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天道者
第十四章、天道者
天上的幻影焰火燃放正酣,支离邪驾驭飞剑,正与鲲鹏竞速比快,渺小的身影跟巨鸟相比,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蚍蜉。事隔数十万年,后世的观看者仍然能够感受到风巨灵的可怕压力。
方飞拼命向前,古锋领着雷妖围追堵截。猫鬼停住飞毯,闪在一边冷眼旁观,圆溜溜的猫眼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快意。
拍翅声、转轮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方飞心慌意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只雷妖迎面冲来,高高举起雷鞭。男孩两手空空,下意识伸进乾坤袋,抓出一本《符法大全》用力掷出,书页刷刷刷迎风展开,啪地盖住了那张猪脸。
雷妖视线受阻,与方飞擦身而过,它气急败坏,抓下书本撕得粉碎。方飞又摸口袋,一个圆乎乎、硬梆梆的东西钻进手心,掏出来一瞧,却是虫老虎送给他的圆形盒子。
“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蛤蟆的话在脑海响起,方飞稍一迟疑,前面人影晃动,拍卖会上的蒙面女郎不知打那儿冒了出来,黑暗里眸子闪亮,直勾勾向他望来。
“雷枪电斧!”蒙面女符笔一扬,惨白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方飞胸口剧痛,似被枪矛刺穿。他翻着跟斗向后飞出,撞上一堵断墙,背脊疼痛欲裂,四面黑影憧憧,向他猛扑过来,雷妖就像看见尸体的秃鹫,拍着翅膀放声尖叫。
“呱啦呱啦!”方飞坐在墙角,绝望地打开圆盒
呜,盒子里蹿出一道金色的旋风,升到高处,嗡然暴涨,变成无数只金黄色的巨蜂,浑身光芒闪耀,俨然一盏盏小巧的明灯,亮银色的翅膀高速振动,尾部吐出锐利的尖刺。
“钦原!”方飞冲口而出,下意识攥紧盒子,可是蜂群没有向他冲来,仿佛听见号令,嗡嗡嗡地扑向四周的敌人。
这一下出乎意料,蜂刺叮在身上,其他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钦原是最凶毒的虫妖之一,数次叮蛰就能致人昏迷。因为虫老虎的妖术,它们困在盒中,内心充满怨毒,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除了手握圆盒的方飞,逮住任何生灵都是狂叮猛蛰。
雷妖首当其冲,叮过的地方鼓起拳头大小的肿包。它们尖声惨叫,鞭子舞得虎虎生风,无奈钦原身段灵巧,狡猾凶悍,钻入雷鞭空隙,蛰得雷妖无法可想,青绿色的身子覆盖了一层金光,凄厉的蜂鸣仿佛死神的吟唱。蜂毒越积越多,雷妖浑身麻痹,仿佛一块块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向地面。
古锋和蒙面女也不好过,各自挨了几下,奇痒奇痛,心慌意乱,一边召唤狂风,吹散近身的蜂群,一边驾驭飞轮舍命狂奔,唯恐蜂毒发作,步了雷妖的后尘。
眨眼之间,敌人一个不剩,方飞望着蜂群,晕晕乎乎的就像做梦,忽然想起虫老虎的话,托着圆盒叫了一声:“啦呱啦呱!”
钦原应声掉头,向他俯冲下来。方飞吓得闭上眼睛,但觉一股狂风钻进手里的圆盒,盒子簌簌抖动,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吧嗒,盒盖自行关上,他睁开双眼,发现四面空空荡荡,只有地上的雷妖发出**。
方飞揣好盒子,纵起木棒,飞到空中寻找猫鬼踪迹。瞧了片刻,正感失望,忽见远处墙角动了一下,钻出来一个圆溜溜的猫头,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
方飞恍然大悟,大猫儿用飞毯裹住身子,躲在墙角避开了钦原的攻击,这时发现没事,探出头来观望形势。
“嗐!”方飞大喝一声,猫鬼吓了一跳,抖开飞毯,跳上就逃。
方飞纵起木棒追赶上去,他挨了一道闪电,浑身疼痛麻痹,不是龙蛛羽衣,准得躺上三天,因此缘故,速度减慢。追赶了两分多钟,双方距离没有缩短,反而越拉越大。方飞满心焦躁,想要加快速度,可他越是焦躁,飞得反而越慢。
忽然火光一闪,掠过方飞身旁,命中猫鬼的飞毯。嗤,飞毯燃烧起来,猫鬼尖声惊叫,抬起脚爪踩踏火苗,忽听一声尖啸,第二道火光赶到,飞毯上又多了一个火头。
方飞回头望去,天素踩着黄光飘然赶来,吕品和简真鼻青脸肿地跟在后面。女孩一抖手,又发两道“火箭符”,火光划过天空,飞毯从头到尾地燃烧起来。
猫鬼顾此失彼,引火烧身,身上毛发火苗乱蹿。它拍打几下,无济于事,发出一声怒叫,头顶钻出一个小人,通身发光,跳离火焰——张凌虚迫于无奈,放弃了猫鬼的躯壳。
它慌不择路,穿过两根折断的门柱,正想回头观望,猛可撞上一个东西,热乎乎、软绵绵,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活人,头戴金黄假面,眼珠幽幽发冷,突然伸出大手,捏住它的脖子。
元婴没有形体,常人抓它好比水中捞月,手指触到身体,只会直穿过去。可是假面人一捏便中,张凌虚挣扎两下,无济于事,猛可闪过一个念头,恐惧不胜,冲口而出:“是你?”
