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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方飞心烦意乱,怏怏地跟在老道师后面,刚出大门,就看见巫史和乐当时焦躁地站在客厅中央,看见两人都是一愣。

  “方飞?”巫史一脸狐疑,“你来这儿干吗?”

  “我请他来帮我修理红尘的机器。”天皓白看着方飞,后者连连点头。

  “方飞,”乐当时沉着脸问,“你昨晚在云巢过夜了?”

  “是啊!”

  “你没听见我的警告吗?”乐当时咆哮起来。

  “我也不想呆在那儿,”方飞强忍怒火,“可我下不去!”

  “废物,”乐当时把手一挥,“你会死在上面。”

  “这些事以后再说,”天皓白走向一张长桌,“我们先吃饭吧!”

  方飞跟着落座,巫史和乐当时对望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碧无心摆好饭菜,从餐车里拎出一个口袋,掉头招呼:“虫老虎,九阳君!”

  小怪物丢下纸牌,一个飞,一个跳,双双落到桌上。树精解开绳子,袋口向下,哗啦倒出一大堆蠕虫,五颜六色,都是活物。

  “呀!”方飞吓得一跳,撞翻了桌椅,摔倒在地上。

  天皓白若无其事地吃饭,巫史和乐当时直勾勾地望着虫子,嘴脸皱成一团。

  蠕虫浑身毛刺,恶形恶状,彼此撕咬残杀。金乌鸦伸出爪子一攥一条,啄得汁水四溅。

  碧无心又拎出一个青纱笼子,拉开笼子上的小门,嗡地蹿出几只鸟雀大小的飞虫,黑漆漆像是蚊子,绿油油酷似苍蝇,还没来得及逃蹿,白蛤蟆的长舌头比闪电还快,当空一甩,飞虫一只不落地卷进嘴巴。它吞咽下肚,不慌不忙地拉开小门,嗡嗡嗡又放出几只飞虫……

  “还等什么?吃啊!”天皓白抬起头来,目光投向方飞,小度者慌忙扶起椅子,战战兢兢地坐在桌边,望着半张桌子的虫豸,胃里产生剧烈的抽搐。

  巫史和乐当时机械地拈起起符笔,一口一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努力咀嚼两下,又痛苦地吞咽下去,仿佛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大团大团的虫子。

  大家都在吃饭,方飞无法可想,只好强忍恶心,闷着头大口扒饭。

  好容易吃完,半张桌子都是黏糊糊的汁水,空中飘荡着几片飞虫翅膀。虫老虎打了个饱嗝,忽然说道:“小天哇,你的胡子真够看!”长舌头掠过长桌,从天皓白的胡子上舔走了几颗饭粒。

  “有劳了!”天老道师冲蛤蟆点了点头,符笔向前挥出,青光一扫而过,长长的餐桌变得光滑整洁,就像一面亮闪闪的大镜子。

  碧无心奉上茶盅,蛤蟆和乌鸦伸爪接过,老练地品着饭后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道师!”巫史挤出笑脸,“您请我们来,不会只为吃饭吧?”

  天皓白开门见山:“白虎厅搜查栖凤楼是怎么回事?”巫史扬起下巴,审视老道师片刻,徐徐说道:“我们怀疑学生里面隐藏了通灵判官。”

  “有证据吗?”天皓白眯眼瞅着阴暗星。

  “暂时没有,”巫史自信满满,“总会找到的。”

  “给你一天时间,”天皓白放下茶盅,“一天之后,如果没有证据,白虎厅必须退出学宫。”

  “一天?”巫史皱起眉头,“太短了点儿。”

  “星官大人也是为了世界的安全……”乐当时话没说完,天皓白打断他说:“作为宫主!你更应该考虑学生的安全!”

