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账
“她楚蕴欺人太甚!真以为自己是当世第一了?你我都在,什么时候轮得到她这个小辈!”
天机阁大殿之上,一白眉道人怒发冲冠,他穿一身朴素道袍,背上却背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杀气腾腾。
“怒道人稍安毋躁,楚剑主一向如此,她性子是乖张了些,不过也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如今这般不过是顾念与陆真人的情谊,帮他看顾看顾天机阁罢了。”
一袭紫色华贵宫装的妇人端坐一旁,她衣上饰金纹凤羽,尽显雍容。
怒道人用力一拍殿上长柱,睚眦欲裂:“姬宫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家同气连枝,怕不是你想靠着你家小辈与楚蕴的关系从中得利吧?到时候那醒世镜去了你们紫宸宫,你焉能服众?”
姬别情轻声一笑:“我紫宸宫要什么法宝没有,需要去惦记别人家的?再说了,这醒世镜就算诸位拿到,有几个人能有陆知行的资质能将其掌握?”
姬别情与姬刃雪为母子,这脾气秉性上一脉相承,虽是女子,却一样的豪气干云。
“姬宫主,此番不是我们想要夺宝,只是这醒世镜事关重大,如今又出了纰漏,若不能找人护镜,要是……”
见两人相争不下,怒道人身边一黑袍男人也跟着开了口,正是无极门的君子剑。
他此话一出姬别情也不好再驳斥什么,毕竟醒世镜却有此隐患。
“诸位无需太过忧虑,醒世镜虽承载此间春秋,也不过是担了这记录之用,老衲认为,还是留在原处方为上策。”
“玄苦大师此言差矣,醒世镜承此界因果,录万象天工,修士飞升之时,皆由它映一生功过,要是真出了纰漏,谁担当得起?”
君子剑再度发难,殿上无人再说话,事关飞升,谁也不敢托大,见大家不再反驳,他又道:“如今还是商量由谁来掌镜才是。”
此话一出,一时间又是一阵沉默。
姬别情环顾四周:“自然强者居之,不过我紫宸宫就不蹚浑水了,我姬别情自认光明磊落,做不得在人头七未过就夺人宝物之事!”
“你!”
她话语里暗指着谁大家心知肚明,一时气结却都憋着不愿发难,就怕白担了这不好听的名声。
君子剑却仿佛毫无芥蒂,他朗声大笑:“好!强者居之!那我们……”
“那你们便先赢了我再说吧。”
他话未说完,一道凛冽剑气席卷而来,剑意狂放有破天之威势,却又收放自如。堪堪将君子剑的胡须削去,只留一寸胡茬。
楚蕴一袭红衣立于殿门外,身后是漫天大雪,冷风裹挟之下,她单手执剑,衣不沾尘,满目森然。
“怎么无人说话?怕了吗?”
她跨步进前,只和姬别情还有玄苦大师点头致意,然后环顾四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瞧你们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几百年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今日别说醒世镜了,我们的旧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
此言一出殿上再度没了声响。
楚蕴柱剑而立:“看来各位都忘了,那便由我这个当事人来帮你们回忆回忆。”
“啊!竖子无礼!”
怒道人突然发难,长刀一挥,刀刃上寒光一闪,便直取楚蕴头颅。
“锵!”
楚蕴站在原地不挪方寸,屈指一弹,刚至眼前的长刀便被泄去所有劲道,清脆弹声之下,只听“咔嚓”一声,刀身崩裂出数道裂纹,怒道人痛呼一声,连吐了好几口血倒地不起。
君子剑立马上前:“楚剑主,你明知这刀是怒道人本命法器,为何下此毒手?”
楚蕴轻笑:“既然不顾一切地偷袭,不就是生死自负了吗?”
“更何况是他先动的手,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不然这样,这问天剑与我连心,你有本事便折了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她举剑上前,长剑挑人咽喉:“你说呢?君子剑陆冼华。”
她语气森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凛冽寒光:“当日,便是你带着数十个仙门上我苍桦山,围我剑庐,要我交出剑阁功法,还要认你们做父,拜入你们门下。”
“表面上说是不愿我这孤女独木难支,实则呢?陆冼华,你们的心思,真以为我不知吗?”
“你们不过是想要我剑阁代代飞升的秘密罢了。”
人群中一个女修站了出来:“胡说八道!当日我们不过顾念与老剑尊情义,想要帮忙照顾你罢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
楚蕴抬眼看她,她只觉一阵凉意爬上脊梁,宛如是被一只蛰伏巨兽窥视一般,她下意识退后两步,就听楚蕴大笑两声。
“妙音门季仙子,是吧?听说你极善音律,纤纤十指能奏仙音,当日便是你在一旁奏了一曲惑心曲,差点让我心神失守走火入魔,对吧?”
季仙子汗毛耸立,又退两步:“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仙子别怕,我平素最疼惜美人,既然是这双玉手惹下的祸事,那便斩了它吧!”
说着楚蕴抬手,并指为剑,一道剑光随着她的挥动击向已经慌作一团的季仙子。
“楚剑主手下留情!”
姬别情突然开口,随手扔出一道护身符咒去挡楚蕴那道剑光,却霎时被剑光所碎,随着季仙子的一声尖叫,剑光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楚蕴心疼地开口:“瞧瞧,我怎么真舍得斩了这双手呢,季仙子,你妙音门清正雅致,还是少些龌龊心思的好,你说是吗?”