“是我!”假面人回答。
“臭裸虫!”张凌虚绝望地回头,看着方飞冉冉降落,“看你做的好事!”
方飞无暇理会,望着假面人掌心冒汗,他吐出一口气,艰涩地说:“无相魔……”
天素三人恰好落下,听了这个名字,无不脸色惨变,大个儿两腿哆嗦,不自觉后退一步。
“苍龙方飞,”假面人眼中含笑,“幸会幸会。”
“他真是无相魔?”天素看了看假面人,又疑惑地瞥向方飞,小度者脸色煞白,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揽月,”张凌虚凄声叫唤,“我没有出卖你,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假面人的声音冰冷锐利,“你刚才叫我什么?”
“噢!”张凌虚惊慌失措,“我忘了……”
“我警告过你,泄露我的名字,我就吃掉你的元神!”假面人的口气轻松写意,就像谈论牛排的滋味。
“我不小心……”张凌虚哽咽,“不小心叫出你的名字!”
“这就够了!”
“别这样!”张凌虚尖叫,“你的同类只有我了,杀了我,你怎么过?”
“我不会杀你,”假面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只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臭裸虫,”张凌虚凄惨地看向方飞,“救我……”它忽然僵住了,一丝绿光从假面人的手心钻入它的身体,如同滴在水里的墨汁,涌向四面八方,张凌虚从头到脚惨绿发亮,眼神渐渐呆滞,轮廓模糊起来。
“住手!”方飞一声大喝,天素符笔扬起,发出一道雪亮的电光。
无相魔纹丝不动,电光到他身前突然停住,扭动两下,哧溜掉头反射。天素侧身挥笔,电光蹿向一边,殛中地面,留下一团焦黑。
“回光返照符?”天素的目光投向西边,“谁?”
废墟中走出一个人,身材中等,黑斗篷,白面具;与此同时,西、南两方各自走出一人,高矮胖瘦不同,披着漆黑斗篷,面具一青一黑,跟无相魔的金黄面具区别开来,
“你们以为是四对一吗?”无相魔把张凌虚揉捏成一团绿烟,凑近鼻孔,用力吸了进去,他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狂喜,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事实上,今天晚上是一对一!”
玉京上空燃烧得一塌糊涂。漫天的焰火里,支离邪化身巨人,正与火巨灵羲和殊死搏斗,巨灵的变身酷似蜥蜴,经过的地方火海翻腾,天空红通通一片,火光从忘墟上空倾泻下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鲜血在废墟间泼洒。
四对四,危字组陷入了恶战!
方飞对上无相魔,一个照面就飞了出去,胸口燃起一片鬼火,照得面孔幽幽发绿,强烈的灼热渗入骨髓,痛得他倒抽冷气。
“你的羽衣真不赖。”无相魔闪身赶到,笔尖射出一团绿火,方飞忙写“金盾符”应对,绿火击中光盾,叽的一声散开,变成七八团更小的火焰,仿佛拥有灵性,绕过光盾扑向男孩。
方飞不及躲闪,青木棒飞到脚下,他顺势跳起,躲开绿火,冷不防人影一晃,无相魔踩着飞轮拦住去路,举起笔来指指点点。
方飞不敢恋战,转身飞走,飞出不到十米,无相魔又拦在前面。他转身再飞,不出十米又被拦住,魔头的身影飘飘忽忽,仿佛结成天罗地网,无论他飞向哪儿,总是一头撞在网上。
凄惨的猪叫钻进耳朵,方飞扭头一瞥,红猪四蹄腾空,一只乌黑的怪鸟抓住它的脊背高高飞起,怪鸟酷似秃鹫,拖着一条孔雀样的大尾巴,两扇翅膀扫过天空,冒出一团团可怕的黑烟。
“简真!”方飞失声惊叫,作为回应,红猪哼了两声,接下来它飞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冲天直上,云雾似的笼罩废墟。
“呦!”怪鸟尖叫俯冲,利爪此起彼落,尖嘴上下如风,红猪满地乱滚,无处可藏,一不留神,又被抓住脑袋拎到天上。黑鸟鼓起翅膀向前猛冲,砰砰砰一串巨响,红猪撞穿了三堵石墙,直挺挺地嵌入一根粗大的石柱。
天素对上了白面具,女孩驾驭小剑,白面具却用身上的斗篷飞行,可是神速多变,比起飞剑更胜一筹,要不是天素的飞行术高超了得,早已跟不上他的速度变化。两人仿佛两点星火,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一道符法还没发出,往往就被对手克制,尽管斗得激烈,可是悄没声息,简直就像一场可笑的哑剧。
吕品的境况更加古怪,他的左肩鲜血淋漓,对面的青面具活是一具木偶,与他直面相对,绕着一块空地散步转圈。
走了一圈,又是一圈,青面具偶尔抬笔,放出一道符法,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始终差之毫厘,与吕品擦身而过。
“天狐遁甲?该死!”无相魔嘀咕两句,丢下方飞,笔尖一抖,一团绿火飞向吕品。
懒鬼背后长眼,晃身让开绿火。青面具如梦方醒,扬笔符笔,可是吕品动作更快,向前跨出一步,两眼光芒暴涨。
青面具挣扎一下,垂下笔杆,眼神混沌,一老一实地跟着懒鬼转圈。吕品的脸上笑容可掬,肩头的血迹却不断扩大,很快染红了半个身子,无相魔的攻击他未能完全躲开,此刻伤势发作,脚步踉跄、越走越慢,青面人几次举起符笔,举到一半忽又放下——两人陷入僵持,时间却在魔徒一边。
砰,一个人影落在吕品身后,青木棒摔出老远,身上缠绕一道金光,把他捆得动弹不了。
“方飞?”懒鬼心头一乱,他能控制对手,全赖精神力量,心生混乱,精神削弱,青面具立刻挣脱束缚,一道凌厉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吕品惨哼一声,向后飞出,摔到方飞身边,两人对望一眼,都是面如死灰。
“呵!”无相魔收起飞轮,大踏步走向两人,才走几步,忽又停下,他困惑地看向左脚,脚踝微微闪亮,缠了一缕雪白的细丝。他眼神微变,回头叫道:“是你?
