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惊悉
下了整整半个冬季的大雪终于在除夕前夜对着门窗鬼哭狼嚎了一夜后停了下来。太阳随着除夕的来临早早地升起,地上厚厚的积雪几乎在一夜之间融化,气温瞬间回升了不少。
方然和秦可漪各自收到了秦满氏亲手绣的新衣,只是秦可漪不愿意和方然穿得一模一样,便在外面加了一件深色的褂子。今年的除夕应该是玉秋最开心的一天,她看着满房间的贺礼无处放以及桌上早早摆放的时令鲜果、蜜煎、蜜饯、米糕、马蹄糕还有草饼等十几种吃食,止不住地围着方然欢快地蹦来跳去,像一只黄莺鸟。因为在往年,即使是新年来临,秦鸿也不会来看一眼,只是让厨房多送几个热菜、几碟糕点,而那些糕点,她们主仆两个人还要小心翼翼地放置好,以备来日吃。
除夕祭祖是秦鸿非常重视的一件事,祠堂自然也是秦鸿最为看重的一个地方,即使无人进去,祠堂也必须日日派人前去打扫,不能留下灰尘,若是被秦鸿发现哪怕半丝灰尘,他也必然会责罚下人,所以每日打扫祠堂的人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才好。
今年的除夕,秦鸿照例请了高僧前来做法事。
安静的祠堂内,方然时不时地偷偷挪动着膝盖,她在这里跪了都快两个时辰了,她知道一场法事下来两个时辰已经算非常至少了,可是她的两条腿又麻又痛,不是她不尊重长辈,而是她根本没有养成下跪的习惯,幸好她跪在最后面,四下的下人们又都低着头,她才能偷偷地动来动去,试图想减轻痛苦。
秦可漪她们却没有半点反应,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聆听。
在万般煎熬折磨和无数次咬牙强撑下,方然终于看见高僧停下了嘴巴缓缓站了起来,她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拯救了。
高僧拿过供桌上的观音水,以手沾之,向秦鸿以下的人员依次洒去。
仪式结束后,高僧弯腰将秦鸿扶起,方然愣是在玉秋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被拽了起来,只是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发抖。
“大师,请前去用斋。”秦鸿侧身让道。
高僧点点头,他一动,整间屋子的人都跟着他往外走。
看着前面的人都只顾着听秦鸿和高僧的谈话,方然一把抱住玉秋,整个人就差没有挂在她身上了,本以为古代的新年会有什么新鲜事,没想到杀鸡杀猪宰羊、买年货、贴对联、放炮竹、祭先祖等等等等都跟现代的流程差不多,现在居然还有这份罪受,难怪古人都重孝。
“小姐,您的腿抽筋了吗?”玉秋吃力地撑起她压过来的重量,小声地问。
“我脑子抽筋了。”
玉秋一愣,想也不想就说道:“小姐,脑子里都是脑浆,脑浆怎么会抽筋啊?”
方然一听差点就笑喷了,赶紧捂着自己的嘴笑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玉秋见她这般,立马知道了她又在说不正经的话。
好不容易熬过了法事到了夜晚,方然又一次感到前所未有地想撞豆腐,因为这顿晚饭她足足吃了两个半的时辰,第一轮是茶水,二是汤菜,三是素菜,四是荤菜,五是时令鲜果,六是点心,七是宫中赐菜。点心上桌时,方然已经快要撑破肚皮了,她一看见桌子上的菜就想吐。正当她崩溃地想趴在桌面上时,转眼就看见身旁教习手里那条又长又细的枝条。
“月儿,坐好。”秦鸿看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的,便开口提醒。
方然挺了挺后背,可一会又缩了回去,痛苦万分地道:“我吃得都站不起来了。”
秦鸿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说:“无人与你抢,吃这么多作甚?”
坐在对面的秦可漪嘟了嘟嘴,“爹爹,想是我们秦家明日揭不开锅了,月儿才要吃这么多,准备饱过这一年。”
秦满氏闻言,掩了嘴直笑。
秦鸿也哈哈大笑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们都吃饱一些,明日若是揭不开锅,我们一年不进食都不会饿死。”
一旁的徐茂说道:“今年庄子的收成比往年都要好,都要多,不怕明天揭不开锅。”
秦可漪掩了嘴笑道:“爹爹和府司什么时候学会戏谑人了?”
