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人
许是因为家里住了十几位镖师，银面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每日辰时，这些习武之人都要早起练功，吼吼哈哈的声音每每震得树上的叶子都要抖三抖，可见他们内力深厚。
时值两国交战，商人们趋利避害，手上的货都积压起来暂不发货，因此这些日子只有零星的几趟生意，镖局派几位得力的干将前去送镖，剩下的人马，则继续留在关家看家护院。
这些人都是些精壮的小伙子，体力多到用不完，又每人每日领十两银子，自觉受之有愧，便主动承担了关家大大小小的各种杂事，忙着修葺房梁整理院子，短短几天功夫，倒是焕然一新了。
可是，这日清晨，不知怎的，镖师们早起不练功，倒是气势汹汹的聚集在关父院子前，吵吵嚷嚷的闹着要工钱。
“说好了每日十两银子！这都五日了，我们还没有见过一分钱，倒是白白叫我们替你们关家干活！”
络腮胡的田氓愤怒的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大有一股冲进去将人暴打一顿的意思。
“是啊是啊！说好了给钱却不见一分银子，莫非你们仗着自己是官家，便可以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不成？告诉你们，这河西可是咱们的地盘，若是惹恼了我们，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关珺儿和关代玉隔得老远听到这边闹事的声音，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厚，踢踏着鞋就这样跑出来，十分狼狈。
关父和卢绾被人高马大的镖师们团团围住，叫嚷声嘈杂道根本听不清都有谁在说话，只觉得这些人气势汹汹十分可怕。
关珺儿和关代玉被排挤在后面，她们想要劝架，奈何人微言轻，根本起不了作用。关珺儿尚且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当即急得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掉落。
关代玉看到妹妹哭了，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姐妹一时之间抱头痛哭，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此时，卢明和卢夫子也匆匆赶来，不同于两姐妹，卢夫子德高望重，田氓还是他的学生，只一咳嗽，喧闹的人群便瞬间散开，露出狼狈不堪的关父和卢绾。
卢老夫子怒不可遏的用拐杖狠狠的敲了几下地面，怒指着女儿女婿道：“你们两个没钱就不要学着人家摆阔请护院，咱们河西一向治安良好，哪里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可倒好，护院没请好，倒是落了一院子埋怨，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回长安的好，河西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卢老夫子只觉得头重脚轻，还好三个孩子及时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倒。关代玉去里屋搬了把椅子过来，扶着外祖父做好，有端了盏茶过来，小心翼翼的替他顺气，好半天的功夫，卢老夫子才算喘了口气。
关父和卢绾见老人家被自己气成这样，当即连声告罪，却无奈不能说出实情，只能一个劲儿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卢老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怒道：“明日你们就回长安去，我这个老脸，算是被你们丢尽了，以后就莫要再来了！”
说着，伸出颤巍巍的手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田氓，老朽这里还有点积蓄，便替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女婿还了吧，你算算一共多少银两，我写个欠条，以后慢慢还可好？”
“爹！”卢绾哭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哭泣道：“你攒了这么多年就靠着这几张银票养老了，你不能给他们啊！”
……
关珺儿不忍的别过脸去，她手里有的是银票，却并不能在这个时候掏出来，只能徒劳的看父母亲和外祖父难过，心中十分不忍。
最终，田氓等人还是看在卢老夫子的面子上离开，只是放出话来，明日关家必须离开河西，不然黑马镖局的人见到关家的人就打一次！
是夜，关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从内到外都是静悄悄的，关珺儿衣裙未解，和衣躺在床上，依稀还能听到娘亲的嘤嘤哭泣声。
河西的确是个好地方，若是可以，自己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永远不回长安去。
“叮……”
清脆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这是宝剑触地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带着无边的寒意。
关珺儿站起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竹萧长吁一声，这声音，似莺啼，似黄鹂，曲调丰富婉转，夹杂着寻常人难以听懂的讯息。
一曲终了，关珺儿长吸一气，敲了敲房间上的暗格，书柜瞬间翻转，出现一个暗室，暗室并不算大，堪堪能容纳下四五人，没有窗户，只余下墙上几个孔洞透气。
