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猪与蜘蛛
第七章、猪与蜘蛛
“唉……”方飞掉头望去,推开他的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年纪跟他相当,小脸苍白秀美,一头冰蓝色的头发说不出的古怪。
她有一种不合年纪的冷漠,看也不看方飞,自顾自地照起镜子。
光亮闪过,镜中女孩消失,出现了一口冰晶水蓝的长剑,剑影的周围涌起森森白气,仿佛结了一层薄霜。
女孩招了招手,可是没有动静,她看看四周,皱起眉头,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豁啦啦,左边的墙壁剧烈震动,墙边的飞剑惊慌失措,变成道道流光,向着远处飞蹿。墙壁本来浑然一块,此刻迸射出耀眼的蓝光,光芒来回流动,勾勒出一道四四方方的小门。
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来,简容也停止了哭泣,张着小嘴两眼发直。
啪,小门向外敞开,可还没完,门里有门,接连响了九声,开启了九道暗门。
嗡,门洞深处有什么苏醒过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啸。墙壁霍地一抖,一道冰蓝光芒冲出门洞,闪电似的飞向女孩。
女孩后退一步,抽出符笔两眼睁圆,不料蓝光一个急刹,舒缓地停在她面前。
一股寒气汹涌漫开,大厅里所有的东西开始结霜,满天的飞剑像是冻僵了的鸟儿,叮呤当啷地掉了一地。
五个售剑员飞奔过来,跑动中抽出符笔,五道红光缠住那道蓝光。蓝光就像一条活龙,摇头摆尾地死命挣扎,光芒没有减弱,反而向外暴涨。售剑员咬牙瞪眼,手里的符笔簌簌发抖。
女孩犹豫一下,伸手摸向蓝光,手指经过的地方,光芒迅速褪去,露出一把冰蓝色的古剑,剑身停止了摆动,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售剑员松一口气,纷纷收回符笔,拭擦额上的汗水。
“怎么回事?”一个黑胡子道者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的幻发是“鲲鹏翎毛”,斜着向后飞起,看上去很有气势。
“谢管事,”一个售货员瞅了瞅古剑,“玄凌、玄凌动了?”鲲鹏翎瞪着古剑出了一会儿神,冲着女孩劈头就问:“你照出来的?”
女孩皱着眉头冷冷不答。鲲鹏翎碰了个钉子,悻悻说:“奇怪,这把剑两千年都没人照出来了!唔,让我看看……”取出一面通灵镜划拉几下,“这儿没有。”回头冲收账的女道者高喊,“把青木柜子里那个金贝叶皮的本子拿出来,不,最旧的那本,对,就那本……”
鲲鹏翎接过贝叶本翻了片刻,吹一声长长的口哨:“好家伙,五万管金,这还是两千年前的价格。加上通胀,等等,让我算算……唔,二十万零八千一百二十五管金,一管十八点,共计三百七十四万六千二百五十点金,加上税款,呵,不多不少,四百万点金……”他抬起头来,望着女孩满脸堆笑,“您付现还是划账,我猜是划账吧?”
女孩盯着冰蓝色宝剑,轻声打断鲲鹏翎:“我可没说要买。”
“啊?”鲲鹏翎大失所望,“要不你分期付款,先付三成,再……”
“不用了!”女孩的眼眶潮润起来,鲲鹏翎踌躇一下:“要不试飞一下,这个,嗐,不收钱……”
“不了……”少女努力把目光从古剑上挪开,“小黄精剑多少钱?”鲲鹏翎一愣:“问这个干吗?”
“我要买!”女孩的声音小得可怜,苍白的面孔泛起红晕。
“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鲲鹏翎指了指简容的昏黄小剑,“喏,就是那个样子。小姑娘,我推荐甲戌款的‘霜魂剑’,跟你的元气很般配,尽管比不上玄凌,那也是一把顶呱呱的好剑。”
“不用,”女孩咬了咬嘴唇,“我就要小黄精剑。”
“这儿没货,鲁阳……”鲲鹏翎叫过一个矮个儿售剑员,“你陪她去库房。”
女孩如释重负,转身要走,忽听简怀鲁叫道:“请留步。”
女孩应声回头,简怀鲁问道:“你是天无吝的女儿吗?”女孩忽然面红耳赤,一咬嘴唇,掉头就走,边走边用右手抹眼。
“真是她?”申田田惆怅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天无吝的女儿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天皓白是她的长辈吧?”简怀鲁紧锁眉头,“老头子也不管管?”
“天皓白,”申田田怒哼一声,“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简怀鲁摇摇头,抿着嘴唇向神甲厅走去,看他脸上的怒气,方飞心中不胜纳闷。
神形甲款式众多,简家有备而来,直奔庚丁款金狻甲,那一副宝甲金白间杂,看上去又清爽、又凌厉。
甲胄的变身是狻猊,一种远古异兽,半狮半虎,剽悍威猛。夫妇俩几年前就相好了这款甲,一直攒钱待购。全家人绕着铠甲看了又看,除了简容都是满脸笑容。
突然一声尖叫,申田田伸手捂嘴,见了鬼似的指着铠甲下方的铭牌。
“什么?”简怀鲁定眼一瞧,也是张口结舌。
“小声一点儿,”一个售甲员走上来,冷冷地扫视众人,“大厅里不许喧哗!”
