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没有退路
翌日,方然从客栈楼梯下来要离开之时,正在柜台算账的客栈老板急忙叫住她,“夫人留步!”
方然起初并未在意,只听有人在身后喊了几句才驻足,扭头就看见客栈老板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夫人可睡好了?”
方然点点头,看着他突然这么殷勤,疑惑地道:“是房间的钱不对吗?”话音一落,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他居然称呼自己“夫人?”
“收了夫人的钱已是不妥,夫人请,马车已备好。”
方然一脸糊涂地瞅了瞅他,心里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跟着他往外走去。
客栈外确实有一辆马车,车头坐着一个头扎黑巾的男人,目光明亮精神,他看见方然走了出来,便下了马车,候在一旁。
客栈老板朝方然微微躬身,转身进了客栈。
方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看了一眼马车旁冷静的男人,抬脚走了过去,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认识我?”
男人身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铜制令牌双手呈上,方然拿过一看,见上面刻着“大将军府”四个字,心里顿时明白他是贺云扬身边的人,便把令牌还给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姑娘离开军营后,将军便唤了属下前来,从姑娘进了燕塞城后,属下便一直跟着姑娘。”
“这样啊。”方然明白地点点头,“那你是要送我回梵城?”
“将军是如此吩咐。”男人说着,转身将矮凳放了下来,“姑娘请。”
方然撇了撇嘴,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刚钻进车厢,就看见里面放着一个包袱。
“姑娘坐稳了,包袱里的东西是将军所赠,姑娘大可放心。”他的声音刚传来,马车便缓缓走动了。
方然好奇地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放了三袋鼓鼓的东西,不用看她都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心里不禁感叹贺云扬真是干脆,想到贺云扬,方然这才明白那个客栈老板为什么叫自己夫人了,将军夫人?方然心里想着这个称呼,抬头看着车顶,不由地笑了笑。
一个半月后,梵城秦国公府,秦鸿正与新来的府司张本往门外走去,二人边走边说,像是在商议要事。
“老头!”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秦鸿楞了一下,抬头就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突然出现在面前,笑得无比灿烂地朝自己奔过来。
“月儿?!”秦鸿又震惊又意外又高兴地看着扑向自己怀里的小人,数月不见,他脸上明显多出了许多皱纹。
方然无比激动地抱了抱秦鸿,这种熟悉又陌生的久违亲情让她心底暖暖的。
“慢点吃,慢点吃。”秦鸿坐在一旁干着急地看着方然在桌前对着饭菜一顿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心疼不已地道:“你出门前不是带足了银两吗?”
“不是饿,我是好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菜了,外面酒楼做的都不和口味。”方然一边咽着一边抱怨哪处城池哪座酒楼的菜品这不好那不好。
秦鸿出奇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听她说完后,才大笑不已,对着张本道:“你去厨房吩咐她们晚上多烧几个二小姐喜欢吃的菜。”
“是。”张本含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方然见他走了,可是秦鸿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门外,便故作不经意地道:“我好像没有见过他,是新来的佣人吗?”
秦鸿闻言,收回了视线,道:“新来的府司,叫张本。”
方然点点头,放下了筷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身体还好吧?”
秦鸿以为她会问为什么有新府司,所以当即楞了一下,才道:“好不好都这把年纪了,倒是你姐姐,你走了之后便一直病着,断断续续的,真叫人操心。”语罢,他难过地叹了一口气,担忧尽在脸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这半年多都去哪里了?”
“我一直跟贺云扬在一起。”
“贺云扬?!”秦鸿颇感震惊地看着方然,“你怎么跟他走在一块去了?”
方然便将自己怎么被误抓进去,怎么成了军医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直听得秦鸿连连点头,颇有匪夷所思之意,再之后便是大感欣慰地道:“你娘在时,我小心地守着她的身世,生怕哪一天会走漏了风声出去,也是我固执,年轻时杀戮心重,也自私,现在你救了西锦这么多士兵的命,也算是替我偿了些债。”
“偿债?”
“哦。”秦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我亏欠你娘的。”
方然抬手轻轻拍了拍秦鸿放在桌上的手,示意他无碍,心里却想着要如何开口。
秦鸿长叹了一声,道:“难怪啊,你待在军中,才找不到你。”
“您派人去找我了?可是我有写信回家啊。”
秦鸿摇摇头,“是勖王,你来信说要在燕塞城待上一段时间,我告诉了勖王,他派了不少人去寻你,都无功而返。因为自你走后,他整个人都变了,称病在府中好长一段时间。”
方然抿了抿唇,心中闪过一丝丝的心疼,“我如今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必还要做这些事情。”
秦鸿无奈地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西锦自开国以来,从未有以正妻礼制迎娶侍妾的先例,若是她人,此先例足以人尊享一世荣誉,你却执意要退婚,他堂堂一个亲王,违了他,岂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我让他主动退婚的,坏的也是我的名声。”
“你是我女儿,我倒不知该喜该忧。”
“肯定要高兴啦。”方然立马咧嘴笑道,“您看谁家女儿会有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待遇呢?”