“蛛仙子!”方飞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
“四个大人欺负小孩?哼,真有出息!”黑衣女子站在龙蛛背上,一手按腰,一手挥笔,月光在她身前拖出古怪的暗影——人与蜘蛛俨然融为一体。
“你少管闲事……”无相魔右脚一紧,又多一束细丝,这一次不是来自龙蛛,而是来自右边的乱石,绿毛蜘蛛冒出头来,漆黑的眼珠冲着他溜溜转动。
无相魔举起符笔,不料笔杆一沉,也被蛛丝缠住,同时被缠的还有他的右手,接下来左手、脖子、腰肢,蛛丝飞雪似的飘落在他身上,七只巨蛛逐一现身,转着眼珠向他逼近。
“蛛仙子!”无相魔发出尖笑,“你要给我织衣服吗?”
“对!”蛛仙子答得干脆,“织你的尸衣……”
忽听一声尖啸,怪鸟猛扑下来,卷起的狂风吹得她衣襟摇摆。蛛仙子抬起头,冷冷望着怪鸟,她的身后响起一声咆哮,金色的巨影拔地而起,天上多了一头巨大的雄狮,甩着金黄色的鬃毛,攫住怪鸟的脑袋,硬生生地把它扑了下来。
怪鸟摔在地上凄声惨叫,翻滚两下,黑气流散,现出原形——黑面具的魔徒坐在地上,假面四分五裂,一块块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面孔,鹰钩鼻子红肿破裂,鲜血汹涌流出,可他忘了揩拭,木呆呆望着前方。
巨狮也变回了原形,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藏青色的丝巾盖住口鼻,驼色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一头浓密的金发滚热发烫,简直就像正午的阳光。
“果然是你,大尾鸢牧涛!”金发男子浑厚的嗓音充满悲愤,“牧天野的儿子居然成了一个魔徒!”
“你蒙了脸也没用,”牧涛反唇相讥,“狮魂火翼甲,全紫微只有一副。”
“我没想掩盖什么,”金发男厉声说道,“只是你不配看见我的样子!”
两人交谈间,青面具腾空跳起,黑色的斗篷如鸟翼般舒展,身影一闪,从白蜘蛛的头顶飞了过去。牧涛又惊又怒,高叫:“你想溜?”忽见黑影晃动,青面具又退了回来,背对众人符笔狂舞,致命的光芒纵横交错。
在他身前多了一个高挑矫健的女子,驾驭的剑光青翠明朗,水蓝色的紧身衣绣着大片冰白色的龙鳞,脸上的面具描红染绿,如同京剧脸谱一样夸张绚丽。
她灵巧地躲开青面具的攻击,笔尖发出一道符光,清如霜,冷如雪,穿透对手布下的光网,嗤地击中他的面具,面具支离破碎,露出半张惊怒交迸的瘦脸。
“你是朱可贞?”高挑女子问道。
“你是谁?”面具上传来一股奇冷,魔徒的瘦脸上凝结一层薄霜。
“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女子的声音和她的笔势一样从容,“你入魔以后,第一个吃掉的就是你的父母!”
“那不叫吃,那叫融合,”朱可贞咧嘴一笑,“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真是的,”女子摇了摇头,“我就不该跟白痴说话。”符笔一扬,朱可贞虎口剧痛,笔杆歪歪斜斜,差点儿脱手飞走,一股寒气顺着笔杆涌来,手臂登时凝结薄冰。
女子的笔速越来越快,雪白的符光仿佛绝顶的毒药,碰上一星半点就冷不可忍。朱可贞身上的热气迅速流逝,浑身僵冷,动作失灵,牙关得得作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冰。
大尾鸢尖声刺耳,牧涛变身冲向天空,金发男把头一摇,变成巨狮跳到高处,两肋向外凸起,钻出一对燃烧的翅膀,大力扇动两下,抢到怪鸟头顶。刹那间,狮子在上,怪鸟在下,双方身影一交,双双摔回地面。两个庞然大物翻滚厮杀,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堆碎石烂泥。
方飞看得喘不过气来,忽听一声呜咽,朱可贞停了下来,身上坚冰凝结,很快变成厚厚一尺,手里的符笔噼里啪啦地闪烁火光,像是断裂的电线,照得冰层忽青忽白。
高挑女子飘然落下,看了看方飞,扬起食指向前点出,指尖碰到朱可贞,咔啦,冰面上出现一道裂纹,仿佛蛛丝蔓延,很快布满冰层,哗啦一声,冰块崩解,连人带冰裂成千百碎片,
甲士的较量也分出了胜负。大尾鸢不知所踪,牧涛光溜溜躺在地上,浑身只剩一条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魔徒的嘴里血如泉涌。
“天素!”蛛仙子扬声高叫,“就等你了!”