  “天道师,”巫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

  “学宫有学宫的规矩!”天皓白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斗廷也有斗廷的规矩,”巫史叼嘴咬舌地说,“白虎厅是斗廷的爪和牙,没有什么能挡住它。”

  “是吗?”天皓白抬眼看向巫史,后者眼里毒火喷射。

  “嗐!”乐当时慌忙转圜:“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八非学宫是支离邪留下的一剂良药,相对斗廷和天道者,学宫必须保持它的独立;如果前者出了问题,后者才有可能去纠正它……”天皓白说到这儿,夔龙鼓咚咚传来,他打住话头,转向方飞,“你该去上课了。”

  “哦!”方飞站起身,忐忑不安地走出客厅。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瓷贵妃还在架上一咏三叹。

  “谁在那儿?”老商鼎里传来沉闷的求救声,“快帮本帅一把……”

  方飞拎出头盔,放回明光铠。甲将军抖擞精神,东张西望:“逆贼碧无心何在?安敢羞辱本帅,我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方飞懒得理他,出了皓庐,心里猜想天皓白和巫史是否发生冲突。身为天道者,天皓白一定吊打阴暗星,光是想象巫史的惨相,方飞便觉说不出的解气。

  沿林中小径走了一段,忽听上方有人嘎嘎叫唤:“九星之子!”方飞抬头一看,惊讶说道:“九阳君!”

  金乌鸦蹲在树梢,胸前的爪子抓了个金色的盒子,扑啦啦飞下来,落在方飞肩上:“这个给你!”把金盒子塞给男孩。

  “什么?”方飞打开盒子,一股异香钻进鼻孔,盒子分为上下两格,上面塞满风干的花瓣,下面全是细小的干草。

  “强心花和不忘草,”九阳君得意洋洋,“我的私人珍藏。”

  “有什么用?”方飞茫然问道。

  “什么用?”九阳君伸出翅膀拍打他的后脑勺,“小呆瓜真没见识。哼,虫老虎,你给他吹吹。”

  “这个嘛……”呱呱呱的声音从方飞脚边响起,白蛤蟆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强心花可以提高你的阅读速度,别人看十天的书,你一刻钟就能读完。”

  “一刻钟?”方飞瞪着不起眼的干花。

  “这也没什么,”九阳君接着说,“服下‘不忘草’,你就能把书里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记住。”

  “花和草同时使用,”虫老虎清了清嗓子,“你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学完最多的功课。”

  方飞喜出望外,捧着盒子点头致意:“谢谢、谢谢……”

  “我得提醒你,”九阳君在他耳边聒噪,“花草的效果只能持续两个时辰。”

  “每三天服用一次,”虫老虎接嘴,“每次一片花加一根草!”

  “不能天天吃吗?”方飞大感纳闷,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行,”九阳君使劲摇头,“吃多了会有一点儿副作用。”

  “是吗?”方飞将信将疑。

  “还有这个,”虫老虎张开嘴巴,咕地吐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盒,“我送你的!”

  方飞硬着头皮拾起,盒子上黏黏腻腻,摸起来很不好受,刚要打开,忽听虫老虎大喝:“别动!”

  “怎么?”方飞错愕地盯着蛤蟆。

  “危险!”虫老虎眨了眨眼睛,“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

  “里面有什么?”方飞摇晃一下盒子,里面发出微弱的**。

  “记住,”虫老虎一本正经地说,“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啦呱啦呱’!”

  “九阳君、虫老虎,”方飞望着两个小怪物一头雾水,“你们干吗送我东西?”

  “小小的补偿!”九阳君说道。

  “补偿?”方飞一愣。

  “不记得你被钦原叮了吗?”虫老虎眨巴小眼,“你居然没有告发我们。”

  “就为那个?”方飞挠了挠头,“我都忘了!”

  “很好!”九阳君宣布,“小呆瓜讨人喜欢!”

  “喜欢归喜欢,”虫老虎老气横秋地说,“可是有一说一。”

  “对!”九阳君瞅着方飞,“我得提醒你,这些东西都是违禁品。”

  “违禁品?”方飞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就一句话,”虫老虎说道,“用不用在你,出了事你不能说出我们。”

  “这是两句话。”九阳君拆台。

  “滚开!”虫老虎怒视同伴一眼,“就一句话,你说出我们,我们也不承认。”

  “还是两句!”九阳君嚷嚷,“你这个白痴。”

  “好了,”虫老虎跳进树丛,“小呆瓜你上课去吧!”