“跟月儿学的!”秦鸿和徐茂异口同声地笑说着,两个人见彼此说的话是一样的,立马对视了一眼,便开怀大笑了起来。
秦满氏拍了拍秦鸿的手背,含笑道:“好啦,你们还不快给我和你们父亲拜年?”
秦可漪闻言,立马起了身,走向两人,跪下行大礼道:“女儿给爹爹,给母亲拜年,祝爹爹、母亲健康长寿。”
“好,好。”秦满氏和秦鸿和蔼地点点头,各自拿了红包递给秦可漪,秦可漪接过后,欢欢喜喜地回了座位。
方然见她回来了,便揉了揉发胀的胃,起身走过去,跪下行礼道:“给老头,夫人拜年,祝老头青春不老,官运亨通。”
起初秦鸿很是介意“老头”这个不恭不敬之语,未曾想,听着听着,心里倒生出一股浓浓的亲切之感。他看向徐茂道:“如今这丫头说话可真对人心啊。”说完,便和秦满氏各自赏了红包。
方然回到座位后,将红包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坐着也无趣,不如我们挨个讲故事听?”
“好哇,你先讲。”秦可漪立即符合道。
“好吧。”方然挑挑眉头,想起一个好好笑的故事,便说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跟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跟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跟小和尚说……”
未等方然笑场,秦鸿等人早已傻了眼,各自你看我我看你,这算什么故事?等到突然明白这其中的趣味诙谐后,一个个都忍俊不禁地笑弯了腰。
等到秦可漪讲时,她却推脱着脑袋里没有可以说的故事,只能即兴表演了一只舞,倒也为这漫漫长夜添了几分雅趣。
这一夜,过得漫长,安宁,而方然也未曾想到,这一夜过后发生的事,会改变她整个命运。
翌日一大早,方然便被响彻天的炮竹声吵醒,睁开眼就是刺目的光亮,玉秋却早已将她今天要穿的衣物摆放在屏风上。被窝里的气温让方然不愿意起来,她懒懒地弯了腰,整个身子抱在一起缩进了被窝里去。
玉秋发现方然醒了,还跟以往一样在被窝里钻来钻去,便道:“小姐,你再不起来,烘暖的衣服可要变得冰冰凉了。”
“不起,今天又没有什么事情。”
玉秋嘟了嘟嘴,说道:“本无事,稍早一会系姨和碧水来过一趟,说是大小姐受了些凉,去不了万禅寺了,改由小姐你去。”
方然一下子钻出了脑袋,“去万禅寺干什么?”
“每年大小姐都要去万禅寺烧头香,一来祈求神明保佑老爷夫人健康长寿,二来,也是为了信子们的一番向佛之心。”
方然恨恨地道:“她这么爱出风头的人怎么会不去呢?一定是看到这么冷不愿意出门,怎么比我还懒?”
玉秋摇头道:“不是呢,湛女医一早便赶过来了。”
“能不去吗?”
玉秋表示无奈地走过去,趴在床沿上道:“除非大小姐立马好起来。”
方然长长的叹了一口大气,狠下心来掐死了脑袋里的小恶魔爬了起来。
万禅寺是城外的一座建在半山腰的百年老寺,黄色的寺墙长长延伸深远,寺墙上的黄漆已经脱落了不少,像年老枯死的树叶,却无人想要去重新修补。
“吁——”邬孝在寺庙前勒停了马车,和玉秋一齐下车,放好凳子,将方然扶了下来。
马车还在山脚下时,方然便看见了矗立在半山腰被烟雾缠绕的寺庙,远远望去,如天边仙境。
进了寺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排参天大树拥簇的青石板道路,道路尽头便是寺庙的大殿了,两旁像是招待香客的厢房,因为透过门窗可以看见里面围炉而坐品茗的人。
进了大殿烧香拜了最后一拜后,方然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她侧头望去,三四人远处外,她看见了柳烟,还有她的贴身丫鬟红玉。
方然起身,转身就走向柳烟。
身后的邬孝和玉秋循着看去,这才发现柳烟也在。
方然走过去的时候,柳烟正好缓缓起身,她便伸手拍了拍她,“嘿。”
柳烟回头就看了方然,惊喜万分地道:“月儿?你怎么在这?”