“快了!”女孩冷冷回答。
“做梦!”白面具不胜惊怒
两人高来高去,超乎人眼极限,就像飞舞的子弹,符法层出不穷,因为对方的克制,没有一道能发挥威力。白面具本想逃走,可是想尽办法也摆脱不掉天素的纠缠。
“好厉害的女孩子,”高挑女子由衷赞叹,“我在这个年纪,连她一半比不上。”
蛛仙子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无相魔:“该你了。”
“蛛仙子,”无相魔眨了眨眼,“我知道许多魔徒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没兴趣!”蛛仙子高举符笔,“北斗煌煌,七蜘炼魂。”天上无中生有,亮起一束星光,进入她的笔尖,向下钻入龙蛛的身体。
光亮奔走不休,又从龙蛛的口中流出,顺着乱七八糟的蛛丝,进入其他蜘蛛的躯干。七只巨蛛吹气似的鼓胀起来,腹下的丝囊像是熔化的钢铁,发出刺眼的红光。
“蛛仙子!”无相魔幽幽地说,“你真要杀我?”
“废话!”蛛仙子回答。
无相魔点点头,脚下的土壤突然拱起,形成一个人头大小的土堆,里面蠕蠕而动,藏有某种活物。
蛛仙子脸色微变,锐喝一声“疾”,强烈的电光从巨蛛腹下蹿出,透过蛛丝增幅变强,冲到一半,化为巨大光球,惨白刺眼,仿佛七轮明月,同时涌向魔徒。。
啪,土堆迸裂,喷涌出一股浊流,褐色斑驳,竟是成群的鼠蜥。它们惊慌狂躁,淹没了无相魔的双脚,越过他的身子,冲向四面八方。
无相魔身子一软,骤然失去支撑,电光球撞了上来,嗤啦一声,他的躯体化为飞灰。
鼠蜥疯狂奔跑,颜色随着环境飞快变化,金发男和高挑女匆忙护住方飞和吕品,笔下光芒乱闪,留下满地鼠尸。蛛仙子发出数百团火球,落地剧烈爆炸,鼠蜥浴火狂奔,逃进废墟深处。
劲风飒飒,白面具落在地上,眼珠骨碌乱转。天素随后落下,胸口剧烈起伏。魔徒认真地打量女孩,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你叫什么?”
“苍龙天素!”女孩收起符笔,从他身边飘然走过。
白面具伫立片刻,向前扑倒,鲜血从面具后方漫溢出来,他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高挑女子走到白面具身边,用脚挑了一下,尸首翻了个身,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枯槁苍老的面孔。
“莫森!”方飞一眼认出死者,正是留云村逃走的黑衣老者。
“咦!”高挑女子回过头,惊讶地望着他,“你也认识莫森?”
“他吃光了留云村的所有人。”方飞敬佩地看着天素,“听说斗廷对他有五千点金赏格。”
“那又怎样?”天素皱眉说道。
“你用他去换赏格,弥补北野王扣掉的薪水。”方飞小声说道。
“得了吧!”天素冷冷看着尸体,“我才不想去白虎厅。”
“为什么?”方飞大惑不解。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天素很不耐烦。
“可是……”方飞还没说完,高挑女打断他说:“算了,这件事我来办,”她瞅着天素眼露笑意,“因为留云村的惨案,莫森的赏格涨到了一万点金。我带尸体去白虎厅交付,事后把赏金打入你的账号。”
“你知道我的账号?”天素盯着高挑女子。
“这个不难查。”
“你到底是谁?”冰山女起了戒心。
“不告诉你!”女子简短回答。
蛛仙子拿着烧焦的黄金面具发愣,方飞心中忐忑,上前一步,说道:“蛛仙子……”
“站住!”蛛仙子扬笔锐喝。方飞应声驻足,莫名其妙,忽听她说:“你带了‘祛灵辟魔符’吗?”
方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蛛仙子看过符字,松一口气,又指吕品:“你的呢?”懒鬼爬起来,也从怀里取出符纸。
“我也有!”简真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手里捏着黄色的灵符。金发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眼,点头说道:“你的铠甲不赖,挨了那样的打击,才受一点儿皮外伤。”
“你呢?”蛛仙子的目光转向天素,“你的符?”