  “上课?”一语点醒方飞,他慌忙揣好盒子,朝着天籁树撒腿狂奔。

  “跑慢点儿,”九阳君在他身后叫唤,“又不是赶着吃饭。”

  赶到天籁树下,方飞傻了眼,墨屋变了模样——环绕房屋出现了六扇大门。

  “猜猜看,”造化笔的圆脸飘了过来,“哪一扇门通向‘造化教室’?”

  “我迟到了!”方飞焦急地跺脚。

  “你迟到关我什么事?”圆脸高冷地表示。

  “因为这是您的地盘,”方飞违心地大拍马屁,“我们都得听您的。”

  “好吧!”老笔妖十分受用,“左边第二道门!”

  方飞顾不得真假,一头闯进去。好在这一次造化笔说了实话,他一口气冲进教室,还没站稳脚跟,砰,帝江从他眼前冒了出来,吓得男孩连连后退。

  “方飞!”老妖怪的吼叫像是一串焦雷,“我的课你也敢迟到?”

  “我……”方飞晕头转向,“天道师请我吃饭!”

  教室哗然骚动,天素挺身站起,大声说:“撒谎,天道师从不请学生吃饭。”

  “我没撒谎,”方飞气恼地反驳,“同桌的还有乐当时和巫史。”这一句话在教室里引起更大的轰动。

  “闭嘴!”帝江一声大吼,教室东倒西歪,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喂喂喂!”造化笔溜了进来,“你要弄垮我的教室吗?”

  “滚一边儿去,”帝江燃烧起来,“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

  “粗鲁!”造化笔咕哝着从窗户溜走。  

  “欺软怕硬的怂货,”帝江转身凑近方飞,“我考你一道题,答上来迟到的事就算了,答不上来,危字组扣一百分。”

  “哇喔!”白虎人拍着桌子叫嚣。天素气得小脸发青,简真趴在桌上发出**,只有吕品木无表情,坐在那儿偷偷打盹。

  “我问你,”帝江拖长声气,“哪些妖怪比我厉害?至少列举三个。”

  方飞本来已经绝望,听了问题,马上想起乌鸦和蛤蟆玩耍的妖怪纸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羽圣黄鹓,还有狐神蓬尾!”

  “咦!”帝江愣了愣,举起触手怒冲冲一指,“滚到座位上去。”

  方飞灰溜溜地跑到吕品身边坐下,听着帝江大发议论:“后世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狐妖是最难缠的妖怪,不管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人异口同声。

  帝江扬起触手向天一拽,无中生有地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来说说犬妖。”

  大黑狗浑身乌黑,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其中一只长在额头中心。它的尾巴短得出奇,就像一团小小的肉瘤。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翻滚一周,”苍龙天素!”

  “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天素连珠炮说完,冷冷地扫了方飞一眼。

  “你亲眼见过吗?”帝江问道。

  “没有!”

  “有谁见过?”帝江骨碌乱滚,教室里一片沉默。

  嗖,帝江又从虚空里扯出来一个瘦小男子,身穿黄皮大衣,尖下巴,长眼睛,望着周围不知所措。

  “汪汪汪!”大黑狗冲着男子厉声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嗖地伸长,刷刷刷愤怒地甩动。它张牙舞爪地扑向男子,无奈帝江的触手拦腰缠住,犬妖使尽力气也无法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一脸恐惧,突然扭动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唿哨,学生们兴奋地拍打桌子。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吱的一声,狐狸又不见了。

  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回黄色。帝江把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天素!”

  “拧住它的左耳拉扯七下!”天素说道。

  “犬妖又不是兔子,它会乖乖地让你拧住耳朵?”

  “那就用符法制服它。”天素答得干脆。

  “呵呵呵。”老帝江闷声狂笑,“好吧,我们今天的课题——收服一只犬妖……苍龙天素,你来打头阵!”

  女孩一阵风跑上讲坛,抽出符笔对准犬妖。

  “慢着!”帝江又问,“犬妖会哪些妖术?”

  “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噤声符,呼风符,定身符!”

  “好!”圆道师放开触手,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一声狂叫,忽然丢开天素,凶猛地冲向台下。经过的地方,学生们纷纷跳起,犬妖一概不理,越过人群,扑到方飞面前

  方飞吓得跳到椅子上面,司守拙一边起哄:“乖狗儿,咬他!”

