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午后的校园安静而闷热，操场旁种着的松树树梢间传来微弱的蝉鸣，被凉风吹得破碎。
苏君欣一路躲在树荫下，微垂着头，细白的指尖捏着片边沿泛黄的落叶，不急不慢地走着。
时针刚刚到一点那条线，她抬手，叩响了广播站的门。
“稍等！”
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开了门。
见着苏君欣，她微愣，反应过来，“你是来试英文广播稿的同学吧？”
苏君欣将落叶收进兜里，弯起嘴角露出礼貌的笑，“是，蒋老师您好，我叫苏君欣。”
来之前她就向人打听过了，负责校广播站的老师姓蒋，性子温和，喜欢乖巧听话的学生。
跟着蒋老师进了室内，她下意识打量四周。
广播站不大，外头是间休息室，沙发和办公桌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空间，里头的房间关着门。
视线一转，她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木桌角上洇着圈水渍，底下的垃圾桶里也装着只一次性纸杯。
还有其他人在这？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听见开门的声音。
“蒋老师，我准备好了！”
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苏君欣转身，视线和正从播音室里探出身子的何薇对了个正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迸裂出一触即发的火光。
何薇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率先露出笑容，笑容甚至称得上是和煦甜美，“苏君欣你也来试稿呀？”
苏君欣面无表情，淡声回应她：“不然呢？”
猝不及防碰了个软钉子，何薇脸色微僵，视线转向在场的第三人，“蒋老师，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行，刚好你们俩今天一起来面试，苏同学你也进来听听吧！”蒋老师挺热情。
苏君欣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
播音室里的设备都是最新的，桌上立着个架子，上面摆的就是那份英文稿。
何薇在话筒前坐下，清清嗓子，开始朗诵。
出乎苏君欣意料的是，她的口语还真挺不错，虽然部分咬字有些刻意，但不难听出是有用心练习过。
很快她便自己琢磨明白了——何薇想靠主持人大赛赢得一中今年唯一的保送资格，就算背后有个当教导主任的亲戚，自个没点真材实料也难以服众...估计她上个暑假可没少在口语方面下苦功。
何薇朗诵完后便是苏君欣，她不紧不慢落座，将支架调高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快速扫了遍稿子。
这是篇阐述科技与人类关系的长作文，一千来字，其中涉及不少专业术语。
心里有了底，她坐正，缓声开口。
苏君欣的声线偏冷，念起英文时更是带着股肃穆而沉静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像是冬季黎明前的大雪，纷纷扬扬铺满整个天地。
最后一句收尾，她抬起头，安静地等待评价。
蒋老师从愣怔中回神，轻轻鼓掌，“哇”了一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出色，太有感染力了！”
听见这话，一旁何薇脸上的笑差点没维持住。
“那蒋老师，我呢？”她插进来道。
“你当然也很优秀！”蒋老师看看苏君欣，又看看何薇，面露犹豫，“可是播音员的位置只有一个...”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偏向苏君欣，显然是更想选她。
苏君欣勾唇浅笑，气定神闲地坐着，似乎丝毫不在意结果究竟如何。
何薇却没有她这样淡定了。
见蒋老师马上就要念出苏君欣的名字，她心中一急，赶忙上前，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慌乱：“等等！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
蒋老师面露诧异：“两个人一起？”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脸色，解释道：“既然我们俩难分伯仲，不如这学期的英文广播员就由我和苏君欣一起担任，而且她英音我美音，大家也更能听出区别。”
苏君欣睨了她一眼，暗自发笑。
好一个“难分伯仲”，看不出来何薇的脸皮还挺厚。
蒋老师闻言双眼一亮，似乎是被她说动了，“确实不错！你们各有各的优点，相信你们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默契的组合！”
何薇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附和道：“是啊，我们能够一起在这里为全校师生服务，相信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苏君欣，你觉得呢？”
苏君欣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随意。”
她这副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态度，倒是愈发凸显出何薇的急不可待。
何薇自己也察觉到这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眸底快速闪过一抹阴沉，很快移开视线。
之后蒋老师便带着她们认识了播音室里的各种设备，稍作休整后，便开始准备她们的第一次正式广播。
*
秦佑从午后的睡梦中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扭头朝身侧看去，却发现苏君欣并没有在自己的座位上。
伸手一摸，椅子是冰凉的，显然人已经离开很久。
正纳闷她去了哪时，走廊外的音箱里忽然传出一阵舒缓的钢琴声。
清冷的女声响起：“大家好，我是今天的广播员，苏君欣。”
秦佑愣住，随后慢慢展颜露出笑容。
原来她口中所说的“神秘感”，竟是这个。
广播时间并不长，苏君欣很快便念完了自己的那部分。
轮到何薇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明明是练习过的稿子，她在开头便出了差错，之后甚至连续几次漏词错词。
结束时，何薇的脸颊涨得通红，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俨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蒋老师，抱歉，我太紧张了...”
