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癖好
刚结束一整天忙碌的工作,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后又去江城出差了,田雨打算一个人在小区周边的餐饮店随便对付顿晚饭,再回住处好好休息。
正当他坐定准备点餐时,手机在口袋里“嗡嗡”的震动起来。电话来自本市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或许是公司业务上的事,田雨来不及多想,顺手滑动了接听键。
“喂,你好……嗯,我是……”
“现在吗?我不在家……”
“倒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没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给你们……”
“那好吧,再过半个小时吧……”
“好……”
虽然对电话里有过一面之交的声音非常抵触,但一张足具男性魅力的脸庞即刻浮现在田雨脑海中,使他对即将到来的会面充满期待。
“见就见呗,又没做什么违法的勾当,有什么好怕的。”田雨给自己打气。
为了谨慎起见,田雨依旧没有立即联系萧后,想等面谈结束后再告知萧后详情。与那个有强烈好感的男人在自己家中见面,萧后知道后会不会吃醋?一种强烈的矛盾感在田雨内心纠缠,明知这样做欠妥,却无法打消见面的念头。
田雨暗自思量:现在那人主动找上门来,又没有合理的拒绝理由,只得先斩后奏。反正那个讨厌的女娃娃也会跟来,自己又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萧后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不满。
他们二人曾约定过,对彼此要有足够的信任和坦诚,才能将日子过得长久。因此,彼此有什么想法,或对什么人和事感兴趣,都会与对方分享。
田雨喜欢哪种类型的男性,萧后心知肚明。素日里田雨搞出若干小插曲,萧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想保持这种没有任何法律约束的感情关系,单靠强行管制是最愚蠢和无效的手段。如同风筝喜欢飞的又高又远,是天性使然;若想控制住向往自由的风筝,仅靠手中的线刚性牵制,则极有可能出现断裂的危险。无论风筝身处何处,只要张弛有道地控制好那条细长而脆弱的线,便能在必要的时候将其收回身边。
此次却与以往不同,萧后很早就严肃地向田雨发出过警告:喜欢归喜欢,必须离那个男人远点!
然而,萧后的话并没有引起田雨的足够重视。
经过一番自我辩驳,田雨内心渐渐趋于平静。随即点了份照烧鸡肉饭,匆匆喝了两口味增汤,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小区。
他打算在对方到访之前,先回家确认是否有不妥之处需要打理。
临近单元楼,在路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线站着两个人,田雨心中不由一紧。他们似乎有备而来,在单元楼的唯一入口处等田雨回来。
走近一看,果然是上次找他谈过话的两位警官。男的便是孟国飞,区刑警大队队长,身高1米83左右,身材健硕,英俊洒脱,一身浩然正气尽显男性阳刚之美;女的姓谁名谁、居何职位,已然毫无印象。在田雨的世界里,除非常重要的女性角色外,对其他女性的印象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大脑自动清除。田雨戏称,此为“脑容量自动保护机制”。对于没有任何帮助的信息,理应尽快删除,以免过多占用大脑内存。
田雨只得上前简单打个招呼,硬着头皮打开门禁并将二人引入电梯,随后三个人一同步入他的公寓。
“需要换鞋吗?”孟国飞不失礼仪地问道。
“算了吧。我这里很少来人,找待客拖鞋恐怕还要费些工夫。客厅铺了地垫,麻烦二位将就一下坐在餐厅吧。”田雨试图将二人的活动范围尽可能缩小。
“二位喝点什么?茶、咖啡、果汁……?”
这间LOFT房间面积虽然不大,日常生活用品却准备得一应俱全。田雨是位对生活品质有较高要求的人。
“麻烦了……方便的话泡点茶吧。”孟国飞一面回答,一面四下环顾着房屋布局。
田雨并没有继续询问同行的女警官需要什么饮料,他没有兴趣、也觉得没有必要和这个不喜欢的人客套。直接从橱柜中取出两个造型相似的马克杯,在流理台上简单冲洗了一下。
“喝这个可以吗?”田雨手中举着正山小种的茶罐,冲孟国飞晃了晃。
“随意,没那么多讲究。”
田雨熟练地用茶勺从茶罐内取出适量茶叶分别放入两个杯中。趁电热水壶烧水的工夫,自己从冰箱内取出一瓶蓝莓汁。
一切准备就绪,是时候直奔主题了。
“二位今天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是想再来问问,萧天赐和白玫的关系最近有没有出现过异常,也许您这两天能想起点什么。”
“孟警官,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我和两个孩子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交集。基本上都是从小毅……啊,不……是从萧后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至于您所说的异常,我从未听他提过。”
孟国飞向田雨靠近一步,近距离盯着田雨的眼睛,问到:“小两口吵架的事,你真的毫不知情?”