“什么符?”女孩扬起脸来,傲气十足。
“天皓白写给每个学生的‘祛灵辟魔符’,”蛛仙子板着脸说,“无相魔鼠遁逃了,我得确认你们没有被它附身。”
“你有符吗?”天素挑了挑眉毛。
“没有,”蛛仙子摇头,“我用不着。”
“是吗?”天素冷淡说道,“我也用不着。”
蛛仙子面孔发红,眼里闪过怒火。天素冷冷回望,两人目光相遇,冰火飞溅。
“哼!”蛛仙子咬了咬嘴唇,“如果你不是灵昭的女儿……”
“不许提我妈妈的名字!”天素扬声说道,小脸涌起一抹红晕。
“行了行了,”高挑女横在两人之间,“自己人闹什么?”
“谁跟她自己人?”蛛仙子悻悻说道:“这丫头浑身都是刺!”
“你不也一样?”高挑女子说道。
蛛仙子白她一眼,冲方飞招手:“过来!”方飞迟疑上前,蛛仙子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你是谁?要捉无相魔,你还早了一百年。马上滚回学宫,不然现在就还我的钱!”掏出欠条在男孩眼前摇晃。
方飞望着纸上的数目,登时掉进了无底深渊,他瞅了瞅女子手里的黄金假面,小声说:“无相魔……他死了吗?”
“不知道,本来七蛛炼魂能干掉它,可是……”蛛仙子目光扫过地上密密麻麻的鼠蜥,脸上流露无法形容的懊恼。
“你们怎么在这儿?”方飞忍不住问。
“我们受人之托。”金发男回答。
“谁?”方飞又问。
“你管不着,”蛛仙子又捅了捅他的脑门,“我问你,你还钱还是回学宫?”
“回学宫……”方飞瞟了瞟天素,女孩两眼朝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幻影焰火到了尾声,支离邪正在哀悼爱徒勾芒的死亡。木神没有死于妖怪和巨灵,而是死于道者的内讧,他的妻子朱明披着白袍黯然啜泣,支离邪挺身站起,高大的背影孤独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一个年轻的道者走过幽深的巷道,经过半夜的狂欢,虫露酒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他歪歪扭扭地走到墙边,看一眼头顶的焰火,突然酒意上冲,扶着墙壁噢噢地呕吐起来。
吐了一会儿,他拭去嘴角的污渍,刚要直起身来,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年轻人低下头,发现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畜生……”年轻人拔出毛笔指向鼠蜥,来不及写符念咒,他的眼神悄然生变。鼠蜥飞快地溜走,年轻人掂了掂笔杆,轻松地收回笔袋,他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喃喃说道:“真险!”
他把手揣进兜里,转身吹起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一直走到小巷尽头,看看无人,抽笔念咒。地面应声下降,露出一条长长的阶梯,他顺着阶梯走进地底,入口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
地下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口上了锁的铁箱。年轻人用笔指了指箱子,铁锁掉在地上,箱盖啪地打开,箱子里传出悠长细微的呼吸声。
“神清意净……”年轻人一边念咒,一边伸出左手,两眼盯着箱子,他的目光倏地一亮,跟着悄然熄灭,眼珠浑浊起来,身子向下瘫软,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地趴在箱子上面。
沉寂片刻,铁箱摇晃一下,蹿出一只大手,掀翻上面的人体,颤巍巍站起一个人来,黑色的斗篷柔滑如水,脸上的面具流泛金光。
焰火结束了,火光变成了惨白和浅灰。支离邪骑着飞龙渐去渐远,融入无垠夜空,变成了渺小的星尘。
方飞收回目光,感觉有些失落,他看了看脚底,天青色的木棒大放光芒。
“没道理啊,”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你怎么忽然就能飞了?”
“我也不知道。”方飞轻松地升降、变向,青木棒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吕品指着青木棒,方飞一愣摇头。
“这是尺木!”天素忽道,“它是神龙的执念变成的。”
“执念?”
“神龙死前有心愿没有了结,死后就会变成尺木。”天素盯着木棒若有所思。
“对!”简真用力点头,“神龙的执念变成尺木,道者的执念变成元珠!”
“尺木?元珠?”方飞望着木棒出神,“长牙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
“我哪儿知道?”天素酸溜溜地说,“它是你的龙!”
方飞想起长牙龙临终前的眼神,心头涌起一股悲哀,酸热直冲眼鼻,眼眶不禁潮润起来。
“方飞!”吕品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龙语?”
“我没学过!”方飞老实回答。
“什么?”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简真嚷道:“撒谎!你说得那么溜!”
“那不是我说的,”方飞不胜纳闷,“好像有人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不会是无相魔吧?”大个儿说。
“当然不是!”方飞怒目相向。
“你认识那条龙吗?”天素也很好奇。
“好像认识,”方飞叹了口气,“又好像不认识。”
“这算什么话?”女孩眼里闪过怒意。
“对呀!”简真附和组长,“你们不认识,祂为啥替你送死?”
“不知道!”方飞闷声说完,再不做声。四人默默飞了一阵,落到浮羽山前,天素扬了扬下颌:“你们上去。”
“你呢?”简真诧异地问,天素白他一眼,说道:“我要回极乐塔……”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盯着远处的树林,锐声叫道:“谁?出来!”
三个男生一惊,各自拔出符笔,但见林子稀稀拉拉地走出十多个道者,为首一人披着深灰色大衣,瘦长的面庞露出冷笑。
“巫史!”方飞冲口而出。
“放心!”巫史挥了挥手,“收好你们的笔,我不是来抓人的。”
“是吗?”方飞下意识垂下笔尖。
“别信他。”天素低声说。
“苍龙天素,”巫史望着她目光幽沉,“想想你母亲,如果你死了,她一定很伤心!”