  犬妖并不进攻,四腿撑开,盯着吕品厉声咆哮,额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变长变粗,铁棍似的抽在简真脸上。大个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学生们望着吕品莫名其妙——难道说,这个不起眼的懒鬼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被犬吠惊醒,揉了揉眼,掉过头望着犬妖,一副“我在做梦”的样子。犬妖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巴汪地一声大叫。

  犬妖应声一抖,跌跌撞撞地冲向墙壁,跳起三尺多高,砰地撞在上面。墙壁上血花飞溅,啪嗒,犬妖掉在地上,抽搐两下,死了。

  教室里死寂无声,帝江沉默一下,缠住死狗往天上一丢。啪,犬妖消失得无影无踪。

  “测验取消,”圆道师向天素说,“你也回去吧!”

  女孩悻悻下台,经过吕品身边,忍不住瞅他一眼。懒鬼挠着头,似乎也很迷惑。

  “帝江道师,”贝雨忍不住大叫:“犬妖为什么会自杀?”

  “我们来说说长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区别!”帝江好像没有听见贝雨的话,自顾自翻开桌上的讲义。

  “帝江道师,”贝露又叫,“犬妖是不是看见了狐妖?”转眼看向吕品,懒鬼打着呵欠趴在桌上。

  “长吻犬妖有四颗犬齿,里面藏有毒腺……”帝江继续照本宣科。

  “帝江道师!”双胞胎同时起身,“吕品他……”

  “闭嘴!”圆道师呼地冲到两姐妹面前,“再说一句废话,我把你们丢出去!”姐妹俩吓得小脸煞白,可是好奇难耐,仍是不住地瞟向吕品。

  随后的课相当沉闷,帝江粗声大气地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结尾做了个小测试。方飞听得认真,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吕品若无其事地接着睡觉,鼓声一响,他起身就走。大个儿两三步赶上,气咻咻地质问:“你对犬妖干了什么?”

  “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简真火冒三丈,“这里面肯定有鬼!”

  “是吗?”吕品一脸茫然。

  “嗐!”禹笑笑赶上来,“你们三个去哪儿?”

  “回寝室吃饭!”大个儿吞咽口水。

  “回寝室睡觉!”吕品连打呵欠,方飞瞪着他说道:“你都睡一个下午了。”

  “有关系吗?”吕品振振有词,“死肥猪今天吃过两顿了,你能让他不吃晚饭吗?”

  “滚开!”简真小眼出火,“我今天才吃一顿。”

  “气象符的论文你们怎么办?”禹笑笑忽然问道。

  “气象符的论文?”方飞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

  “还有这事儿?”简真惊讶极了。

  “呵!”吕品一边冷笑,“谁叫你们上课走神?”

  “你还有脸说?”大个儿恨不得给他一顿毒打,“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睡着了!”吕品回答。

  禹笑笑强忍怒火,说道:“天道师要求分析‘呼风符’的变咒和生成原理,这些资料只有天渊馆才有。”

  “去那儿干吗?”吕品大唱反调,“有通灵镜就够了。”

  “天渊馆的书都有‘不可复制符’,没办法复制到网上去。”

  “我没说书,”吕品挤一下左眼,“我说的是论文。”大个儿来了精神,忙问:“还有这种好事儿?”

  “对!”吕品胸有成竹地说,“网上论文多得很,要什么有什么。”

  “太好了!”简真摩拳擦掌。

  “这是作弊!”禹笑**得脸都红了。

  “没错,”大个儿挠头,“我还是去天渊馆吧。”吕品白他一眼:“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大个儿呆柯柯地问。

  “男生都用通灵镜,女生才去天渊馆!”

  “有点儿道理,”简真摇摆不定,忽见吕品走开,急忙追赶上去,“死懒鬼,你可要把通灵镜借我瞅瞅……”

  望着两人背影,禹笑笑困惑地说,“他们不是死对头吗?”方飞说道:“这得看情况。”

  “臭味相投,”禹笑笑瞪视方飞,“你打算怎么办?”