田雨被孟国飞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内心产生了小小的波动。倒不是因为他知情不报感到心虚;眼前这个男人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凝视自己,难免让田雨感到有些错愕和慌张。他下意识地向后微微撤了一步,脚跟碰到了墙角的踢脚线。所处的位置,已经无路可退。
田雨慌忙避开孟国飞犀利的目光,说到:“你不了解萧后这个人。他喜欢有什么事自己扛,很少和我讲那些带有负能量的事,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和我讲。如果天赐那孩子和白玫吵架了,他一定会自己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与我商量。”
田雨打算做点什么,以避免和孟国飞的目光正面交锋。
碰巧,此时烧水壶中的水知趣地剧烈沸腾起来,田雨赶忙前去关闭电源。手法娴熟地在流理台洗过茶后,重新向两个马克杯中注入热水。
当田雨双手端着两杯热茶再次走进餐厅时,却发现只有女警官一人独自坐在餐桌旁。孟国飞却不知去向。
想离开这间公寓,就必须经过位于玄关处的流理台,田雨沏茶时却未离开过半步。孟国飞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一定隐匿在房内的某处。
田雨惊出一身冷汗,四下寻找孟国飞的踪影,慌乱之中竟然忘记先将手中逐渐发烫的茶杯放下。
吴迪一脸淡定,微笑着从座椅处起身,用手指掐着杯口,轻轻接过田雨端来的热茶。看到田雨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将眼神往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斜了斜。
客厅地垫前,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短靴。孟国飞赤脚穿过客厅走上楼梯,难怪刚才听不到任何声响。
顺着楼梯望去,孟国飞正站在楼梯中部的位置。此时他视线的高度,足以观察到悬在餐厅顶部的卧室全貌。不仅如此,连床下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卧室内饰简约,一张圆形双人床架设在悬吊的承重板上,旁边除了床头柜与落地灯,再无其它摆设。
“田总啊,您这个卧室的构造实在巧妙,不仅节省了很多空间,还可以让客厅上下通透,没有任何压抑的感觉。我也想买一间类似这样的公寓。”没等田雨发难,孟国飞抢先说到。
“孟队长,你不打招呼就……”突如其来的惊恐,让田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种结构设计太吸引人了,忍不住就想仔细研究研究,请您不要见怪啊。”孟国飞快步走下楼梯,眯缝着双眼笑盈盈地向田雨表达着歉意。看到这样友善的表情,田雨竟发不起火来。
见此情景,吴迪差点笑出声来,暗自夸赞老大高明。平时最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孟国飞,今天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喝茶。原来,他是想给自己的行动创造宝贵时机。
“简直太乱来了,下次不会再请你来……”真要请的话,也是你自己单独来。后半句话,田雨说不出口,仅仅是心中的一厢情愿而已。
“田总莫生气,绝对不会有下次。老实说,干我们这行也就普通公务员待遇,哪有钱买这样的公寓?只不过借田总的豪宅过过眼瘾罢了。”孟国飞边穿鞋边夸赞田雨,暗示其经济实力不俗,以安抚他的情绪。
“你若想看,我带你看便是。不声不响地跑上去,吓我一跳。”显然,孟国飞刚才的一席话起到了一定作用,田雨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不麻烦了,我们还是了解完情况赶紧撤吧。例行公事而已,也不能太过打扰。”孟国飞穿好鞋,回到餐桌旁就座。
“田先生,我想了解一下,萧后与萧天赐父子间关系如何?”见田雨已恢复平静,吴迪赶忙将话题岔开。
“萧后告诉我,你们已经知道他和天赐的关系了。既然这样,也省去谈话间我要为二人特殊关系遮掩的必要。倘若你们还不知情,我是决计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您放心,我们会对萧天赐保密。”