申田田缓过气,指着铠甲嚷嚷:“怎么回事?前两年都是五十点金,怎么一年的工夫涨了一倍?”原来她说是的金狻甲的价钱。
“有什么好奇怪的?”售甲员白她一眼,“除了钱包不涨,现在什么都涨。这款甲可是经典款,照我看,涨四倍也不贵!”
“不贵?”申田田竭嘶底里,“去年五十,今年一百,你们做买卖要凭良心……”
“良心?哪儿买这玩意儿,我倒想换两个子儿花花。”售甲员很不耐烦,“你嫌贵可以不买呀!喏……”抬手向东边一扫,“那边都是便宜货,做人要量力而行。”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申田田的食指顶到对手的鼻子上,“你妈妈把你教成这样,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算了,算了……”简怀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妻子拖开。
售甲员昂首走开,申田田望着他直喷粗气,简真哭丧着脸说:“妈,这下怎么办?我的甲……”申田田胸口起伏两下,咬一咬牙,转身向东冲去。
正如售甲员说的,东边的铠甲都是便宜货。申田田边走边看,连连摇头,忽然她脚下一顿,停在一副甲前,眯起两眼上下打量。
铠甲红黑相间,孤零零摆在一个角落,因为无人问津,积了不少灰尘,但看铠甲本身,不止甲片厚重,比起许多铠甲都要宽大。
“小真……”申田田冷不丁开口,“铠甲不能光看表面,只要胜过对手,变成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重要。”
简真还没咂摸出话中的味儿,老爹抢先说:“对呀对呀,不管变成什么,打得赢就是好家伙。”
“这副甲是大甲师陆苍空的手笔,当年要卖四百点金。”申田田笑着补充。
“没错没错,”简怀鲁继续附和,“现在才卖四十九点,简直太划算了。”
“这甲造价太高,卖得又不好,陆苍空差点儿破了产。”申田田不胜感慨。
“为什么卖得不好?”简真忍不住问。
夫妇俩对望一眼,简怀鲁漫不经意地说:“这个嘛……就是变身不太合一般人的意。不过小真你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你可是呱呱叫的好家伙,这点儿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简真傻呵呵笑了两声,低头去看那铠甲的名字。铭牌被灰尘盖住,他伸手一拂,先看到一个“火”字,心跳砰然加快,手指向后一抹,露出一个“豕”字。简真的鼻子像是挨了一拳,红润慢悠悠爬上鼻尖,很快眼眶里充满泪水,他的嘴巴哆哆嗦嗦,似有满腹的话儿要说。
“小真,”简怀鲁假惺惺地问,“怎么样?”
“我……”简真鼓起胸膛,小眼瞪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不要这副甲!”
夫妇俩默默地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火……甲?”简容不认得中间那字,“妈,这是什么字?”
“这个嘛……”申田田眼望别处,“问你方飞哥哥。”
“读‘是’,”方飞偷瞟一眼简真,“好像是猪的意思。”
“不是猪,”简怀鲁纠正,“是野猪!”简容两眼放光:“好哇,哥哥要变猪,哈哈,哥哥要变野猪!”
“胡说,”简真使劲跺脚,“我才不要变猪!”
“哟,”申田田两眼睁圆,“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说不考试,我们就该收拾回家?”
“我可没这么说,”简真梗起脖子,口气却很虚弱,“我就是不要这甲。”
“我就看上这一副,怎么着了?”申田田眼里出火,“你马上给我试甲!”