  “我嘛……”方飞强忍住追赶两个男生的冲动,“当然是去天渊馆。”

  天渊馆是一棵中空的巨树化石,苍青色的枝干上布满了淡银和暗绿的脉络,经过切割打磨,巨的大树瘤变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既有天然轮廓,也有抽象质感,浑然天成的落地窗镶嵌在树身的各个角落。一旦进入夜晚,柔和的灯光从窗户里流淌出来,像是光亮的果子悬挂在高高的枝丫上。

  “树干是天部,树根是渊部,”禹笑笑领着方飞穿过根须盘绕的拱门,门柱里的脉络发出清冷的银光和淡绿的夜光。

  进入大厅,方飞抬头一望,差点儿拧断了脖子。数不清的书架环绕中空的树身,重重叠叠地通向树顶,那儿数十块巨型透镜交错叠加,构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望远镜,随着镜头转动,各类星体清晰可见——喷射火流的恒星、死寂冰冷的行星、凹凹凸凸的陨石、晶莹剔透的彗星、半死不活的红巨星、遥不可及的白矮星、支离破碎的星系、绚烂多彩的星云……

  “那是鸿蒙之眼。”禹笑笑指着巨镜。

  “真的假的?”方飞被瑰丽的星空迷住了。

  “真的!”禹笑笑说到,“如果有人操纵,想看多远就看多远。”

  “道者打算太空旅行?”方飞心生激动。

          “不!”禹笑笑摇头,“万一我们输给魔徒,幸存者总得有一个逃难的地方。”

  方飞愣了一下,不觉心情沉重。这时喧哗声响起,巫袅袅引着一群人冲过来,蛮横地顶开两人,抢先登上飞云梯。

  “喂!”禹笑笑大感不忿,“我们先到的。”

  “老鼠钻地洞,”巫袅袅指着地面上星罗棋布的圆门,“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哈哈哈!”百里秀雅的笑声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面藏着什么?”方飞盯着圆门,上面镂刻花纹,闪烁金属光泽。

  “天部以道者的知识为主,”禹笑笑抿了抿嘴,“渊部收藏了其他种族的知识,比如巨灵、神龙、妖怪、夸父、英招、猫鬼、火精、鲛人、山都,还有……”她呼出一口气,艰涩地说,“魔徒!”

  “怎么才能下……”方飞还没问完,忽见一个高年级男生冲进馆门,两三步赶到一扇圆门上方,掏出一张符纸,晃了晃,嗤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团飘浮的火焰。

  男生盯着飞火,念了一句什么,圆门发光发亮,嘎的一声猛然下沉,带着高年生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火光一路向下,映照出一排排书架,从上往下,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

  “看见了吗?”禹笑笑努了努嘴,“要进渊部,得有道师亲笔写的‘阅览符’。”

  轰隆隆,一道圆门横移过来,重新封闭了洞穴入口。

  两人踏上飞云梯,禹笑笑在身前的光幕上写下“气象符”三个字。飞云梯抖动一下,急速上升,越过密层层的书架,冲破浓烈的故纸气息。

  “渊部在树根里吗?”方飞从空中看去,地面上的圆门时开时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对!”禹笑笑离开飞云梯,跨上一层书架,“整座天渊馆都在大树里面。”

  “我们就像一群松鼠。”方飞自嘲地说。

  “松鼠?”禹笑笑回头瞧他,“那是什么?”

  “红尘里小动物,很可爱,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跟它一样吗?”禹笑笑手指高处,方飞一眼望去,但见一个银灰色的小东西拎着书本从他头顶飞快地跑过,噌噌噌爬上十米高的书架,先用乱蓬蓬的大尾巴拂扫灰尘,再把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那是书貂。”禹笑笑说道。

  “天啦,它跟松鼠一模一样,”方飞目定口呆。

  书貂不止一只,五颜六色,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大尾巴不时从书架里冒出来。更有书貂大剌剌翻看一本厚厚的古书,冷不丁从书里拽出一条肉嘟嘟的蠕虫,丢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它在吃什么?”方飞冲口而出,书貂受惊跳起,闪进书堆不见了。

  “蠹妖吧?要么就是食元蛊,”禹笑笑扫视书架,“这儿的书都是元气书写的,容易招惹来各种妖怪:有的只吃字儿,比如食元蛊和纸蝇;有的连书带字儿一起吃掉,好比蠹妖和鼠蜥……”

