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嗤啦,一闪电蜿蜒如龙,撕裂翻滚的浓云,照亮了阴沉沉的玉京。
燕眉飘然落地,双手掀起斗篷,狂风凄厉扫过,吹得头发乱飞。她眯眼看了看天,乌云舒卷开合、千姿百态,雷声隐隐鸣响,白雨细如游丝,歪歪斜斜地洒落在不远的街区。
飞蓬街没有下雨,路边的草丛枯黄萎靡,随着风势无助地摇摆。
她跨过衰草,走上台阶,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门户虚掩,没有关上,她轻轻推开,冲鼻的气味再一次扑来。
女孩拔出符笔,掩鼻走进客厅,扫眼望去,屋里乱七八糟,餐桌上的食物吃了一半,另一半腐烂发霉。蝇妖兴高采烈,起起落落地忙个不停。
“她还活着吗?”燕眉暗暗为左萱担心。
她停留数秒,蹑足走上二楼,过道暗无光亮,阴森的气息挥之不去。燕眉察觉一丝凶险,屏住呼吸,笔尖向前,一步步走到供奉命灯的房间,瞥眼看去,房门大开,左萱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双手抱膝,直勾勾盯着水晶罩里的灯火,面孔白得出奇,显得双眼更加深邃。
“你没关门。”燕眉放下毛笔,轻轻舒一口气——刚才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左萱僵硬地回过头,茫然地望着她,那样子就像是一只蜕。燕眉心里微微一紧,无奈说道:“楼下没有关门,世道不好,你得小心一点,”她仔细端详女子,“你多久没吃饭了?”
“不知道,”左萱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忘了。”
“你脸色很差!”燕眉暗暗叹气,“你得吃点儿东西!”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挑出一颗药丸塞到左萱手里,“这是辟谷丸,可以充饥。”
左萱接过药丸,激灵一下,瞪着燕眉说:“你是方燕?”燕眉愣了一下,想起杜撰的身份,心叫“该死”,本想实言相告,可是影魔的面容从脑海掠过,到嘴的话变成了:“对,没错!”
一股血色冲上女子的面颊,左萱两眼放光,就像复燃的死灰:“你找到用命灯找人的方法了吗?”声音充满亢奋,不像饿过许久。
燕眉默不作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半球状的器物,巴掌大小,银色的底盘上盖着一个水晶圆罩,罩内白气缭绕,外壳符字如金,层层环绕,纵横交织,底盘布满一圈圈刻度,乍一看很像仙罗盘,中央的黑色指针闪烁火红的符字。
“这是什么?”左萱迷惑地望着器物。
“指魂针,”燕眉把底盘托在手心,挥舞毛笔,冲着命灯念诵咒语,火光从她的笔尖闪过,命灯摇晃几下,突然消失了。
“啊,”左萱尖叫一声、高高跳起,“灯,灯呢?”
“在这儿。”燕眉轻声回答。左萱掉头望着她手里的“指魂针”——水晶罩里一灯如豆,无论颜色形状都与命灯很像,柔和的白气袅绕四周,如同一条变幻不定的化蛇。
“这是……”左萱两眼瞪直,“怎么回事?”
“我把它转过来了!”燕眉说道。
“命灯还能转来转去?”左萱难以置信,“你确定这是少宇的命灯?”
“千真万确!”燕眉柔声说道,“命灯又叫‘神影’,也就是元神的影子。元神原本虚无,影子更是虚中之虚,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奇异的能量,不会受限于物质,比如水晶罩,只要使用‘移神换影符’,就能把它移动到任何地方。”
“为什么要移动?”左萱猛地抬起头,握紧拳头瞪视女孩。
燕眉感受到敌意,暗暗提防,耐心解释:“你不是要找丈夫吗?这枚‘指魂针’可以引导命灯的力量,指出你丈夫身在何方。”她扬起毛笔,点了点水晶罩,命灯摇曳起来,下面的指针跟着火焰来回摆动,罗盘上的刻度微微发红,众星捧月似的环绕命灯。
两人屏息注视,指针突然大幅度向西转动,转了三十度左右,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在西北方。”燕眉冲口而出。
“是吗?”左萱痴痴地盯着罗盘,“真不敢相信。”燕眉点了点头:“你留下,我去找冯少宇。”左萱瞪眼相向:“为什么?”
“不管你丈夫在哪儿,他的处境都很危险,”燕眉避开女子的目光,“我不希望你也落入险境。”
“不行,”左萱声音上扬,“我必须去。”
“左萱……”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左萱愤怒地望着指魂针里的火焰,“命灯是我的,你无权带走我的东西!”
