甲慢慢褪色成透明……
一旁一直旁观的男子兴味十足地看了一会儿，在确认自己心中所想，确确实实从八岐大蛇变得透明的体内看到了白衣绯袴的神明时，他才勾起了嘴角。
[看样子如果继续放任不管，这条‘八岐大蛇’也就废了。]
他被封印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碰上一批又一批贪心不足的人类愿意献祭给他以交换力量，慢慢壮大自身。他育成这条“八岐大蛇”实属偶然，但它的力量确实能够成长到足以助他脱离困境的程度，如果就这么毁掉的话，他还是会有些不舍的。
所以，男子伸出手。
比八岐大蛇身体里更加浓郁的邪气自他指尖灌输进了大蛇的体内，本来有些许透明的大蛇身躯又慢慢变得凝实起来。
然而与他预想的不同的是，大蛇的身躯仍旧在缩小、缩小。
然后，蛇皮像是一层透明的凝胶，被吸收掉了。
收掉了。
掉了。
……
一向淡定自持的邪神大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默默地蹲下，抱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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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过去了多久呢？
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无边的黑暗中，总有人在她耳边满是怨怼地嘶吼着、哭喊着：
[我好恨]
[我要诅咒你]
[我不甘心]
……
浓厚的怨气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听着、感受着、情不自禁地留着泪水。
可是保卫着她的光并没有消失。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头戴金冠身着华丽彩服、却流着血泪面容狰狞扭曲的年轻的女子们——那是数百年来，被京都的贵族们、源氏的阴阳师们推出来献祭给邪神大人的祭品巫女。
她们在最好的年华里，被送上祭坛，以凄惨的姿势、痛苦万分地死去。
她们的灵魂伴着肉1体一同毁灭在了阴与阳的夹缝之间，但是，临死前的恐惧、不甘、怨恨与憎恶，却得到了邪气的滋养，让她们残存的意念得以保留。
集合了成百上千名死去的祭品巫女的怨念，以邪神的力量为基石，她们终于获得了实体，可是她们却早已失去了自我。
她们以给予她们力量的邪神之名行走，被仇与恨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狭间。
来自阳间的巫女的灵力，与来自暗之间隙的蛇神的神力，最终，将会孕育出打破阴阳界限的力量。而当这份力量爆发之时，真正的八岐大蛇——那个面容妖异的男子，将会降临世间。
但是，这份力量在孕育的过程中，遭遇了意外。
来自异界的神明、以自己的身躯为容器，将八岐大蛇体内的邪气净化，将巫女们的怨气如数接纳。
深爱着人类的、异世界最初也是最后的神明伸出了她的双手，掌心上空漂浮着的，是一枚透明的、晶石一样的种子。巫女们残缺不全的怨念脱去了阴暗与仇怨，回归本真，凝结成了一颗代表着生的希望的种子。
“你们的愿望，我接收到了……”
她们会被种在彼岸河畔，当残缺的部分被补全，她们会重新获得完整的灵魂，她们会如同普通的人类一般，再度步入轮回。
至于她们生前遭遇的种种……
自黑暗中醒来的神明，弯起了嘴角。
“八岐大蛇大人，要不要，去京都看一看呢？”
[承蒙邀请，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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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平安京陷入了黑暗。
二十年前被重新封印起来的阴阳夹缝，不知为何竟被撕裂，邪气泄露，几乎感染了整个京都的妖魔鬼怪。它们如同失去理智，疯狂地攻击着宫城外围的结界。
阴阳师们艰难地支撑着，天皇颤抖着，被内臣扶着踏出宫殿。
身为天照大御神后嗣的他，虽无灵力，却能够看到那层透明的结界上，迅速蔓延的裂纹。
结界，支撑不了太久了。
“快、快去请安倍晴明！”
“可是、晴明公早先乘车去往大阪城了，短时间根本无法归来啊！”
“这可如何是好……”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源氏的阴阳师不得不站了出来。
自邪神处换取了力量的他们，自认为拥有足够强大的本领——即使逊色于安倍晴明，但他们联手的话，绝不会让二十年前那无力的情景再现的！
“临、兵、斗、者——”
他们念出了箴言。
可是，与以往顺畅使用的情况不同，他们身体里仿佛有岩浆在流淌。滚烫的神力，让他们血脉卷曲、肌肉紧缩。他们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张开口，想要呼吸，想要让冰冷的空气降下身体的温度。
八岐大蛇在半空中现身。
他没有做什么掩饰，就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在所有京都人们的面前。
他看都没看浑身冒汗偷偷捏紧笏板口中念念有词的天皇，直接将目光投向那群阴阳师们。
[多谢各位帮助，作为我突破封印的回礼，这点神力就请收下吧。]
看着眼睛骤然睁大的、曾隔着祭坛与他对过话的这群阴阳师，他丝毫没有过河拆桥的愧疚，十分礼貌地奉上一大波神力。
曾经为了家族的繁盛，向邪神献祭以获取力量的人，终究被这份力量反噬。
他们，以当初被无辜送上祭坛的女子同样的姿态，凄惨地死在了天皇的面前。
身躯有点臃肿的天皇看着这可怕的一幕，不由捂住了嘴，压住胃中反上来的呕吐感。只需一瞬，他就明白了他曾经信赖的阴阳师们，究竟做了什么。
什么为了京都，什么为了皇权长盛，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罢了。
[接下来……]
八岐大蛇抬起自己修长的手指，正待选取下一个接受神力的幸运儿，便被拦住了。
空气变得灼热，天空的阴云被拨开，耀眼的阳光如同划破暗夜的长剑，降临人界。
那是天照大御神的力量。
接收到了天皇的祷词后，那位尊贵的神明向自己的后裔伸出了援手。
天皇近乎惶恐地跪倒在地，感激与荣幸袭上心头，令他难再说出一句话。
八岐大蛇轻轻啧了一声。
[又是高天原的家伙吗——]
【异世之神，汝降临此世所为何事？】
伴随着这一声问话降下的，是璀璨的金光，以及金色光柱中逐渐显身的头戴金冠的女子。
——天照大御神，作为三贵子之一、掌管高天原的最为尊贵的神明，她感应到了此世有其他神明降临，所以便放下手头的事务，顺应天皇的召唤显身于世。
在她的感应中，这位异世的神明并无神格，也并非正统的神明，而是如八百万神明中的大多数一般，仅仅是凭借信仰、或是因时间流逝而获得了特殊的力量。
但令她感到在意的是，就是这样一位神明，身上却负有无穷无尽的生机、缠绕着数也数不清的因果之线。
这简直就像、就像是整个世界生灵都将自己的信仰奉献给她一般。
听见天照大神的询问，从八岐大蛇身后缓缓走出的异世之神，轻轻抬手挠了挠自己头发。
她说。
“那个……我说我只是回来捡个马甲，你会信吗？”
天照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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