  “鼠蜥!”方飞心子一紧,想到医院里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对,”禹笑笑说,“那东西能变色,会缩小,还能破坏各种封印。”

  “真要命!”方飞深感头痛。

  “它也有天敌,”禹笑笑冲书架努了努嘴,“所有毁坏书籍的妖怪书貂都爱吃,道者家的书房都会养上一只……噢,怎么回事?”女孩瞪着一面空荡荡的书架合不拢嘴。

  忽听一阵闷笑,两人应声望去,巫袅袅一伙围坐在宽大的书桌旁,桌子上、椅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图书。

  “混蛋!”禹笑笑咬牙说,“他们把‘呼风符’的书全拿走了。”

  “这儿有一本……”方飞抓住角落里一本古书,拉扯两下,纹丝不动。

  “没用的,”禹笑笑烦恼地说,“书脊上肯定有一只黑眼睛!”

  方飞一瞧,书脊上果然有一个眼睛印记——没有眼白,黑色的瞳仁占满眼眶,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不可借阅书!”禹笑笑说。

  “不可借阅?那为什么放在这儿?”

  “不可借阅书记载了某些毁灭性的道术,阅览它们必须得到道师的准许,”禹笑笑的目光落在大书的封面上,“我只认识‘赑风’两个字,应该是讨论赑风的书!”

  回想青色风暴,方飞心有余悸,发愁地望着书架:“现在怎么办?”

  “来也来了,看看别的!”禹笑笑走向其他书架,取了两本书走到桌边,发现每一张椅子都被巫袅袅一伙用书堆满。

  “笑笑!”桓谭在远处招手,“这儿有空位。”

  “方飞,”禹笑笑歉然说道,“我过去了。”

  “我呢?”方飞傻了眼。

  “那儿!”禹笑笑指向远处,方飞掉头看去,天素独自占据一张宽大的书桌,其他学生宁可挤成一团,也没人敢于靠近那张桌子。

  “噢!”方飞打了个突,“你怎么不去?”

  “我怕冷!”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恶!”方飞胡乱取了两本书,磨磨蹭蹭地走到天素对面,还没坐稳,冰山女猛地抬头,目光仿佛一阵冰雨,浇得方飞面无人色。

  “其他人呢?”天素问道。

  “谁呀?”

  “简真和吕品,”天素声色俱厉,“他们不写论文吗?”

  “我可管不着……”方飞咕哝。

  天素哼了一声,很不满意,她盯着方飞手里的书本:“你拿‘雷鸣符’的书干吗?”

  “‘呼风符’的书被借光了!”

  “借光了?”天素眉头一皱,挺身站起,大踏步冲到巫袅袅身边,快速翻弄两下,抽出两本书转身就走。

  “站住,”巫袅袅终于还过神来,“那是我的书。”

  “你的书?”天素回过头,冷冷地瞅着她。

  “对!”巫袅袅扬起下巴,“先借先看,这是天渊馆的规矩。”

  “是吗?”天素放下书本,抽出符笔。

  “怎么?”巫袅袅捉笔在手,“要打架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殴打同学要记大过……”

  天素笔尖下垂,口唇上下开合,发出吱吱的鸣叫,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听起来像是发号司令。

  “这是……”巫袅袅骇然望着数不清的书貂从书架里钻了出来,纷纷蹿上书桌,抱着书籍跳回书架。

  “书貂造反……”学生手里的书、桌上的书都被书貂抢走,纷纷跳起来大喊大叫。巫袅袅身边的书也被搬了个精光,她恼怒地瞪着书貂,符笔微微抖动,拿不定主意攻击哪一只才好。

  无数毛团跳来跳去,每一本书很快回到原位,留下一张张光溜溜的书桌和一个个傻呆呆的学生。

  “天素!”巫袅袅尖叫,“你在干吗?”

  “按规矩,先借先看!”天素走到书架前,背对巫袅袅抽取图书。

  巫袅袅的面孔涨红发紫,冲着天素的后背扬起符笔,还没念咒,吱,一团灰影从她身前掠过。巫袅袅手里一空,抬头望去,一只银灰色的书貂蹲在书架顶端,饶有兴趣地把玩一支银白色的符笔。

  “我的笔!”巫袅袅指着书貂尖叫“抓住它!该死的小畜生!”