“你……”燕眉哭笑不得,“你别太固执。”
“我有寻找丈夫的权利!”左萱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燕眉深感头痛,此去凶险绝伦,带上左萱无异于背负累赘。可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阻止一个妻子寻找丈夫,何况命灯属于冯少宇,没有左萱的准许,她也不能随便带走。
连转几个念头,燕眉叹一口气,说道:“好吧!指魂针由我操纵。”
“没问题!”左萱激动得浑身发抖,看见她的模样,燕眉害怕她昏厥过去,心中感动之余,又觉有些纳闷:“这就是生死相随的爱情吗?”
离开小楼,两人向西北飞行。左萱是苍龙羽士,驾驭一口淡银色飞剑,吃过辟谷丸以后,她的精力有所恢复,飞得倒也似模似 样。
燕眉盯着“指魂针”当先引路,命灯晃动不已,指针也不断调整方向,前面的房屋由多变少,渐渐稀落起来,繁华如水流逝,荒凉的景象迎面扑来。
“嗐!”左萱惊恐叫道,“前面是忘墟!”燕眉回头看她一眼,点头说:“对,我们就是去那儿。”左萱愣了一下,狐疑问道:“你故意吓我的对吧?”燕眉默不作声,送上罗盘,左萱望着指针脸色发白:“天啦。”
“我劝你回去,”燕眉直视对方,“忘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左萱抿了抿嘴唇:“我要去。”
“是么?”燕眉有些担忧,如果冯少宇成了魔徒,左萱见到他只会更加痛心。
“也许他没有入魔,只是困在某个地方……”燕眉试图说服自己,心里却明白那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狂风肆虐,飞沙连天,忘墟的上空弥漫一层铁锈色的怪雾,如涛如浪,翻涌不息。两人闯入锈雾,泥腥气浑浊刺鼻,耳边风声萧萧,不时传来拍翅的声音,可是定眼望去,却只见到涌动的沙尘。
“跟紧我!”燕眉按下剑光,落向地面,左萱紧随其后,不时东张西望。
“到了吗?”左萱嗓音发抖。
“就在附近!”燕眉注视“指魂针”,向前走了两步,扫眼望去,乌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怎么?”左萱看出不妙。
“嘘!”燕眉竖起毛笔,做出噤声手势。
左萱一怔,耳边传来奇声怪响——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断断续续的拍翅声,还有来自咽喉深处的可怕吞咽——锈雾无声聚拢,仿佛立体的屏幕,古怪的影子投映在上面,若隐若现,步步紧逼,地面起伏不定,如同沸腾的波涛,拍翅声越来越低,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向头顶。左萱如芒在背,缩到燕眉身后,因为恐惧浑身战栗:“那是什么?”
“妖怪!”燕眉扬起符笔,高声念动咒语,“鵷来仪煌煌煜煜!”
奇声怪响更加繁密,风沙里的影子逐渐清晰,露出弯曲的角、尖锐的爪,猩红的长舌和贪婪的眼睛……
天空陡然亮了起来,左萱抬眼望去,一个金红色的火球呼啸落下,仿佛失控的太阳,刺眼的火光撕裂了北风、穿透了锈雾,映照出无数妖兽魍魉的轮廓,天上地下,大大小小,随着火球的逼近狂飞乱蹿,几只鸟妖逃得稍慢,沾上火球,立刻浑身浴火,变成几团白灰。
火球一刻不停,冲向两人,左萱双手捂眼,发出一声尖叫。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了片刻,左萱抖索索放开双手,发现火球不知所踪,燕眉的手腕上站立一只金色的大鸟,扬起华美绚烂的翎尾,从容不迫地拍打翅膀。
“羽圣黄鵷。”左萱脱口而出。
“抱歉,”燕眉冲她点点头,“我的真名叫燕眉。”
“燕眉?”左萱愣了一下,“你是影魔的妹妹!”
“别害怕!”燕眉微微苦笑,“我会消灭影魔,帮你找到丈夫。”左萱盯着她默不作声,片刻扭头说道:“除了妖怪,这儿什么也没有。”
“黄鵷!”女孩看向大鸟,“入口在哪儿?”
