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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古秘室


通往“古秘室”的是一条异常僻静的小路,曲延幽静,两旁竹树掩映,一直伸往深处,平常人遇到这种路必定绕道远行的,因为这通常是事故多发地。但是,对于研究学术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上佳的“道场”,远离喧嚣,没有杂音侵耳,思考事情的思路也定清晰不少。

        两人恣意地走在小路上,时而冒出几句对话,氛围都好是热络。果然磁场对了,绿荟善于聊天,滔滔不绝的本质又露了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执着并热衷于制作‘测盐计’吗?”宁缺清朗的声音传来。

        “为了争取在这次通报大会中一鸣惊人一把,赢得更多的经费?”绿荟似乎不很肯定地回道。

        宁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可以说连其中之一的原因都算不上,况且‘测盐计’这种小东西又如何入得了万千崇野百姓的法眼,更不用说一鸣惊人了!”

        绿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宁缺,觉得他虽然笑意很深,说的话却认真的很,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确实,崇野王朝最是排斥“新奇”的东西了,很多时候直接当成是“邪门歪道”,所以懂不懂得欣赏“测盐计”还是一个问题。

        “知道离河吗?”宁缺又问道。

        “嗯!”绿荟想了想后答道,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古来赋税,以两离课金为天下最,离河两边的均是盐场,盐税数目自是可观。而纵观两边盐场,我东漓这边的盐场所产生的盐税又略高一筹,几乎占了整个崇野王朝税收收入的六成。”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宁缺所说的之前她也听说过,但也只是略知一二,所以绿荟很是认真地听着。

        “本是很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情,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倒是任劳任怨辛勤劳作着为王朝奉上最丰厚的盐税,而他们却不但不感恩,反倒给我们扣上‘勾结盐商,虚报食盐产量,偷减税收’的罪名,硬是在我们的应赋税收上凭空添上一笔天文数字,说是补上漏报的盐税。如此暴行之下,我们才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改进测定盐水浓浅的方法,用事实去堵住悠悠众口。”

        听到这里,绿荟突然心下恻然。果然就是树大招风,自古以来也是这样,怪不得宁缺常常感叹不能锋芒太露了。不过想想也知道,王朝又怎么会放心把国家的经济命脉寄托在某一个地区上,这样好比高空走钢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虽说王朝名义上是垄断了食盐的买卖,但食盐的生产还是掌握在东漓手上,严格意义上来说,王朝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盐税这项财政收入。所以他只能时时刻刻地盯着东漓,以防它搞小动作。只是,现在东漓倒没有如它所料那样小动作频出,倒是它们还不肯罢休,硬是强加罪名给东漓,说它们虚报食盐产量,偏偏这食盐产量在这时根本没有一个精准的工具可以测出,均是估算,所以就有了模棱两可的说法,大家各执一词。东漓最终还是被官威所压,只能妥协。

        “你们在物派最新的那项发明,用莲子在卤水中的形状来判断盐卤的浓浅应该可以大概证明你们所生产的盐量是多或少吧,难道这样他们也不肯放过你们?”绿荟问道。

        “你觉得呢?”宁缺不答反问

        没有等绿荟回答,宁缺继续说道:“一日没有精准到可以用数目说话的工具帮助我们证明自己没有虚报食盐产量,一日他们都会有微词!!毕竟‘浓’‘浅’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难道不是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绿荟也是笑笑。说道:“你说的是没错,可是世子你忘了一个事实,即使你们制成了‘测盐计’,他们还是会从别的方面给你们找麻烦,所谓的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如此。谁叫你们顶着这么大的头颅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

        “哈哈,你的比喻有意思!!!”宁缺又发出了经典的大笑声,他的笑总是这么的突如其来,然而收得也快:“所以呢,做人啊,真是难………”

        确实,身处这个世道的人,又有谁真正的身由己,左右也是个难。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精致的小木屋前。小木屋位于小溪边,此时正是夜樱三月,溪水潺潺,水边有依依杨柳绕堤,一片风光无限。小屋四周围有木栅栏,围栏圈出了一块空地作为庭院,庭院中有树有花,或翠绿或嫣红,几只蝴蝶翩翩追逐于锦攒花簇中。没想到“古秘室”不是想象中的神神秘秘的,反倒如此写意。

        进入到院子里,有几个下人正拿着扫帚在打扫,见到宁缺和绿荟均躬身行礼。这些人虽然和眉善目,但看起来神色有点怯生生的,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绿荟这个生人。

        “郡主在里面吗?”看到木屋的门是敞开的,宁缺于是问道。

        “回世子,郡主早上的时候是来过,一直呆到了晌午方才离开,至今未回来!”其中一个看起来资历较深的下人回道。

        “我知道了,你们都去干活吧!”宁缺吩咐道。说完转过头来瞥了一眼绿荟,此时的绿荟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上次的事姑娘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妩儿也是一时冲动才会那样对你,年少,谁没有个气盛的时候呢!”