  死党们应声抽笔,齐刷刷指向书貂,小毛团机警过人,一闪身藏到书架后面,十多道符光击中书架,纸屑乱飞,火光迸溅。

  “杀了它,杀了它……”巫袅袅急得发疯,死党纷纷冲向书架,冷不防砰的一声,火光夹杂热浪扑来,众人仓皇后退,骇然望着一团火球跳出虚空。

    嗖嗖嗖,十多条触手闪电飞来,缠住巫袅袅等人,帝江的怒吼从火焰里传出:“活腻烦了吗?胆敢弄坏我的书!”

  “书貂造反,”巫袅袅眼泪汪汪,“它抢了我的笔。”

  “活该!”帝江消去火焰,圆滚滚的大身子顶到巫袅袅脸上,“想要背后偷袭的人都是懦夫!”

  巫袅袅撇了撇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把她丢下,大声宣布:“损坏图书的人统统滚出天渊馆。”

  “我的笔呢?”巫袅袅抹着泪问道。

  “暂时没收,”帝江恶狠狠地说,“三天后再说。”

  “你这个……”巫袅袅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忽听有人喝道:“闭嘴!”

  皇秦板着脸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挥笔,损坏的书架和书籍统统回复原貌。

  “算你识相!”帝江砰的一声又消失了。

  “皇秦……”巫袅袅跺脚嗔怒。

  “按帝江说的办,”皇秦也不瞧她一眼,“马上离开天渊馆!”

  巫袅袅愣了一下,翘起嘴巴,领着同伙灰溜溜地走了。学生们重新拥到书架前借书,闹哄哄乱成一团。方飞趁乱抢了两本,擦着汗回到桌边一瞧,一本书写满上古篆文;另一本书画满复杂精细的图谱,旁边写了一行行奇形怪状的公式。

  “《巽雷元道》是十万年前的著作,”天素的声音传来,“《焚风变量解析》是四年级的课程,你确定要用这两本书来写论文?”

  “那又怎么样?”方飞装模作样地扫视书页。

  “得了吧!”天素笔尖一扫,方飞身前的书鸟儿一样飞回书架。

  “喂!”方飞气得站了起来,“你干吗?”

  “听着,”天素目光严厉,“我宁可一个人完成‘危字组’所有的考试。”

  “我没意见!”

  “道师不答应!”天素挥了挥笔,书架上跳出七八本书,厚薄不一,鱼贯飞到方飞面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天素笔指书本,用命令的口吻说,“从第一本开始看!”

  方飞两手抱在胸前,瞪着天素一动不动。女孩不理不睬,低头看书写字。方飞自生闷气,老大没趣,随手拿起第一本书,封面写着《八风详解》,翻看一瞧,居然可以看懂。书里介绍了“呼风符”能够召唤的八种风,当初方飞在火宅召唤出来的只是“阵风”,使用复杂的变咒,还能召唤“台风”、“飓风”、“龙卷风”、“焚风”、“冰风”、“雷风”……最后一种“赑风”最厉害,可以吹进灵窍,吹散元神,从里而外把人吹成灰烬。

  “看得真慢!”天素讥诮的声音像是一阵冷箭,箭箭射中方飞的心窝。

  他抬头望去,天素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笔杆,身前发黄的古书自行翻页,飒飒飒的声音像是风扫落叶。

  “你论文写完了?”方飞忍不住问。

  “你问哪一篇?”

  “什么意思?”

  “我写了三篇:呼风符、唤雨符还有雷鸣符……”天素轻描淡写地说,“后两篇应该是下一堂课的题目。”

  方飞感到窒息,天素穷追猛打:“我猜这本书你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我就爱慢慢看!”方飞恼羞成怒。

  “你就是个白痴!”天素低头看书。

  “你骂谁?”

  “骂白痴!”天素头也不抬。

  “不可理喻!”方飞跳起来,怒冲冲转身就走。

  “你要逃跑?”天素讥讽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我上洗手间!”

  “洗手间在相反方向,”天素顿了顿,“白痴!”