黄鵷翩然飞出,绕着一堆乱石盘旋,石块活了过来,连蹦带跳地四面滚开,地下露出一条黑黢黢的裂缝,深不见底,向外喷吐寒气。
“要来吗?”燕眉回头问道,左萱迟疑不决,女孩叹了口气,转身走进裂缝。左萱见她消失,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地道里亮如白昼,光芒来自黄鵷,鸟妖王骄阳当空、普照四方,无数黑乎乎的影子飞快地溜走,留下恶臭的粘液和遍地的残骸
不多一阵,四周变得异常寂静,只剩下细微的滴水声和两个女子剧烈的心跳。
地道一路向下,悬崖陡壁,无法立足。两人驭起飞剑,不过数十里,陆地到了尽头,出现一大片地下水域,水光森冷,波纹荡漾,一座“小岛”飘浮水面,从中裂成两半,露出黄黑色的利齿,重重叠叠地向下延伸,黑漆漆不知通向哪里。黄鵷飞上前去,光亮倾泻落下,裂缝合上,利齿消失,“小岛”极速下沉,很快不见踪影。
命灯跳动加快,指针小幅度高速摇摆,左萱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声音远远传出,在地窟里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回响,吓得她捂住嘴巴,惊恐地张望。
“离主人越近,命灯越活跃,”燕眉盯着指针沉吟,“看样子,我们正在接近你丈夫。”
左萱抿起嘴唇,双眼星星闪亮,燕眉又说:“这儿可能是魔徒的巢窟,但有黄鵷守护,你也不用害怕。”左萱虚怯怯地望着大鸟:“我只在传说里听过它!”
“传说靠不住!”湖水到了尽头,燕眉收起飞剑,飘然上岸。
“它没有传说厉害?”左萱忍不住问。
“它比传说更厉害,”燕眉向她打个手势,“把剑收起来,剑光会惊动敌人。”
左萱收起飞剑,黄鵷的光芒也随之暗淡,昏昏黄黄,仅仅照亮二人。这一来命灯的火焰反而最为明亮,它跳个不停,急切地想要冲破灯罩。
湖边寂静出奇,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燕眉暗生纳闷,沿着湖边走了十米,指针略微一偏,指向左侧岩壁。她上前两步,发现岩石后面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的心里隐隐不安,可是勇气更胜一筹,微一咬牙,钻了进去,身后沙沙作响,左萱的脚步声凌乱不堪。燕眉听在耳里,不觉后悔带她前来,女孩下意识摸了摸黄鵷的羽毛,触感温软光滑,让她心神安宁,大鸟回过头,不满地瞪着她——鸟妖王素来矜持,不喜欢受人抚弄。
“抱歉!”燕眉低声说道,黄鵷默不作声,只是翻了个白眼。
前面豁然开朗,两人踏进一个宽阔的窟穴,横直百米,空寂无人。命灯停止了跳动,变得异常的平静,指针停顿下来,指向正前方高耸的石壁。
“冯少宇在岩石后面?”燕眉漫步上前,亮起符灯照亮石壁,石壁浑然天成,并无一丝缝隙。
“咕!”黄鵷鸣叫示警。
“谁?”燕眉霍然回头,厉声喝问。
从墨屋里出来,冷风灌进脖子,方飞忍不住缩头缩脑。两个一年级女生从旁经过,鄙夷地看他一眼,一阵风迅速跑开了。
禹笑笑一溜小跑赶过来,喘着气说:“问你个事儿,你进过女生宿舍吗?”
“啥?”方飞吓了一跳,“谁说的?”
“帝江,”禹笑笑小声说,“早上它当众教训一个凤喙区的女生,让她进出寝室记得关门,要不关门,你会溜进去看她洗澡。”
“老混球,”方飞破口大骂,忽觉后颈一痛,多了五根粗壮的手指,耳边传来简真的怪叫:“太不像话了,笑笑,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看好,实在不行就用绳子捆起来。”
“你还有这手?”吕品捅了捅方飞的腰眼,“以前就算了,下一次记得捎上我。”
“污蔑!”方飞怒吼,“帝江在撒谎……哎,简真,你干吗勒我脖子?”
“狡辩是没有用的,”大个儿义正辞严,浑身仿佛闪耀金光,“我可是女生宿舍的守护神。”
“呸,”禹笑笑啐了一口,“你算哪门子守护神?”
“对!”吕品接嘴,“看门狗还差不多。”
“臭狐狸你……”简真使劲翻了两个白眼,回头又冲方飞撒气,“说,你去没去过女生寝室?”
方飞被他捏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间手指传来振动,斜眼一瞥,“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变红发亮,提示他有重要信息。
“放开我。”方飞大吼。
“我偏不,”大个儿神气活现地摇晃脑袋,“我偏偏就不……咦,唉,啊!”