秦鸿被这句古怪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只是念着身有要事,才不想和她贫嘴下去,“好了,回来便好,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我府外还有要事未办。”语罢,起身欲走。
方然低头一笑,道:“老头。”
“还有何事?”秦鸿回头看她。
方然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道:“老头,也许我这几个月经历的事与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可以,我宁愿下半辈子以男儿身上战场,哪怕做个小小伙头也好。您知道吗?当我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时,我心里有多难过,却无能为力。您上过战场,应该知道那些惨状,我不明白,难道非要通过战争才能解决问题吗?”
秦鸿听她说完后,她已眼眶泛红,总觉得她这次回来,身上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可他只能叹气,叹道:“这是国事,不要妄议。”
“那回虎城的百姓呢?他们有什么错?槐阴人他当牲畜,拿谁都是试药,整座城一个活人都没有,这跟屠城有何区别?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居然会有人效忠。”
“我知道你见了很多血腥场面,既然回家了,就不要多想。”秦鸿似乎不愿谈论下去,转身欲走。
“那您呢?您不会做噩梦吗?”方然红着眼眶望着秦鸿突然驻足的背影,心中难过不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鸿没有回头,可他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沉重。
“您亲手葬送了整座城池的百姓,您于心何忍啊?”
“你胡说什么?!”秦鸿突然转身,勃然大怒地瞪着方然,“你从哪里听来这些大逆不道的碎语?!”
“是闲言碎语吗?是背后中伤吗?那徐叔呢,您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方然说道徐茂,眼中打圈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
秦鸿惊大了双眼,她居然知道徐茂已经死了?!为什么?
方然忍了忍心中的悲伤,道:“徐叔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拼死也要保住我的身份,只怕会因此给您带来麻烦,可是您知不知道,杀他的正是你一直效忠的人。”
秦鸿抑制不住脚步地冲了上去,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一双红得发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方然,一字一句地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方然落下泪来,将徐茂遇害的经过和她向贺云扬坦白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她之所有会选择和贺云扬坦白,也只是为了保证秦鸿无路可选。
秦鸿听完后,早已老泪纵横,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脸上有不可置信,有一闪而过的厌恨,更有悲痛到哑声难言。
“贺云扬他早就在怀疑您和徐叔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以他的权势,单凭自己的猜测就能让秦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您戴罪立功。”
秦鸿动了动嘴,眼中的光亮布上了层层阴暗,一下子失去光泽,一下子似乎老到了尽头,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地道:“条件呢?”
“没有条件,他说您若有心,当知何意。”
秦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似乎在思虑什么。
方然咬了咬下唇,心中焦虑不安。
良久之后,秦鸿才睁开眼,眼神里似乎多了几丝疲倦,他心力交瘁地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气的绵绵细雨,缓缓说道:“我生在槐阴部落,部落人丁稀薄,常年遭受外敌的欺辱,被迫不停的迁徙,不停的赔好不容易养活的牲畜,而那时的西锦,虽不强大,可是却有作战骁勇的三军,称霸一方指日可待。于是我们的戹王便下了一个决定,将不满十岁的我们偷偷送进西锦都城,生死不顾,为的是有朝一日夺得权势,没想到我和元盛这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元盛?您是说祁国公?”方然惊讶不已地道。
秦鸿点点头,“选择西锦大概是戹王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到如今西锦已然无人抗衡。”
“那您一心想让秦可漪嫁给贺云扬,也是因为想拉拢他?”
“不错,西锦的军权全都握在贺家手中,若要进一步行动,有了贺家,西锦兵马唾手可得,可如今戹王的儿子回来了,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戹王再如何有野心,也只是想吞并西锦而已。说到底,我终究于心不忍,我身为槐阴人,却被西锦养活,不能什么都不做。”
方然冷言道:“这么没有人性的人,您有没有想过一旦他坐上了西锦的皇位,会善待这里的百姓和士兵吗?也许到时候,他要铲除的,便是老功臣了。”
秦鸿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因为她说的话无不有道理,徐茂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戹王会生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子。他在西锦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四十多年,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西锦人,其实心中是不愿再起波澜。想着这些年的种种,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将目光落在方然身上,他从不曾想自己的女儿拥有一颗心存天下百姓的善心,如此深晓大义,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儿。
看着秦鸿泛红的眼眶中满是欣慰和赞许,方然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欣喜地道:“您答应了?”
“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秦鸿苍凉一笑,“你去看看你姐姐吧,她到如今还困在自己的梦里。”语罢,秦鸿背过了手,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这里。
方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将自己这半年来的恐惧全都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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