天素咬着嘴唇眼眶泛红,花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她吸一口气,不情愿地垂下笔尖,三个男生也先后收起符笔,方飞问道:“阴暗星,你来干吗?”
巫史扫他一眼:“有人想见你们!”
“谁?”
“见了就知道,”巫史努了努嘴,“不远,就在天外天!”
“肯定是个圈套!”天素说道。
“圈套?”巫史冷笑,“用不着!”说完转身就走,虎探向前拥出,呼啦一下把“危字组”围住。
天素捻动笔杆,面露迟疑,方飞看她一眼,说道:“走吧!”当先迈步向前,跟在巫史后面。
“天外天”是个酒馆,外观简简单单,本是一个树洞,所在的树木高入云端,仿佛擎天巨人,捧着漫天星斗。成群结队的虫妖打森林里飞过,模样稀奇古怪,眼神恬淡安详,通身发出明亮的荧光,俨然活动的灯盏,照亮林间的小路。
走进树洞,里面打磨光滑,陈设顺其自然,一切器物不多不少,添加一张椅子、一个杯子都会打破浑然天成的美感。
酒馆只有两个客人,各自展开“波耶水镜”,正在玩耍《飞行万象》。两人一攻一守,守的是元迈古,阳明星目光专注,笔势大开大合,笔速令人叹服;防的是一个四旬男子,长着一头金白色的长发,国字形的脸膛棱角锐利,浅黄色的肌肤有如陈年象牙,缜密温润,光泽迷人。
他比元迈古从容许多,叼着木制烟杆,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悠闲挥笔,每一次攻击都是对方必救的要害,元迈古始终慢他一步,顾此失彼,到处救火,尽管运笔如飞,可也无法阻止崩溃的势头。白发男深谋远虑,一笔一画都像是精心打造的齿轮,前后的攻击彼此呼应、相互推动,构成一架精密无比的机器,随心所欲地掌握在他手里,由他驱使,任他运行。
“好厉害!”方飞回头对吕品耳语,懒鬼却没有应声,他心下奇怪,仔细一瞧,吕品就像丢了魂儿,直勾勾望着前方。不止是他,天素和简真也是一脸震惊,方飞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三个人全都盯着白发男子。
“这人是谁?”方飞望着男子,似曾相识,又见巫史站在一旁,目光驯服温顺,崇敬地望着白发男子。那人坐在那儿,就像正午的骄阳,元迈古也好,巫史也罢,一切的人物都黯然无光。
“难道是他?”方飞心里跳出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差不多了!”白发男子放下符笔,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输了!”元迈古苦笑着收起镜子。
白发男放下酒杯,扬长而起,走到方飞面前,端详一下,伸出手来:“白虎皇师利!”
尽管早有先兆,方飞仍觉嗓子发干、舌头僵硬,怔怔望着对方,不知如何回应。忽听元迈古咳嗽两声,他还过神来,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皇师利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他彻骨生痛。
“我是……”方飞咕哝没完,皇师利放开他手,笑笑说道:“苍龙方飞,我知道你是谁!”
“您、您怎么在这儿?”方飞小声咕哝。
“天道者也是人,”皇师利淡然说道,“偶尔也会喝喝酒,聊聊天,玩玩游戏。”说着目光一转,“苍龙天素?”女孩恢复惯有的冷漠,注视皇师利,眼里透着挑衅。
“我很好奇,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有人给了你一些帮助,”皇师利打量女孩,忽又点了点头,“当然,你不需要帮助!”
天素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整个身子都在燃烧。她想大声痛骂,可是皇师利的目光力道万钧,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玄武简真,”皇师利的声音扎入耳朵,大个儿打了个突,“不能飞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换了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不要再走父母的老路。”
简真望着天道者,胖脸挤成一团,快要渗出血来。
“至于你,白虎吕品,”皇师利注视懒鬼,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吕品的双眼猛地瞪圆,面孔由白变灰,他茫然地望着白王,仿佛被他一句话夺走了元神。
酒馆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方飞感觉一股气流在胸膛里拼命翻涌,两耳嗡嗡作响,恨不得大吼大叫,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皇师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把任何自信和自尊碾得粉碎。
“杜老头,一杯虫露酒!”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来,像是夏日的凉风,吹散了酷烈紧张的空气,方飞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惊喜回头,大叫一声“天道师”。
天皓白左手托着烟杆,对一切视若无睹,漫步走到柜台跟前。这时间,方飞才留意到柜台后的酒保,老头儿须发斑白,表情严肃,他斟满一杯酒,放在天皓白面前,看了看老道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皇师利抿着嘴唇,看着天皓白进门、坐下、端起酒杯,这才笑了笑,说道:“天道师,好久不见!”
“不久,才小半年。”天皓白笑容满面,和气得让人过意不去。
皇师利转过身,走回桌边,举起酒杯:“道祖节快乐!”