简真的大身子飞了出去,在天上画了一道彩虹似的弧线,干脆利落地摔了个野狗吃屎。他满脸是土,挣扎起来,摸着后脑勺糊里糊涂。
“漂亮,”吕品吹了一声口哨:“好一个‘水精诀’。”
“方飞,”大个儿跳起来唾沫飞溅,“跟甲士摔跤,你活腻烦了?来来来,我让你三招。”
“别闹!”方飞一溜烟跑到路边树下,匆匆点开通灵镜,但见一条消息跳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吕品在身后念叨:“妖怪市场,夜叉当铺……噢,双头……”
“龙”字还没出口,就被方飞堵住嘴巴,恶狠狠摁在树上,懒鬼不甘心地呜咽,方飞不胜恼火,压低嗓门:“谁让你偷看的?”
“呜呜呜……”
“不许泄露出去,听到没有?”
“呜呜呜……”吕品眨眼点头,方飞放开手,就听懒鬼扯着嗓门嚷嚷:“妖怪市场、夜叉当铺,这都是什么意思?”
方飞两眼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禹笑笑分开树丛,惊疑地问:“你们说夜叉当铺?”
“那个……”方飞恨不得长出翅膀远走高飞。
“你也知道夜叉当铺?”吕品乐呵呵反问。
“夜叉贩卖元神的店铺,”禹笑笑脸色阴郁,“小时候我妈老说,‘再哭,我把你卖到夜叉当铺’。”
“我妈也这么说。”简真踮起脚尖,越过女孩肩头向树丛里张望。
“你不去练舞吗?”方飞冲着大个儿低吼。
“不急,”简真舔了舔嘴唇,“我对你的小秘密更感兴趣。”
“我没秘密。”方飞矢口否认。
“他没秘密,”吕品侃侃而谈,“就是跟双头龙讨论了一下夜叉当铺的事情。嗐,你瞪我干吗?没秘密可是你说的,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个是不能说的秘密呢!”
方飞气得脸色铁青,禹笑笑忍不住问:“方飞,到底怎么回事?”
“双头龙查出来了,”方飞只好老实招认,“韩决抹掉的通灵地点是夜叉当铺。”
“真的?”禹笑笑喜不自胜,“我去告诉韩妙。”方飞一把扯住她:“她问你消息来源你怎么说?双头龙?你会害死她们。”禹笑笑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飞说道,“我们不能给双头龙招惹麻烦。”
“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吕品在他耳边嘀咕。
“什么好处也没有。”方飞横他一眼,“我猜少儿失踪案是魔徒干的,公然抓走简容就是明证。”
“不一定,”懒鬼大唱反调,“也许不是公然,而是顺手牵羊。”
“双头龙认为韩决抹掉通灵地点是为了防范影魔,影魔又在双龙塔出现,两件事合在一起,可见他跟少儿失踪案有关。”方飞沉吟道,“通过寻找影魔,可以找到失踪儿童。”
“找影魔,你疯了?”吕品叫道,“他会把我们揍得屁滚尿流。”
“说得对,”大个儿严肃地点头,“影魔可不好惹。”
“胆小鬼。”禹笑笑白他一眼。
“找影魔不是重点,”方飞尽力整理思绪,“重点是通过他找回简容,所以我们得去夜叉当铺。”
“去那儿干吗?”禹笑笑吃了一惊。
“韩决从那儿找到影魔的线索,我们也去试试看。”
“天真,”吕品哼了一声,“韩决是训练有素的虎探,我们只是二年级的学生。上次大闹百蛟厅,危字组都上了妖怪市场的黑榜,只要出现在市场,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儿。”
“对,”大个儿深表赞同,“我认为应该把消息告诉我爸妈。”
“我认为应该给你一个奶嘴,”方飞尖刻地挖苦,“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巨型婴儿。”
“你骂我什么?”简真气红了脸,“你才婴儿,你才巨型……”
“我赞成简真,”禹笑笑劝说道,“方飞,这件事太危险,应该交给大人去办。”
“好吧!”方飞不耐烦地说,“你们留下,我自己去。”
“喂!”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别太任性。”
“你们根本不懂,”方飞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火山喷发,“燕眉正在寻找影魔,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是我的点化人,如果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众人一时沉默,吕品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一个大问题。”
“对不起,”方飞冷静下来,“我只想决定自己的生死。”
“道师团不可能同意你下山,”禹笑笑轻声说道,“你也没有通行符。”
“我去找天素。”方飞转身就走。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禹笑笑在他身后叫喊,“这个时候,她多半呆在天渊馆。”
方飞一口气跑到天渊馆,瞪大眼睛逐层搜寻,找了二十一层,发现天素站在一排书架前,正在翻阅一本厚重发黄的古籍。
“嗐!”方飞走上去挤出笑脸,天素扫他一眼,继续看书。男孩清了清嗓子,又叫:“天素。”
“有话就说,没事滚蛋!”天素把书塞回书架,沿着长长的通道行走如风,方飞跟在后面一溜小跑,“你是级长吧?”