这是她住进这间屋子第二天发现的，想来应该是前主人改造下来保存什么东西的，只是搬走的时候，忘了将暗室改造回正常的屋子，倒是叫她捡了个大便宜。
言涅之端坐在暗室内，因为怕被人发现，暗室内甚至没有点灯，而他，却身姿坚挺，丝毫没有松懈半分，整个人干净的不染尘埃，连头发丝都没有变化，仿佛这几日的暗室生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辛苦六皇子了。”
关珺儿微微屈膝行礼，手上的油灯映照着她的脸红光迎面，煞是可爱。
“珺儿为了逼银面人出来，当真是殚精竭虑，跟你比起来，我不过是在暗室多了几天，算不得辛苦。”
言涅之笑着接过关珺儿手中的油灯，他身材高瘦，油灯在他手里足足比在关珺儿手里搞了一个头，高度的变化，让屋子也亮堂了几分。
“嗖嗖嗖！”
院内，十支箭离弦飞出，每一支，都准确无误的扎在银面人身上，而更让人惊恐的是，这十支箭，将银面人死死定在院子中的木桩上，却丝毫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听到动静的众人纷纷赶去院子，刚一定睛，就见田氓等人正五花大绑着一个带着银面具的人，那人模样甚是凄惨，四肢都扎满了箭，正滋滋往外冒血。这还不算完，为了防止他用暗器或者咬舌自尽，田氓未雨绸缪的卸下了他的四肢和下巴，此时此刻，银面人只能像一条蠕虫一般在地上爬来爬去。
关父赶到院子，便看到这幅景象，当即瞠目结舌，只觉得舌头都麻木了，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是任由本能驱使着将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小女儿揽在怀里，大手死死捂住珺儿不灵不灵的大眼睛，不忍她小小年纪看到眼前的惨状。
卢绾紧随其后的出来，看到此情此景，已经摇摇欲坠了，关代玉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娘亲。
“爹爹，莫要担心，这不过是我与田镖师设的一个局罢了！”
关珺儿调皮的扒开关父的手，指了指拿着捆绳的田氓，有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前些天看到院子外总有人张望。”顿了顿，她指着地上蠕动的银面人道：“喏，就是这个人，他手持利剑，面生横肉，定然来者不善，恐怕想至我们一家于死地。”
“可是，等我们请来了镖师，这人却迟迟没有动手，我便和田镖师设下了计谋，由田镖师出面逼咱们回长安，而长安人多眼杂，况且爹爹您在长安的身份并不算低，定然会引来诸多事端，若是他当真有心害我们，那定然会趁着今夜！”
关珺儿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的计划，虽然并不高明，甚至还惊动了外祖父，可现在看来，是极其有效的。
关父听完惊讶的看着女儿，他万万没有想到，年幼的女儿居然能想出这样的计谋，甚至将自己，乃至于老师都蒙在鼓内，实在是了不得！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女儿，着实是厉害，一方面，他为女儿的聪明机智感到开心，另一方面，有生出些隐隐的担忧来，女儿这般伶俐，真不知是喜还是愁！
“你是什么人？”
关父快走两步，蹲下身二话不说摘下银面人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关大人认识，言涅之认识，甚至，关珺儿也认识……
这张脸比记忆中青涩不少，也稚嫩不少，唯一不变的，却是眼神中的狠厉。
“三哥？”
言涅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猛地从后面走进几步，蹲下身，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三皇子，后来的齐王，日后的皇上。
关珺儿一步步的后退，命运到底想如何捉弄她，才让她一次次见到自己最恨的人！甚至，他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家人！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前襟已经被泪水沾湿，关珺儿喃喃的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除此之外，便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男人们在前面处理三皇子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关珺儿的异样。倒是关代玉吩咐小丫鬟夕瑶从里屋拿了个大氅过来，将妹妹紧紧包裹在内，细声细气的安慰。
关珺儿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目光不善的看着地上的三皇子，自己这辈子本来都打算放过他了，他却还来主动招惹自己，实在是该死！
有那么一个瞬间，关珺儿甚至想下令让田氓杀了他，杀了三皇子，便可以一了百了，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他了！
可惜，爹爹和言涅之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就凭借爹爹的忠心，定然不会允许她这般，说不定，因为此事，父女反目也是有可能的！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家人了，这一次，定然不会为了微不足道的三皇子和家人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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