  阅览室响起快活的笑声,“白痴”的脸上热辣辣的,像是挨了一顿耳光。他低头转身,一口气冲到洗手间,开门一瞧,吓了一跳——一只粉红色的书貂蹲在洗手台上啃咬一只鼠蜥,乍见有人进来,叼着猎物钻进上面的气孔。

  方飞的心子怦怦狂跳,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这才走到洗手台前,写一道“盥洗符”,温热的水流凭空涌出,方飞接住抹了把脸,气恼地望着镜中的影子。

  “去你的冰山女,”他喃喃自语,“我才不是白痴!”

  眼前又浮现出天素轻蔑的眼神,方飞用力挥舞拳头,把她从脑子里赶走,反手掏出九阳君赠送的盒子,拈起一根干草、一枚花瓣塞进嘴里,咀嚼两下,酸中带苦。他皱眉吞咽下去,等待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

  “骗人的吧?”方飞失望地走出洗手间,刚打开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他两腿间钻了进来。不用说,那是一只书貂,长了六根胡须,左边胡须比右边短,右眼角一个细小的肉瘤,进门的时候尾巴摇晃了三下,左边两下,右边一下,白色的尾巴尖上长了三根金褐色的杂毛。

  猛可间留意到这么多细节,方飞有点儿吃惊,可是当他放眼门外,更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正前方的书架里有二十三只书貂,七百二十八本图书,书脊上的书名一字不落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只鼠蜥变成地板的颜色在书架下潜行;不知名的飞虫安静地趴在角落里伺机而动;一个女生把笔杆伸进红色的皮靴子里挠痒;一个男生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抬起屁股偷偷地放了个屁;两女一男进入了渊部,男生左边太阳穴上有一颗红色小痣;五个男生呆在天部的顶部,操纵“鸿蒙之眼”近距离观察一颗白矮星,跟布满环形山的月球不同,方飞从不知道白矮星的表面像是凝固的水银,光滑紧绷,似乎碰一下就有汁液迸溅出来……

  他心跳加快,浑身血液高速流动,所有的感官扩张到极限,无数的信息像是汹涌的江河灌入脑海。时间变慢了,空间却在无限延展,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奋,连跑带跳,飞一般回到座位上,拿起那一本《八风详解》,当目光集中在书页上面,那些闻所未闻的知识突然变得似曾相识,记忆、理解、阐释、发挥……速度之快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的智商正以几何指数向上攀升。

  不到五分钟,一本书已经看完,方飞的脑子像是一锅沸水,突突突地直要冲破天顶盖。当他取过第二本书,发现翻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阅读的速度,手指捻动纸张,渐渐发痛发烫。

          “试试‘清风翻页符’。”天素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说什么?”方飞一只眼睛看向女孩,另一只眼睛仍然留在书上。

  “‘呼风符’的变咒!”天素轻轻挥笔,“轻飒飒吹叶扬尘!”疾风飒飒吹过,一页不落地翻开书本,“翻页的速度随你高兴。”

  “干吗告诉我这个?”

  “用不用随便你。”天素又低下头去。

  “轻飒飒吹叶扬尘!”方飞笔尖扫过,面前的大书一瞬间翻过十页,他忍不住瞅了瞅天素,心想:“这道符还挺管用。”

  一口气把桌上的书看完,知道了“呼风符”的方方面面,方飞又用生平未有的速度写完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完工以后,花草药效还在,思绪依旧澎湃,于是冲到“唤雨符”的书架前面,站着看完三本书,直到闭馆钟声敲响,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天渊馆。

  “笑笑!”回寝室的路上,方飞还在亢奋,“你的《定式大全》带来了吗?”

  “带了一部分,”禹笑笑疑惑问道,“怎么?”

  “借我瞧瞧!”

  “借几本?”

  “全部!”方飞信心十足。

  “什么?”禹笑笑瞪大双眼,“你知道有多少本吗?”

  “管它呢?”方飞满不在乎地说,“我慢慢看!”

  禹笑笑端详他一阵:“等我一会儿。”她离开片刻,拎着乾坤袋回来,“一共三百七十四本,每半年还会出一本新的,记载最新的符法定式。”

  “知道了!”方飞接过乾坤袋,沉甸甸重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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