“那又怎么样?”天素停下脚步,两眼盯着书架。
“你有通行符吧?”
天素把抽出的书籍又推了回去,盯着方飞眼神古怪:“你想干吗?”
“借我用一下,”方飞赔笑说,“很快就还你!”
“你说这个?”天素从乾坤袋里摸出符牌,冲着方飞来回摇晃。
“对!”方飞喜上眉梢,伸手要接,不料女孩收了回去:“不借!”
“什么?”方飞暴跳如雷,叫声惊动了附近的学生,一个个抬头望来,方飞心虚胆怯,压低嗓音:“天素,行行好,我有急用。”
“用来干吗?”天素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翻看。
“我有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不重要,”天素放下书本,“按规矩,你要一点不漏地交代借用符牌的理由,待我做出评估,上报宫主批准。好了,给你五分钟,说明借用的理由。”
方飞气得浑身发抖,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胸中怒火越来越旺,他站了十秒钟,吐一口气,转过身大踏步离开。
“你不要通行符了?”天素叫道。
“不要了。”方飞走上飞云梯,身旁的书架极速蹿升,让他生出跌落深谷的错觉。
出了天渊馆,三个好朋友等在那儿,禹笑笑忙问:“借到了吗?”
“我就不该去找她。”方飞悻悻说道。
“交钱!”吕品冲简真伸手,后者胖脸发黑,把一管紫液金拍在他手心。
“干吗?”方飞瞪着两人。
“打赌,”吕品说道,“我赌你借不到。”
“可恶的冰山女,”输掉的大个儿咬牙切齿,“真冷血、没人性!”
“我就欣赏她这一点。”吕品乐呵呵地把钱收好。
“你有什么打算?”禹笑笑盯着方非,后者茫然摇头。
“下山也不是不行。”懒鬼冷不丁开口,方飞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有办法?”
“学宫大门有三重警戒,一是天眼符,二是帝江、三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天眼符不难对付……”
“用符蝶,”方飞接道,“帝江呢?”
“它喝醉了会犯傻,”吕品咂了咂嘴,“可它从不跟道者喝酒。”
“废话!”大个儿冷笑,“你不能说点儿有用的?”
“笨蛋,”禹笑笑给他脑门一下,“不跟道者喝酒,找个妖怪不就得了。”
“找谁?”简真懵头懵脑,吕品摸了摸鼻子:“我舅舅。”
“狐青衣?”方飞皱眉说道,“你怎么跟他说?”
“让他灌醉帝江。”
“他不问原因吗?”禹笑笑疑惑地问。
“问也不怕,”吕品满不在乎,“我就说我要跟方飞溜进栖凤楼。”
“什么?”禹笑笑瞠目结舌,方飞也嚷嚷:“干吗扯上我?”
“怕什么?”吕品笑眯眯勾着他肩,“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
“太荒唐了,”禹笑笑有些气闷,“狐青衣可是道师,怎么能让你胡作非为?”
“狐妖就爱胡作非为。”懒鬼振振有词,“不胡作非为还是妖怪吗?”
“守护符呢?”简真两手叉腰,“那怎么解决?”吕品说道:“有通行符就有反咒……”禹笑笑打断他:“上哪儿找反咒?”懒鬼双手一摊:“不知道!”简真怒道:“那你胡吹什么?”
“反咒我来想办法。”方飞下意识看了看左手,众人望着他半信半疑,吕品说道:“好吧,如果能下山,我们先去找燕眉。”
“为什么?”方飞诧然相对,吕品说道:“她从南溟岛带来了‘羽圣’黄鵷,那可是响当当的九品妖王,要想对付影魔,黄鵷可是最好的帮手。”
“你能找到燕眉吗?”禹笑笑看着方飞。
“我试试看,”方飞迟疑一下,“可她不许我离开学宫。”
“她不许就不许?”吕品冷笑,“腿可长在你身上。”
“好吧!”方飞无奈说道,“我去找她。”
“不!”禹笑笑说,“我们去找她。”方飞瞪着她一脸惊疑:“你说什么?”
“这件事风险太大,”女孩平静地说,“我们一起下山。”
“可是……”方飞刚要婉拒,简真勒住他的脖子,虎着脸说:“我去救我弟弟,你敢阻拦我?”