“不单对他个人。除了你们调查人员,其他人没必要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有不透风的墙。”田雨激动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么多年来,他和萧后一起守护着这个秘密,不希望天赐因为这层难以启齿的关系受到任何伤害。
“那是自然。警队有警队的规矩,涉及当事人隐私而与案件无关的信息,必须严格保密。”为了让对方放下顾忌,吴迪主动承诺,警方会为其保守秘密。
田雨拧开饮料瓶盖,喝了一口蓝莓汁润润嗓子。
“这么多年来,萧后与我朝夕相处,他对天赐有着怎样的感情,我最清楚不过。在我看来,虽然他不是天赐的生父,但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天赐身上,为孩子付出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田雨扫视着对面的二人,而两人脸上未发生丝毫表情变化,似乎只是两个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看客。
“坦白说,同为人父的我,对自己亲生儿子都没有他对养子那么上心。虽然我可以让孩子衣食无忧地生活,甚至为了给他提供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还送他到国外上学。”
“您也有个儿子?孩子多大了?没在本地上过学吗?”田雨的这些情况,未曾向办案人员透露过,引起了吴迪的重视。
吴迪暗想,田雨的孩子会不会与萧天赐有所牵连,毕竟他和萧后的关系非同寻常。
“有个独生子,上个月刚满5岁。不必我细说,你们应该能猜到孩子是怎么来的,以前不像如今管得这么严,偷偷在国外钻了空子。孩子是我妈一手带大的,以前儿子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倒还好哄。如今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小脑瓜子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他追问我他的妈妈在哪,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令我担心的是,如果在国内上学,孩子的特殊生长环境一旦被其他同学知道,很可能被歧视,甚至被同学们孤立。出于这种考虑,我准备安排他到泰国的读贵族学校读书,我妈负责陪读,我会定期探望。只不过近期全球疫情严重,这个方案暂时无法实施。”
“独子”、“刚满5岁……”,这两个条件似乎无法与凶案关联。吴迪心中刚绷紧的弦,随即松懈下来。
“唉,当家长的不容易,孩子也怪可怜的。你们这种人……”吴迪正打算发表自己的个人观点,孟国飞用眼神及时堵住她那张快嘴。
“不错……我们这种人,有着你们常人不能体会的痛苦和无奈。我们生存在一个对我们不够友好、也不够包容的社会中。不怪众人谩骂我们畸形、变态,只不过是社会文明的意识形态进化地不够彻底而已!真正病态的,究竟是我们,还是这个社会……?”田雨目露凶光,控诉着社会对自己的不公。
“我们还是谈谈萧后和萧天赐吧。”
眼看吴迪已然在无意间触碰到田雨的痛处,孟国飞赶忙把话题引回到萧家父子身上。
“我条件优越,却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遗憾;萧后与我不同,虽然生活条件艰苦,却一步步地见证着孩子的成长,一直力所能及地陪伴着天赐。”
“我似乎是一位不称职的父亲。”田雨叹了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
“听你的意思,萧后很疼爱天赐。可是单方面的爱未必能让二人关系相处得足够融洽。萧天赐是否因为处于单亲家庭而产生对父母的怨恨?”孟国飞始终将话题控制在萧家父子之间,使其不向田雨父子间倾斜。
“萧后深爱着天赐,甚至可以为他牺牲自己的一切。如你所言,为了防止单亲家庭对孩子性格造成扭曲,萧后只得编造谎言应对孩子。天赐从小就以为,母亲刚生下他不久便病逝了,只留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穷人孩子早当家,天赐也很懂事,从来不和别的孩子攀比生活条件,也尽量不增加父亲的经济负担。他只顾埋着头努力,希望早日出人头地,卸下父亲肩头的生活重担。萧后则为了养活这个不完整的家拼尽全力,甚至以牺牲健康为代价……”
“玩命……?”