季仙子捂住手背瑟瑟发抖,一字也不敢答。
楚蕴又看向姬别情:“姬宫主,你紫宸宫于我有恩,你的话我自然会听。”
姬别情被她看得也心生凉意,见到底没有闹出大乱子也只是点点头,却往旁边走了几步,表明自己不会再出手多管了。
“楚蕴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真以为自己一人一剑就能挑了我们在场这么多人?你可不要太托大了!”
人群中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刚被吓破胆的人也因此振作起来。
“对啊!你楚蕴再厉害也尚未飞升得道,别以为我们怕了你!”
“对!我们一起把她拿下!”
见众人又有了威势,君子剑再度开口:“楚剑主事到如今才来追究昔日之事,不过便是贪图醒世镜罢了,可是世人皆知你与陆真人不和,这东西现在还属于天机阁,他们断然不可能交给你。”
见打不过,他们便又搬出人情来。
“我楚蕴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管人给不给了?”
楚蕴目光流转环顾四周,只觉群狼环伺,大多数人都恨不得将她撕扯成渣滓。
一如三百年前那日,只是那时有陆知行站在她的身前,一人一剑连战了十三场,一战成名。
他难得的狼狈,青衫染血,目光却温柔,他转身抬起手戳了戳她的眉心,留下一点鲜红,他说:“这是我护着的人,要带她走,便先杀了我。”
那是他一生少有的张狂之时。
后来楚蕴问他为何那日要那么做,陆知行低头沉默半晌,然后说:“老剑尊于我有恩。”
想到此处,楚蕴轻蔑一笑,眼中仿佛有一簇火焰在燃烧,通身写满了肆意妄为。
“我与他确实不和,只是诸位是不是忘了?三百年前那日,你们在场有几个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伤?”
“你给了他当胸一剑,你打断了他的腕骨,你在他侧腰留了一掌,还有你……”
楚蕴挨个点名细数,满目张狂。
“他陆知行这么早去见阎王,可都有你们的功劳啊,你们还想要他留下的宝贝?”
“楚剑主,前尘种种皆是虚妄,还是莫着相了。”玄苦大师自后面走出,众人皆以为他要帮忙出头,却只见他行了个佛礼便飘然远去。
楚蕴垂手立在一边恭敬送了送他,她素来知恩图报,当日南明寺也派了远尘来帮她说合,不然她与陆知行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轻轻叹口气,昨日之事却已不可留,昨日之人也长眠于镜湖之底。
“今日,这醒世镜我要定了,谁有意见便来与我一战,我只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是战是走,诸位随意。”
说完她走到一旁找了个蒲团,将问天剑置于身前,坐下便入了定。
一道清气悬于她头顶,在场有识之士已然认出,那是天门将开之兆。
楚蕴要得道了……
当下立马有几人选择了离去,转眼殿中仅剩下几人,眼见着一旁的香将要燃尽,楚蕴依旧没有睁眼,仿佛身外之事都与她无关。
最后只听君子剑拂袖:“楚剑主好手段!只是今日观你如此狂乱,还是好生修习心性,别入了魔道才好!”
面对这般诅咒,楚蕴依旧不为所动,他只好愤愤而出。
等到楚蕴自入定中醒来,殿中只剩下那日给她东西的小孩,天机阁的新阁主还真。
楚蕴站起来,眉头一挑:“怎么,你不愿把醒世镜给我?”
还真立马摇头:“师父走前说过,天机阁一干物品,只要楚剑主想要尽可拿去。”
“哦?所以今日是你找到姬孔雀他们去山上找我?”
还真缓缓点头。
哼,不愧是老狐狸带出的小狐狸。
“他还说了什么?”
“师父说……有越不过去的大事可找楚剑主帮忙。”
楚蕴暗骂一句混蛋,陆知行便是笃定了她不屑于要他这些破烂才故意如此说。
“你们那破烂镜子自己留着吧,我才懒得要,占地方。”
说着她便准备走,就听还真立马叫住她:“剑主,你还是带走吧,怀璧其罪,现下我们天机阁留不住醒世镜的……”
“麻烦!”
楚蕴再骂了一句,却还是停了脚步,还真会意,立马让人把镜子呈了上来。
楚蕴拿了镜子一看,不过是块巴掌大的小铜镜,她随意握在手中便走了。
殿外奉剑站在廊下垂手等她,精巧的五官在风雪中更像个人偶。
远远的楚蕴便唤了一声“奉剑”,问天剑自她手飞入奉剑手中。
奉剑抬头如星子般的双眸闪动微光,宛如画卷,下一刻却将问天剑往嘴里塞,还一边说:“剑主,你回来了。”
楚蕴点点头,忍不住抬手去摸他乖巧的脑袋:“交代你办的事情都办成了吗?”
“办成了,除了紫宸宫和南明寺之外,其他仙门的云舟我都给抽了主骨,坐骑也都被我一包醉仙粉药倒了,没有个三五日醒不来。”
奉剑说得一板一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件缺德事,楚蕴听了眉开眼笑。
“做得好,就该给他们些教训,免得一个个的屁股都要翘上天了。”
“剑主,那我们现在回剑阁吗?”
楚蕴沉吟片刻:“先不回了,你去清娘子那帮我买壶酒吧。”
清娘子是苍桦山下留仙镇中无名酒坊的老板娘,最善酿“忆相逢”,奉剑知道,她这是馋酒了。
打发了奉剑,楚蕴独自步入雪中,这次她没有御剑,直到走到天机阁山门之外才停了脚步,她将手中发烫的镜子拿起,面色微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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