“如果你拒绝,我就去告发你。”吕品威胁。
方飞既生气又感动,瞪了三人半晌,把心一横,咬牙说:“吕品去找狐道师,笑笑、简真,你们跟我去写符蝶。”
“成交。”吕品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其他三人返回寝室书写符蝶,过了一会儿懒鬼回来,笑嘻嘻地说:“它们已经喝上了,再等等就好。”
造好符蝶,方飞展开通灵镜,搜索“冯少宇”,找到他的妻子“左萱”,再搜“左萱”,却是一片空白。
“保护性删除,”吕品一旁建议,“问问‘双头龙’。”方飞进入加密通道,写道:“有人吗?”喷火小神龙跳了出来:“什么事?”方飞说道:“帮我找一个人。”
“谁?”喷火小神龙问。
“左萱,她的丈夫叫冯少宇,燕郢假扮他袭击了‘道魂武库’。”
“稍等。”喷火小神龙沉寂片刻,信息栏跳出一行字迹,“勾芒城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左萱现在的住所。”随后闪出一幅地图,精确地标识出飞蓬街的位置。
“太好了。”方飞收起镜子,“我们马上下山。”
“这么快?”禹笑笑皱眉,“万一……唉,你们……”但见三个男生冲出寝室,不由骂了声“冒失鬼”,跺一下脚,无奈跟了上去
到了宫门,夜幕已经垂下,淡青色的符光在门户间流淌,看上去一碰就破、一点就穿。方飞数一数门前的“天眼符”,左右各有六道,于是分给吕品六张符纸:“你管左边!”
两人并肩站立,齐声念起咒语,纸蝶煜煜发光,翩翩然各奔东西,到了“天眼符”上方,展开翅膀,把符眼遮挡得密不透风。
“这就行了?”禹笑笑望着符蝶半信半疑。
“绝对管用,”吕品洋洋得意,“又不是第一次。”女孩不胜惊疑:“你们到底干过多少坏事?”
“不多,”吕品手忙脚乱地控制符蝶,“两三件而已……”
方飞走近宫门,闭眼冥想,左手一沉,隐书闪现,他提起笔来在书上写道:“八非学宫守护符。”
青光闪过,隐书上出现一长串弯弯曲曲的文字,每一个字儿都不安分,歪来扭去,上蹿下跳。
“龙文?”方飞翻转石版,不出所料,背面的反咒也是龙文。
“你行不行啊?”吕品在身后咋咋呼呼,“我快撑不住了。”
“闭嘴!”方飞照葫芦画瓢,扬起笔来书写反咒。
水殿下棋的时候,他多次用龙文书写符法定式,可是真正书写符咒却是第一次。
战棋里龙文受困棋盘,只能按照规则行动,一旦凭空书写,登时活跃了得,凌空飞动,气势凶猛。禹笑笑一旁瞧见,不由惊讶出声:“你用龙文写符?”
第一遍还没写完,两个龙文被同类吞掉,符咒自然作废,方飞心烦意乱,第二遍写到一半就乱了套,一堆字你追我赶,闹得不可开交。他只好用“幻墨消融符”抹掉,不理吕品唠叨,闭上双眼,清空杂念,仿佛回到水殿,棋枰之上龙文对弈,脑海里灵感潮涌,一个个文字飞出笔尖,不及相互攻击,就被男孩牢牢控制。
一口气写完,他睁开双眼,但见龙文飞舞,翻滚碰撞,聚成一个光团,突然向内一缩,冲向封门光幕。二者无声碰撞,迸发出悦目闪光,光幕如潮退散,露出一个空洞。方飞收起隐书,弯腰钻了过去,其他三人匆忙跟上,回头一瞧,光幕重新闭合,水波似的起伏荡漾。
“天啦!”禹笑笑瞪大双眼,“方飞,你真的破解了支离邪的守护符?”
“厉害,”吕品竖起大拇指,“怎么做到的?”大个儿冷笑说:“他有作弊的道器,不然怎么会得‘定式’满分。”
六只眼睛盯着方飞,小度者如芒在背,不知从何说起,忽听砰的一声,虚空裂开缝隙,帝江浑身是火地跳了出来,冲着四人大吼大叫:“好哇,私闯宫门,呃,该当何罪,呃……”一面说一面喷吐酒气,把四个小可怜儿熏得半死。
“怎么回事?”方飞凄凄惨惨地看向懒鬼,“它不是跟狐青衣喝酒吗?”
“不知道!”吕品顶着一张臭脸,“这得问我舅舅!”