蒋老师本就容易心软，见她这副模样，就算真有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软声安慰了她两句，一扭头正打算叫苏君欣，却见她已然没了踪影。
苏君欣溜溜达达穿过操场回到教学楼，刚上四楼，一道身影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余周周抱着手臂站在楼梯口，打趣道：“苏君欣，我听说何薇今天去抢了你播音员的位置，真的假的啊？”
苏君欣睨她一眼，“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笑嘻嘻地凑上前，“让我猜猜，今天你和何薇一起去面试，她本来没被选上，但是最后想了办法让你们两人一起播音，是不是？”
“你还真挺了解她。”苏君欣微挑眉梢，“这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余周周轻哼一声，“我初中就和她认识了，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作风。她可精明得很，嘴上面上都是温温柔柔与世无争的样子，坏事却都怂恿别人去帮自己做。”
说罢，见苏君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她撇撇嘴，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我以前就是那个总被她怂恿去当枪子的人。”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现在认清她也并不迟。”
余周周嗯哼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话题一转：“对了，张子昂那事...还没谢谢你。”
“你俩真的...？”苏君欣会意，暧昧地挤挤眼睛。
余周周闻言，唇角不自觉扬起羞涩的弧度，似乎是害羞，她飞快移开视线，“还没呢，我和他现在就是朋友关系，不过...我们已经约好了考同一所大学。”
苏君欣打量着她这副少女娇羞的模样，不由失笑，“你可别着急谢我啊，别忘了我们可是有交易在，我想要的东西你还没给我呢。”
说起这个，余周周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要的证据我终于弄到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支录音笔，递过去，“上次和何薇她们出去聚会，我趁机偷偷录下来的，里面有她自己亲口承认栽赃陷害你的内容，虽然不完整，但应该也够了。”
苏君欣接过，摁下播放键。
里头十分嘈杂，笑声和说话声夹杂在一起，最开始响起的声音是余周周和一个陌生女孩。
“薇薇，你之前不是看不惯苏君欣吗，这段时间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她了啊？”
“苏君欣是谁啊？薇薇，她惹到你了？”
“苏君欣就是我们学校的新校花呗，长得挺漂亮，人品...啧，一言难尽！”
“真的啊，快给我们具体讲讲，究竟是什么情况？”
“其实我和苏君欣不熟，也不太清楚这些，不过薇薇好像和她以前是同学来着...薇薇，你应该了解她吧？”
后面便是几人的起哄声，闹着要听何薇说八卦。
何薇起初还装模作样不愿意开口，可被人奉承了两句，便开始飘飘然起来，俨然忘了自己的人设，将苏君欣整个人从外到内批判了个遍。
“你们别看她现在漂亮，其实以前一点都不起眼，甚至还很丑，都是整了容才变好看，要不然怎么可能直到高二才被评选为校花？还因为整容的事，她间接逼死了自己的亲生爸爸，却天天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还有，她不是被叫做冷美人么，其实都是装的！表面清纯，暗地里却勾三搭四，连秦佑和张子昂都被她吃得死死的！”
“我去，她这么不要脸的吗？”
“哼，还有更劲爆的呢，我只是不说而已...”
余周周的声音适时响起：“薇薇，难道这些消息都是你告诉别人的吗？”
何薇沉默几秒，含糊其辞地道：“也不全是啊，很多人都能证实这些话，我说的也没错...”
录音放到这里，苏君欣心中已经有了底，按下暂停键将录音笔收进兜里，对余周周示意，“确实已经能够证明很多事，想要套她的话并不容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吧？”
“可不是么！”余周周撇撇嘴，露出一脸嫌弃的模样，“自从知道何薇的真实面目后，我天天跟在她身边，听见她说话就想翻白眼，忍得可辛苦了！”
苏君欣被她逗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想想张子昂，还是值得的，对吗？”
“那倒是...”提到张子昂的名字，余周周的表情一下子又恢复了正常，“哎对了，说起这个，你和秦佑今天又是什么情况？他早上骑自行车载你上学的照片可都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大家都在猜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苏君欣闻言笑意微敛，垂下眸。
“...怎么了？”余周周察觉到不对劲。
她有些纠结地拧起眉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放心说，我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苏君欣好笑地瞥她一眼，缓声开口，虽是在回答问题，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我之前不懂，也许是因为在心中刻意忽略了某些事实，但今天发生了件事，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余周周听得满头雾水，“啥啊，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能不能换成正常人类的语言？”
苏君欣顿了下，抬眸看向十班的方向，轻抿唇瓣。
“他吻了我。”
话音刚落，余周周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她盯着苏君欣的脸看了足足有五秒钟，放轻声音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他来找我一起上学，吃早餐前发生了点小意外。”苏君欣言简意赅道，“然后他就亲了我的额头。”
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额角的位置。
余周周一愣，“啊，是额头啊？我还以为......”
苏君欣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听你这语气还挺遗憾啊？”
“哎呀这个不是重点！”余周周急切追问，“那之后呢，他亲完你之后发生了啥？表白？牵手还是别的什么？”
苏君欣摊手，“什么也没发生，之后我们就一起来学校了。”
“啊？”她懵了，“那你刚才那番莫名其妙的感叹又是什么鬼？”
“我是想说，以前的我总是执着于一个目标，而刻意忽视许多事情，但现在的我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事...上天既然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去试试走另外一条路呢？”
余周周半知不解地眨眨眼，“所以你想做什么？”
苏君欣但笑不语，抬手指向远处的树梢。
“听见鸟叫了吗？”
“嗯，听见了。”
她轻轻扬起唇角，漂亮的黑眸里闪着银河水一般的碎光。
“鸟儿都会在暴风雨后歌唱，我又有什么理由能不在阳光普照的时候尽情感受快乐呢？”
余周周慢慢瞪大眼睛，恍然大悟：“这句话我听明白了！姐妹你...你终于开窍了啊！”
恰在此时，教室后门被推开，秦佑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苏君欣见着他，眸中笑意带上了几分欣喜。
她倾身凑近余周周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嘘，先别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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