“节日已经过了。”天皓白淡然回答。
“是吗?”皇师利喝光美酒,托起烟杆吸了一口,又柔柔软软地喷吐出来,舒缓的感觉跟他的气度很不相称。烟气在空中翻滚,变成一只狰狞古怪的飞虎,不同于普通的虎类,长着人类的身子,擎着巨大的宝轮。
方飞在《四灵书》的插图里见识过这位老兄——西方白虎,四灵之一,那只宝轮就是祂摧毁烘炉的凶器。白虎拥高度的理性,也有狂暴的冲动,二者在祂体内矛盾统一,正如祂半人半虎的奇怪身躯。
“白虎”抖擞翅膀,向天皓白飞去。老道师眼也不抬,从容叼起烟杆,也吸一口,悠然吐出,烟雾绵绵不绝,还没离开他的口唇,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长了六根龙角、九只龙爪,飞腾的姿态充满奇妙的美感。
东方苍龙,四灵之首,祂的吟啸是一切音乐的源泉,宛转飞翔的英姿,包含了所有舞蹈的奥秘。
云龙烟虎迎面撞上,全力厮杀起来,灵巧凶狠,千变万化,压根儿不像是两团虚无缥缈的烟雾,俨然就是太古创世的真神——为了烘炉的存亡,舍生忘死地搏斗。
争斗悄无声息,酒馆里听得见众人的呼吸。
“够了么?”天皓白冷不丁问道。
“好!”皇师利说完,“苍龙”、“白虎”烟流云散,无比的能量四面扩散,透过光滑的墙壁,传到酒馆所处的大树顶端,枝叶疯狂摇动,哗啦啦的声音仿佛起了一阵大风。
烟气弥漫酒馆,暖融融香气迷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天外天吗?”天皓白悠闲地样子像在跟人聊天。
“记得,”皇师利低头笑笑,“同行的还有伏太因、燕玄机、无名者,还有……”他停顿一下,“那时他还叫天宗吧?”
“什么都没变,”天皓白环顾四周,“仿佛一切还是昨天。”皇师利点点头,叼着烟杆默不作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天皓白指了指危字组。
“您说呢?”皇师利眯眼瞅着他。
“他们只是孩子,”天皓白平静地说,“孩子难免犯错。”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乐当时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看见屋里的阵仗,愣了愣神,匆忙躬身行礼,“白王大人、阳明星大人、阴暗星大人,呃,天道师您也在?”
“你上哪儿去了?”元迈古沉着脸望着他。
“有点儿私事。”乐当时扭捏的样子让元迈古不好追问,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知道吗?危字组进入忘墟,搅乱了妖怪市场,现在忘墟的妖怪找上了斗廷,要求严惩肇事者,还它们一个公道!”
“岂有此理,”乐当时扬眉瞪眼,拎住方飞的衣襟低喝,“我不是警告过你吗?不许离开学宫。”
“我、我……”方飞支吾其词,“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还要进忘墟?”乐当时气得两眼通红。
“抓无相魔!”简真小声插嘴。
“无相魔?”乐当时一愣,“它在哪儿?”
“溜了!”大个儿的声音小得可怜。
“借口!”乐当时转向皇师利,换了一张面孔谄笑,“为了道与妖的和平,我建议把他们交给忘墟。”
皇师利不置可否,目光扫向老道师:“您说呢?”
“方飞,”天皓白抬起头,“你们为什么扰乱妖怪市场?”
“因为……”方飞咬了咬嘴唇,大声说道,“它们拍卖一条龙、一条神龙!”
酒馆沉寂一下,乐当时厉声说道:“撒谎,神龙早就绝迹了。”
“我没撒谎,”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霍地抽出尺木,“你看这个。”
“尺木!”天皓白望着木棒一脸诧异,皇师利也皱起眉头,流露出几分深思。
过了片刻,天皓白幽幽说道:“这么说,龙已经死了?”
“对!”方飞沮丧地低下头,“祂死了!”
“一千多年没有出现过尺木了,”天皓白的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这里面有龙的元神和记忆!元迈古,你要看一看吗?我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不用了,”元迈古闷闷地说,“即便他说的没错,干涉忘墟仍然违背法律。”
“不干涉忘墟是法律,不买卖神龙也是法律,”天皓白捋了捋胡须,“这得看你如何取舍!”
“我可以不把人交给妖怪,”元迈古看一眼乐当时,“但‘危字组’必须开除。”
“对!”老宫主心花怒放,“我同意!”
方飞沮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如果不是他的固执,危字组根本不会去忘墟,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真想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地缝永远消失。
“我只问一句,”天皓白声音舒缓,“如果因此失去一个天道者,你们谁能对此负责?”
“哦?”皇师利扬起眉毛,“您认为‘危字组’会出现天道者?”
“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天皓白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
皇师利陷入沉默,吸入烟气又缓缓吐出,烟雾形状模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片刻,才说道:“您说怎么办?”
“他们是学生!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处理。”
“好吧!我们来打一个赌。”
“赌什么?”
“如果危字组今年夺得‘魁星奖’,这件事一笔勾销,”皇师利抬起眼来,冷冷地望着老道师,“如果不能,你放弃你的名字,成为一个无名之辈!”
“不行!”方飞失声大叫。皇师利笑着看他:“你有何高见?”
“这不是打赌,”方飞豁了出去,“你在排斥异己!”
酒馆里炸了锅,元迈古以下,呵斥他的声音响成一片。皇师利把手一挥,屋内忽又陷入寂静。他审视方飞,微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是‘异己’吗?”