“它看不见我,它看不见我……”简真趴在地上掩耳盗铃。
“该当何罪,该当何罪……”帝江忽东忽西,突然向前一蹿,把方飞摁倒在地,大黄狗似的蹭来蹭去,“让你跑……让你跑……呃,跑哇,跑哇,我就喜欢看你跑的样子……”
“我说……”禹笑笑靠着石像面无人色,“帝江它好像醉了!”
“还用你说!”吕品眼珠乱转。
“吕品……”方飞从帝江的身下费力地伸出小手,“救我!”懒鬼吸一口气,两眼放光,突然一声暴喝:“帝江!”圆道师应声一抖,放开方飞,飘起来问:“噢,你找我?”
“你的酒还没喝完!”吕品满头大汗,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力。
“我的酒还没喝完!”帝江录音似的跟着念叨。
“你没看见我们!”
“我没看见你们!”
“快去喝酒!”吕品嗓音发抖。
“快去喝酒!”帝江继续念叨,可是并不离开。吕品使劲咽一口唾沫,两眼睁圆,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低吼:“快走!”
“快……”帝江翻了个身,噗的消失,虚空中传来悠长的闷叫:“走——”
吕品双脚一软,瘫在地上,方飞跳起来,高叫一声:“快走。”
众人撒足狂奔,穿过摩云圣道,一头扎进蚣明车,“蜈蚣”开始爬行,心子才算落地。他们面面相对,无不捏了一把冷汗,经过这一番折腾,方飞破解符咒的事情反而无人再提。
到了回龙壁,方飞调出“双头龙”给的地图,一手通灵镜,一手仙罗盘,纵起尺木飞向勾芒区,
“你找这个‘左萱’干吗?”吕品驾着“紫璇风”赶上方飞,后者简要解释一遍,禹笑笑说道:“这说不通,影魔怎么会留活口?”她踏着“佛青”飞翔,青碧的剑光像是一件缥缈的绿裙。
“也许冯少宇就是魔徒。”吕品猜测。
“等等我呀。”后面传来简真的怒吼,“飞得快就了不起吗?”
“就是了不起。”吕品回头扮个鬼脸。
“要等他吗?”禹笑笑问。
“开什么玩笑?”方飞加快剑速,嗖地蹿出老远。
“没义气的家伙……我要跟你们绝交……”大个儿的控诉断断续续,消失在凄厉的北风中。
天空中响过一串炸雷,暴雨倾盆而下,夹杂无数冰雹,砸中简真的铠甲,丁零当啷的让人心惊。其他三人写出“避雨符”,头顶一把符伞,光亮涵盖数米,水母一样在风雨中游弋。
放眼望去,玉京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面纱,飘浮天上的纸灯在冰雹里浮浮沉沉,不时纸破灯碎,卷入风雨深处。楼宇的灯火也是奄奄一息,透过密层层的雨幕,闪烁几下,忽又消失。
飞了半个时辰,四人降落到飞蓬街上,眼前雨雹如注,两侧灯火寥寥,地上的泥水纵横流淌,园圃里的花草被冰雹打得抬不起头来。
点亮“燃灯符”,一行人蹚着泥水瞎摸乱闯,吕品忽然指着一个门牌:“在那儿!”方飞高举符灯,亮铜色的门牌上写着:“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冯少宇、左萱”。
他两三步蹿上去,用力敲门,笃,门扇应手而开,腐臭扑鼻而来。方飞愣在当场,吕品从他身边掠过,捂着鼻子叫嚷:“有人吗?有人吗?”
半晌无人应声,众人走进宅子,目之所及,又脏又乱。吕品肆无忌惮,客厅厨房走了一圈,两个箭步蹿上二楼,片刻噔噔噔冲下来报告:“鬼都没有。”
“方飞!”禹笑笑小声说,“这儿很久都没住过人。” 方飞走到墙边,注视上面的照片:“这是冯少宇和他妻子?”