“为了给田雨凑大学学费,萧后那时候竟打了三份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饿了,随意找点干粮垫垫肚子;渴了,仰着脖子喝点自来水;累了,靠在墙角跟都能睡着。为了挣钱,真是到了不要命的地步!那段时间他身体暴瘦,我一再追问,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原因。直到我偷偷跟踪他,才知道其中原委。他知道我那时候投了些房产项目,资金周转不开,便一直没向我开过口……”
田雨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这些事都是萧后告诉你的吗?”吴迪心存疑虑。或许田雨只是单纯为萧家父子说好话,以提高调查人员对父子二人的好感。
“我和他俩认识十多年,我不会用眼睛看吗?”
田雨用右手食指与中指直愣愣地指着自己的双眼,随后朝吴迪翻出眼白,表达出一股浓烈的嫌恶意味。
“不好意思,好像惹您不高兴了。还是你们聊吧,我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请便。一进门左手边。”田雨懒懒地回答。
田雨与孟国飞面对面地坐着。
趁那个招人厌的小姑娘不在场,田雨想和对方随意聊聊,却不知该如何选择适宜的话题。
正当为难之际,孟国飞开口打破了沉寂。
“有个私人问题,我很好奇。不知道当不当讲?”孟国飞故意压低声音。
“但讲无妨。”
“我真问了,你可莫要生气……”
“你说吧。无非就是关于同志之间的那点事呗,这方面总能引起普通人的好奇心。”
“你可真聪明,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孟国飞给别人戴高帽的水平炉火纯青。
田雨莞尔一笑。那种笑容里,暗藏着女性的阴柔与妩媚。他并不介意——甚至说,他渴望孟国飞更多地了解同性恋群体不得不隐匿于世的一面。
或许只有坦诚布公,才能赢得眼前这个男人的信任与理解。然而,田雨未曾预料到,这是个极其危险想法。
“男同志是不是都是些喜欢化妆、穿女人衣服的人?”孟国飞不能将自己的调查重点表露地太过明显,以免对方有所防备。他端起茶杯,用余光扫视着田雨。
“那只是个别人的特殊兴趣爱好而已。”
“只是个别人吗……?”包括你吗? 话到嘴边,孟国飞强忍住没有说出口,低头抿了口茶,暗示自己稍安勿躁。
“我们这类人只不过是存在于人类社会的特殊形态。您所说的异装癖,也仅仅是占据很小比例的个例而已。”
“喜欢同性有悖常情。听说有些人甚至为了喜欢男人,还做了变性手术……” 孟国飞无法认同对方的说辞。
“孟警官,需要变性的那种人属于性别识别障碍,和同性恋完全是两个概念,不可相提并论。”田雨生怕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产生歧视,急忙解释到,“我们并非想把自己变成妖艳的女性。大部分时间,我们这个群体体现的是男性的性格特征,与正常人并无差异。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异装也许只是个人癖好。对于我来说,这是吸引和取悦他人的一种手段。”
说罢,田雨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孟国飞的眼睛,他心里已然有了想要的答案。
“你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让我想起一句俗语: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孟国飞仍打算继续顺着田雨的话题聊下去。突兀地结束话题,不仅略显失礼,也会让对方有所警觉。
田雨见孟国飞未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依旧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似乎想向对方证明:我本常人,请勿将我当异类对待。孟国飞表面附和着,内心却漫不经意地障蔽着田雨的高谈阔论。他全部的注意力,则被卫生间内的动静吸引着。
此时,他需要为吴迪的行动赢得充足的时间。
“哗啦……”马桶的冲水声,中断了二人的谈话。吴迪走出卫生间,稍微整理了下衣角,随即坐回到刚才的位置。
“你们俩聊什么呢,好像还挺投缘?”边说,边用身体遮挡住田雨的视线,向孟国飞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我正在和孟警官探讨一个观点。他说同志大多趋于女性化,可我不赞同他的看法。其实,在我们这个群体中,大多数人不仅不会被娘化,反而希望自己具备更多男性气息。这样,在这个特殊的群体中才更具备竞争优势。”
“哟,没想到还有人能给孟队上课?!”不经意间,吴迪又显露出顽皮的一面。
孟国飞不动声色,吹了吹杯口浮着的茶叶。
田雨则将这番话视为一种暗讽,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缄口不言。
三人的谈话气氛再度陷入尴尬与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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