红玉见后,立即行了礼,一旁的邬孝和玉秋忙回礼。
方然四下张望了一眼,“王爷没来吗?”
柳烟打趣道:“每年万禅寺的布施都有我亲来,怎么,等不及这几日便想见王爷了?”
“我可没说。”方然赶紧否认,她只是随便问了一句而已,可是她身后的两个家伙却低了头偷偷乐开了花。
“好好好,是我说的,既然遇见你了,所幸你陪我走走吧。”说完便拉过了方然的手,示意三人在外等候。
出了大殿的侧门迎面便是一条深长望不见头的台阶,方然小心翼翼地扶着柳烟,细心地留意着脚下的台阶。
“这几日王爷可算是累坏了,我几乎就没有看见王爷,喜宴我可以处理如流,可王爷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可见王爷高兴坏了,王爷待你,确实与众不同。”
“他也许是怕你累,才接手的。”
柳烟微笑着道:“若是如此,那府中两位妹妹进府之时,想必我身强体壮。”
“你要做你就让他去忙吧,这样你也可以休养休养,不用事事都操心操累。”
“你说得也在理,日后你进了府,可不要与我生分了,要多来和我说说话。”
方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地挑了挑眉头,她发现认识柳烟到现在,几乎与她说不上几句话便会绕到李彦歆身上,也难怪,柳烟这么爱李彦歆,肯定事事都以他为准。
“怎么了?”柳烟见方然突然沉默不语,关心地问。
“没事,我就是在想,你嫁给王爷这么多年,有没有和他一起出过门?”
“我若是没有会意错误的话,你指的是与王爷一同游历山水吗?”
方然点点头。
柳烟苦笑了一下,道:“王爷虽在朝中无重职,可谁不知道,皇上离不开王爷,朝堂上的政事过半都要与王爷商议,王爷何尝不想做个清闲贵人,寄情于山水,只是王爷生于皇家,身不由己罢了。就像早些时候,王爷在深夜忽然被宣进了宫,再见到他时,已是三日之后的事,而王爷回府后,终日郁郁不乐地待在房中擦拭长剑。”
方然楞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柳烟想了想,才道:“早几个月,就是第一酒楼,你与祁璟被那歹人挟持那日。”
“就是有人说王爷和皇上大吵了一架?”
柳烟点点头,思愁不断,“那也是久安回来后与我说的,他也不知道原由,且不说皇上和王爷自小便感情深厚,单说王爷深夜被宣去,也是头一遭的事。”
原本只是当成一件心事来听的方然猛地神经一绷,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舟伯也是那天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想起这件事,方然瞬间将李彦歆和舟伯联系在一起。李崇明不惜大动干戈都要杀了屠廉,酒楼的事泼天一闹,他怎么会独自放过舟伯?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舟伯去找贺云扬?李彦歆为了自己的哥哥夺皇位,难保他不会为了保住李崇明的皇位而杀了舟伯,难道,难道当年贺朝的死也……想到这里,方然不敢再往下想,她现在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还有屠廉临死的那句话,再一次地绞着她的心。
“月儿?月儿?”柳烟忽然见她低着头沉思不语,眉头紧皱,脸上苍白无色,像是在想什么恐怖的事情。
方然想到极端之处,感到心口要爆裂似的紧紧抓住柳烟的手,她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支撑不住地往下坐。
柳烟吓坏了,赶紧扶住她蹲了下去,神色焦急地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远处高高的屋顶上,两个蒙面人正紧紧地窥视着方然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见状正要动手时,另一个按住他道:“干什么?等她独处时再动手。”
“还等到什么时候?你没看见她旁边的那个女人吗?天王老子,兄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没的女人,你看看那脸,那腰,这要是抢回去,味道肯定不错!”
“不行,那老娘们说了只绑那女娃,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办?”
“送上门的女人你不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这里连鬼都没有,哪来的乱子?”
“老三!”这人还想阻止时,人已经跳了下去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扯下身后的麻袋也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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