        “这事我早忘了,世子多虑了!”绿荟笑笑答道。只是没想到宁缺为了宁妩三番四次提起那天那件事,实在是担了无谓的心事,不过这也说明两人间的师徒情也是挺深的。

        “忘了就好,那我们进去吧!”宁缺也不再多言,两人抬脚进入了屋子内。

        屋子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该有的设施都有,里面分为两个区域,储藏区和展示区,储藏区有几排木架子,架子上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器皿,罐釜,瓶子,工具等等,展示区则是各种操作用的实验桌台,俨然一个现代的实验室。

        绿荟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古秘室里来回转了好几回,实在难抑兴奋,看到这些东西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这里并不是古代,而是那个一日千里,瞬息万变的现代。她的手游移在各种物件上,一股股从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又拉回了她的思绪,是的,这里是古代,一个时间滞后几百年却发展超前的古代,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国度。

        那是一种弹指间跳跃穿梭于过去未来的恍惚,过去一切明明历历在目却早已成过往,蓦然回首处,没了旧事的踪迹,徒留怅惘。

        正怔怔出神间,绿荟的手碰到了一些比较粗糙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几片树叶,此时像是待宰的羔羊静静地躺在桌台上等待着判刑。绿荟轻轻拿起其中一片,这叶子嫩似新蒲绿,应该是捡回来没多久的,难道这也是他们研究的对象?有点疑惑的绿荟于是向一旁的宁缺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宁缺刚刚似乎也在看这树叶,接收到绿荟的疑问,他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妩儿还把我的话当真了,我不过是随意一说…………..”

        “此话怎讲?”绿荟不解。

        宁缺回道:“那天我看到满庭的樟树叶子,突生感慨,明明是春天,怎地落叶不休,都说‘一叶知秋’,可春天的叶子为何比秋天还落得更起劲了?难道这叶子也是藏有秘密?没想到妩儿还真的拿了叶子回来探究一番了!”眼里似乎能看到浅浅的欣慰。

        “原来如此,看来郡主真的是好学之士哦,不过不得不说,学术就应该有这种对万物生疑的好奇心,想往昔鲁班也是因为割草时手被草划伤,而他看到草上有很多齿状物,于是才发明了锯子。郡主此举说不定又是一项伟大发明诞生的先兆!”

        确实就是这样的,不仅是古代,现代也如此,人类看到了鱼的鳍,于是就有了浆;人类赞叹海豚曼妙的身形,于是就有了流线型的汽车和火车,不得不感叹为何在物派发展如日中天了,这一个个的都是求知若渴之士,怎能不成功?

        绿荟知道这叶子春天才落下是由于树木种类的不同,樟树是常绿树,常常一反其他树木的生理习性,在温暖干燥的春天才落叶,不过她不会告诉他们这道理,就让他们自己去找出究竟吧。

        宁缺听到绿荟的话,不觉心情大好,又是牵起笑纹大笑一番,“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要研究一番了,之前不过是随便想想,现在可是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了!不管如何,谢谢你对妩儿的认可!”

        “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世子莫要夸赞了!”绿荟随后会心一笑说道,只是内心不禁感叹,宁妩啊宁妩,其实你比谁都幸运,有一个心心念念都是你的师傅,宁缺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就拉近了宁妩,生份了自己,因为一般对外人才会说“谢谢”,希望你懂得感恩才好。

        两人就这么随意聊着,倒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了,绿荟率先想起来,于是提醒道:“世子,我们把正事都给忘了!”

        宁缺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道:“对啊,事不宜迟,跟我来吧!”

        宁缺领着绿荟来到了一独立的里间,这是从储藏室里分割出来的小房间,用来研究重要项目的地方。房间里放置着好多的小竹筒,还有一把把备用的莲子,一旁的几个水缸里则盛有盐卤。

        “怎么样,可有灵感?”宁缺双手抱于胸前突然侧头问道。

        绿荟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并拿起了置于其上的那本册子,仔细地翻阅了起来。原来这册子清晰地记录了他们每次实验的测量结果,例如浮起来的莲子数量各自对应的盐的提取量都有一一记载,把盐卤的浓淡根据浮沉的莲子数量定量地分成了好几个等分,虽然不能精确地测出盐的浓度并最终得出食盐产量,但已经可以大概地进行估算了,他们把这工具称作“莲子管”。这已经比她想象的要进步了,只是那些计量单位把她看得头晕,石,升、斗、斛,合,她完全不知道跟现代的计量单位之间怎么换算。