“我当然知道,”方飞说道,“就是反对你的人。”
皇师利不置可否,指着老道师问:“你知道他是谁吗?”方飞莫名其妙:“他是天道师。”
“那只是他的头衔之一,”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苍龙天皓白,他的头衔很多,天一神篆、天道者之师、符法之圣,八非学宫的前任宫主……可有一个头衔你还不知道……”皇师利嘲讽地看向老师,后者目光下垂,沉默地吞吐烟雾,“天宗我的祖父!”
方飞仿佛一脚踏空,眼前一片昏黑。四周陷入尴尬的沉寂,过了一会儿,各种声音和颜色才重新浮现,他回头看向天皓白,老道师也正望着他,沉静的目光里飘浮着深切的悲哀。
“天宗我是他一手养大的,”皇师利接着说道,“伟大的天皓白造就了这世上最大的祸害,当道者战争来临之时,他只能呆在天狱数星星,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互相残杀……如果说异己,这才是异己,你永远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道者还是魔徒?让他彻底引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方飞怔怔地望着天皓白,想要听到他的否认,后者却叹了口气,苦笑说:“好吧!危字组得不到魁星奖,我就放弃我的名字,从紫微永远消失。”
“十年前你就该这样做了。”皇师利说道。
“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天皓白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代劳!”
“皇师利,你总想控制一切,但这世界从来不是一成不变,通天之塔也会坍塌,到手的伟业总会变成一缕青烟。”
“这是警告吗?”
“这是忠告!”
“我记下了,”皇师利回过头,“乐宫主,危字组现在排在第几?”
“倒数第一,”乐当时笑眯眯地说,“今晚他们踏足极乐塔和忘墟,应该记大过两次,加上以前的五次大过,等不到年终,他们就会被淘汰。”
“那太可惜了。”皇师利口气里并没有惋惜的意味,他悠然站起身来,接过元迈古递上的白色披风,随手披在肩头,扬长走出酒馆,到了门口,他停下来,回头说道:“苍龙方飞,九星之子只是一个谎言,这个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
方飞心口冰凉,似有锐薄的刀锋刺入之后又轻轻抽走。他感觉一种莫名的空虚,对于“九星之子”的头衔,从排斥到接受,到如今的沾沾自喜,方飞嘴上不说,下意识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这让他产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傲气,敢于挑战许多匪夷所思的难题,比如活捉无相魔——换做以前的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今皇师利的话把他一拳打醒,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道术一无是处,长处无一可取,既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当他还醒过来,皇师利已经走远了,酒馆里只剩下危字组和天皓白。老道师霜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琅嬛草。
“天道师,”方飞心存侥幸,“皇师利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天皓白黯然点头,“我养育了一条毒龙!”
强烈的苦味从方飞的心头传到舌尖,他低下头,轻声说:“那么您站在哪一边?”
“我说道者,你会信吗?”
方飞心口滚热,正要开口,天皓白冲他摆摆手:“别相信你的耳朵和眼睛,听到的也许是谎言,看见的可能是幻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立场如何,需要你慢慢体会,直到做出自己的判断!”
“天道师,”天素忍不住问,“蛛仙子是您派来的吗?”
“何以见得?”
“她提到了您的名字,”天素的双眼闪亮,“您来这儿也不是巧合!”
“恰好相反,”天皓白悠然起身,“杜老头,账先赊着。”杜老头把脸一沉,闷声说道:“天道者赊账?哼,说出去也没人信。”
天皓白笑了笑,漫步走向门外。天素咬一咬嘴唇,大声说:“天道师,我不会让你放弃名字的!”
天皓白眺望远处,叹了一口气,瘦长的身形佝偻起来,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
“妈妈一直相信您,”天素停顿一下,“我也一样!”
天皓白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不管怎样……”天素喘了两口气,“我都要得到魁星奖!”
“祝你好运!”天皓白耸了耸肩,消失在苍茫夜色。
天素回过头,尖刻地望着三个男生:“期末大考之前,危字组必须排进前五!”
“前五?”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天素挨个儿怒视三人,“从今晚开始,我要训练你们!”
“无聊!”吕品无精打采地走向门外。
“你去哪儿?”冰山女两眼出火。
“回学宫!”吕品嘴里嘟囔,“错误?什么错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透皇师利话里的深意,可是话里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的尖牙,深深扎入他的脑海,无休无止地喷涌毒汁。进入蚣明车的时候,方飞赶上吕品,惊讶地发现懒鬼两眼失神、脸色煞白,上车以后也一派沉默。
“他怎么了?”方飞对简真耳语。
“还用说吗?”大个儿捏着拳头眉飞色舞,“他被皇师利下了咒!”
方飞瞪他一眼,掉头瞥去,天素坐在蚣明车的尽头,抿嘴望着车外的风雪,她的侧脸像是精致的浮雕,闪烁异样的光泽。皇师利的赌约点燃了她的斗志,强烈的热情从冷漠的躯壳里喷涌而出,就像无形的火焰,让整个车厢也为之燃烧。
方飞又看了看吕品,心里陷入深深的迷茫。这一次下山,没能抓住无相魔,反而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不但“危字组”陷入困境,还把天皓白也卷了进来。
“魁星奖……”他闭上双眼,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燕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随着蚣明车摇曳微笑,让他的心神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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