“这女的笑得挺假!”吕品摸着下巴评价。
“我看她挺开心,”大个儿冷哼一声,“你不懂女人的心情。”
“你懂?”禹笑笑惊奇地看着他。简真脸胀通红,嘴里振振有词:“我妈也是女人。”
“得了吧!”禹笑笑嗤之以鼻,“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一巴掌把你扇飞。”
“你、你……”大个儿指着女孩舌头打结,忽听吕品“嘘”了一声,竖起食指说:“别出声,快听。”
地板下传来嗤嗤声响,轻细而又清晰,仿佛有人在下面耐心地抓挠。
“下面关了人?”方飞直觉一股冷气在尾椎处游荡。
“也许不是人。”吕品看了看众人,忽又笑道,“也许是猫妖。”
“猫妖最讨厌了,”禹笑笑大皱眉头,“我家养过一只,抓烂所有衣服,还把死鼠蜥藏起来。”
“难怪臭烘烘的。”简真抽了抽鼻子。
方飞也闻到腐臭,但觉有些熟悉,忽听吕品说道:“管它呢,打开地板就知道。”毛笔一抖,锐声疾喝,“七零八落……”
“慢着!”方飞出声阻止,可是迟了一步,“拆卸符”的白光扫中地面,豁剌剌,数块木板跳了起来,露出一个洞穴,黑幽幽喷吐湿冷气息。
“退后!”方飞盯着洞口,嗓音因为紧张变得尖利,简真和禹笑笑不明就里,应声后退,吕品不以为然,瞅着方飞说:“干吗?你……”
方飞来不及回答,一只苍白的人手从洞口蹿了出来,手掌不大,五指纤细,肿胀的肌肤斑斑点点,嘶嘶嘶的声音像是吐信的毒蛇。
吕品脸色惨变,错步后退,嘶,一个紫红色的影子从地下蹿了出来,闪电般扑向懒鬼。
“蜕……”禹笑笑惊叫声中,方飞腾身跳起,抢在吕品身前,凌空扑中了紫红色的影子。
两人横飞出去,砸翻了餐桌,把一张椅子碾得粉碎,留下懒鬼呆在当场,瞪着两眼双腿发软。
嘶的一声,蜕挺身跳起,方飞向后摔出。
“御物凌空!”禹笑笑笔尖抖动,方飞刹住去势,脑袋距离墙壁不到一寸。
嘶,蜕冲向方飞,简真披上铠甲,横身拦住去路。紫影红光撞在一起,发出清晰的骨骼碎裂声,蜕的脑袋软哒哒向后扭转,四肢活动如故,仗着冲击势头,硬是把全副武装的甲士摁翻在地,折断的脖子使劲一甩,喀啦啦一串响,居然接好脖子,张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凶狠地咬向简真的脖子。
大个儿手忙脚乱,右手向上一拦,嚓,蜕的牙齿咬中护腕,唾液跟脓血齐流。简真尽管没有受伤,但也恶心得要死,他低吼一声,左手掐住蜕的脖子,腰身尽力一挺,翻身把它摁住,那只蜕疯狂挣扎,身躯极度扭曲。
“南明烈火……”吕品右手一抖,“极烈符”的火光涌入笔尖。
“慢着!”方飞挡住他的笔势。吕品收回符咒:“干吗?”方飞摇头说:“它是线索。”吕品一拍脑门:“没错,我几乎忘了。”
“噢!”简真忽然夸张地尖叫,“它是个女的、女的。”
“不管男的女的,变成蜕都是死的,”吕品写一道“摄影符”,“喏,死肥猪,这个姿势不错,稳住别动,我给你拍照留念……”
“呜!”简真快要哭了,蜕的力量惊人,大个儿想动也难,霎时符光刺眼,他跟蜕“亲热”的影像被吕品纳入笔端,简真气得发狂,“臭狐狸,我要杀了你……噢……”一不留神,身下的蜕暴起反扑,把简真压在下面乱撕乱咬,若非铠甲护体,大个儿准会皮开肉绽,更可气的是,他在那儿拼死挣扎,其他人却凑在一起,不慌不忙地商量起来。
“先给蜕的脸截个图,”吕品在通灵镜上麻利地操作,“呃,真恶心了,来个‘表情还原符’,合嘴、闭眼,嗯,微笑,睁眼,这一下就对了,她正常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挺漂亮,”禹笑笑摇头叹气,“真可怜!”
“救命,”大个儿在那边干嚎,“你们三个……噢……快把她拖开。”
“这样真的行吗?”方飞紧张地盯着镜面。
“没问题,‘图景对照符’可以搜索网上所有图像,找到最相似的那一个,”吕品忙个不停,“咦……没有……”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保护性删除。”
“图片给我,”方飞打开波耶水镜,进入加密通道,把图片传送过来,同时给双头龙留言:“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稍等。”回话的是“呼吸啦北风”,过了五秒钟,屏幕上跳出一张日常照片,跟复原的照片并排呈现,照片上的两人极其相似,消息栏闪过“呼吸啦北风”的字迹:“她叫左萱。”
“什么?”方飞三人齐声惊叫,目光转向墙上的夫妻合影。
“她是左萱?”吕品望着蜕喃喃念叨,“墙上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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