        看来自己真的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要测量物质的密度必须要有统一的度量衡和测量工具及仪器,就这一点她就办不到了。本来时代与时代之间就有差距,她要把现代的知识直接强灌入还未发展到完全可以接受这些知识的古时代根本是天荒夜谈的事。

        她原先想的是自己反正以前在课堂上时曾经自制过土密度计,利用竹筷,铁丝,纸张,笔,透明胶以及几种已知密度的液体等为材料,让铁丝缠绕在竹筷下端让其重心向下然后立于水中,并用笔记下水面刻度线(竹筷事先在外面粘贴好纸条),然后依次将竹筷放入一些熟知密度的液体如****,汽油,煤油中,记下刻度线,并标出刻度值,这样一支简易的密度计就粗制出来了。

        方法自是古今通用的,可现在这里根本不具备某些条件,就说那几种工业用油,起码18,19世纪才出现的工业产物,这里根本无法找到,也不可能用别的液体代替,因为她至少得知道那些液体的密度常数。如制作出的密度计不能刻上刻度读数,这无疑也只是一种估算盐卤浓淡的工具,根本没有制作的*/必要,因为用“莲子管”就可以判断。

        本来还想借着这东西在这里大出一番风头,让这些落后的古代人对自己顶礼膜拜一番的,看来只是作了个黄粱美梦罢了。她终于明白到时代的发展自有它的规律,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妄想逆天而行。

        然而,最糟糕的是,这一切她根本不可能解释给宁缺听,真是骑虎难下了,偏偏那家伙好像还在很期待她的“意见”,这下可如何是好?之前总是拍着胸口说要给意见,现在不说个所以然来也难以下台。

        宁缺似乎看出了绿荟的“异样”,明显和来之前那拍着胸口信心满满的样子截然不同。不过即使如此,宁缺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倒是好像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只是多少有点失望。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在这个领域都已经可以说是入了化境了,天下之大也没有听过有哪个地方的人在这方面能赶得上他们在物派,所有能更精确测出盐卤浓淡的办法他都几乎想过,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太把绿荟之前说要助他制造出“测盐计”从而精准测出食盐产量的话太放在心上,这也并非一种对别人的轻视,而是对自己学派的一种绝对自信。

        只是,出于对学术的一颗赤诚的求知之心,他对绿荟还是抱了一分希望的,因为绿荟之前所表现出的种种有别于他们这个时代的人的“见识”,让他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希望。另外,除此之外,他更想通过这次的事情进一步了解绿荟这个人,毕竟她所表现出的一切已经不由自主地引起了他的怀疑!明明出身于一个被王朝明令禁止接触学术的杀手组织,她怎么却对学术有着比别人更精进的见解?这点从她的谈吐中他就可以窥见一斑,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很可惜,绿荟现在的表现似乎让他有点失望了!

        绿荟察觉到宁缺在看他,知道他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看来只能说实话了。绿荟特意指了指册子上的那行记录文字,语气中带点遗憾地说道:“万万没想到你们的研究已经到这种水平了,你们早已想我之所想,其实我一直以来所提及的‘测盐计’不过就是你们的‘莲子管’而已,是我太低估了你们的研究成果了,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呵呵!”说到最后,笑容已经有点尴尬了。

        宁缺是个聪明人,绿荟的这话他自然是听得出来是绿荟临时敷衍他的,因为之前绿荟一直跟他说的是要帮助他制作一种能准确测出盐卤浓淡的工具,也即“测盐计”,这“莲子管”无论如何都不能和“测盐计”等同,所以绿荟的说法很明显只是找了个推拒他的理由。至于为什么推拒,她难道是看出了自己要试探她抑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能太露锋芒?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找了个这么没有说服力的借口,说明她也真的是急了,也罢,不再逼她了,况且她也不是逼就可以就范的。想到这里,宁缺泯然一笑,十分大度地回道:“姑娘谦虚了,只是,宁某还真的有点失落,还等着见识姑娘的一番‘高见’呢,实在是可惜啊!”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绿荟不仅更尴尬了,同时又多了一分愧疚,说到底自己啥也没帮到人家,之前还吹了那么大的牛。确实有够羞愧的,她现在只想着有没有别的方面可以弥补一下的,“密度计”确实有点超前了,这个时代还不具备让它出现的条件,但是她可以尝试下别的东西吧!

        于是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古秘室”研究项目这么多,她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物理知识基础的人,总有一个可以给他们提下意见的吧。嗯,就那个“樟树叶子”项目吧,她决定给宁缺普及一下“光合作用”的知识,无论怎么样,也要捡回自己的一点面子,这是绿荟此时此刻的想法,于是本来商量好的研究“测盐计”就变成研究“叶子”的“春荣秋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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