“我死也不试!”简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不试也行,”申田田冷笑,“你的尺码我都知道,我这就去交钱!”找到售甲员一问,“火豕甲”就这一副,其他的都让“苍空甲厂”回收了,只剩一副样品,从来无人问津。
简真心花怒放,险些笑出声来。申田田不死心,又问样品尺码。可也凑巧,售甲员报出的尺码,跟简真的身高肩宽、腰围腿长一模一样,就像陆苍空给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简真听完尺码,险些昏了过去。申田田心花怒放,马上交钱取货。庞大的铠甲装进一米高的大箱子,结果还得大个儿自己拎着,这在方飞看来,好比让耶稣基督背上十字架,简直就是没天理的惨事儿。
离开倏忽塔,沿长街往下是一排羽衣店。羽衣是羽士专用,轻薄飘逸,据说能够抵挡道术攻击。
简容兴奋莫名,挨家挨户地指点:“将来我要那一件,喏,那一件也不错……”忽听一声尖叫,叫声凄厉无比,听起来是个女孩。
夫妇俩应声跳起,向着惨叫的地方跑去。简容拎着箱子东张西望,冷不防简容在他身后说话:“小真哇,我看着你呐!哼,别以为爹妈不在,你就可以把铠甲丢掉。”
简真被他看穿了心思,气得胖脸变形:“臭小鬼你少得意,你也有倒霉的一天。”小东西吐出舌头,学了两声猪叫,把大个儿气得半死。
惨叫声十分悠长,一声叫完,二声又起。方飞等人赶到,发现惨叫出自一座假山,山上有个洞穴,洞口挤了不少闲人,简氏夫妇伸长脖子在那儿观望,活是一对呆头鹅。
“什么?什么?”简容从人腿间钻了进去。
“喂,”方飞叫道,“别乱跑!”但见简真无动于衷,只好努力挤进人群。
好容易到了前排,他环眼一瞧,两边满当当都是人头,简容早已不知去向。忽听一声惨叫,调子极高,险些把他的魂儿也给叫了出来。
前面阴森森一个洞窟,窟里结了五张大网,网上各自爬了一只巨大的蜘蛛,颜色各不相同,一只火红,一只金黄,一只湛蓝,一只炭黑,还有一只绿惨惨的,披了满身的长毛。
五只巨蛛喷吐蛛丝,缠住了一个小小的女孩,踢球似的从一张网抛到另外一张。每次抛到高处,女孩必定发出一声尖叫,落回蛛网,一弹一跳,立马又叫一声,然后蜘蛛抓住女孩,绕着她牵丝扯线,这时小女孩的惨叫声也到达了顶点。
女孩又哭又叫,观众们却无动于衷,有时哭得太惨,还会招来一阵哄笑。
方飞又惊又怒,可是望着蜘蛛,一丝勇气也鼓不起来。蜘蛛大得吓人,黑乎乎的嘴巴像是一个山洞。
“差不多了!”头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方飞应声抬头,发现洞窟顶上还有一张蛛网,一只灰白色的蜘蛛歪歪斜斜地趴在那儿,向下吐出一缕长长的蛛丝。蛛丝的尽头结了一个网兜,兜里坐了一个黑衣女子,三十来岁,清秀雪白的面孔上纹了一只暗白色的蜘蛛。
蜘蛛女正用符笔编织毛衣,头也不抬地问:“小家伙,你要什么颜色?”
“银、银白……”小女孩哭得半死不活,身上的蛛丝乱七八糟,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白花花的大粽子。
“好吧!”蜘蛛女挥了挥笔,一束青光落在了少女头上,像是冰冷的火焰烧过她的全身。一眨眼的工夫,杂乱的蛛丝变成一件银白色的丝衣,流水似的披在女孩身上。
绿毛蜘蛛吐出长丝,把女孩放回地面,女孩身上的羽衣放出明月似的光华,把阴惨惨的洞窟也照得亮堂起来。
一个女道者跑上来,脸上挂着泪痕,搂住女孩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女孩还在哆嗦,“妈,我没事。”
“还没事?好端端的羽衣不买,偏来买这个邪乎乎的蛛羽衣,这些蜘蛛精,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同学都买了啊,”女孩望着一边的镜子,忽然破涕为笑,“妈,这衣裳怪有趣儿的。”
“我看也不怎么样……”女道者正发牢骚,忽听蜘蛛女高叫:“一百二十五点金,请付账!”
“什么破衣裳?这么贵?”女道者黑着脸拿出钱袋,刚刚数好,一缕蛛丝飞来,缠住金管扯了上去。白蜘蛛八脚齐动,将金管重重包裹、挂在一边的蛛网上。
“还有谁来?”蜘蛛女放声吆喝。道者们你瞧我、我瞧你,全都笑嘻嘻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方飞见女孩没事,松一口气,忽觉左手一沉,低头看去,白石版大剌剌地公开亮相,版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溜字迹:“玄蛛灵物急急如律!”
方飞看见“蛛”字,犹豫了一下,终归耐不住好奇,抽出“星拂”照样写出。说也奇怪,平时一道符要花九牛二虎之力,照着隐书写来,轻轻松松的全不费劲。
他边写边念,一道符咒写完,符光闪烁一下,隐书又消失了。
什么也没发生!方飞正纳闷,整座洞窟簌地一抖,有人叫道:“哎哟,地震了?”
蜘蛛女也咦了一声,抬眼看向黑洞洞的窟顶。就在她举头的当儿,黑暗里嗖地射出一束白光,猛地缠住方飞,将他高高地扯到半空。
“啊……”方飞失声惊叫,手舞足蹈地落到一张蜘蛛网上面。
“该死的隐书……”方飞猜到罪魁祸首,心里痛骂不已,奋身想要爬起,无奈蛛丝黏黏腻腻,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吱吱吱的怪叫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绿毛蜘蛛向他爬来。男孩浑身发冷,举起符笔,抖索索地指向蜘蛛,“星拂”的笔头微微发光,就像一盏小小的明灯。绿毛蛛畏缩一下,两只煤球似的眼珠溜溜乱转。
“老东西,”蜘蛛女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你想干吗?”
“喂,”方飞盯着绿毛蛛不敢转眼,“快放我下去。”
“天啦,”下面的观众一片惊呼,“那不是龙蛛吗?”
“龙珠?”方飞心里纳闷,“七龙珠吗?”
“吱吱吱……”蜘蛛们一边尖声怪叫,一边来回奔跑,口器里喷出一束束雪白的细丝,很快将五张蛛网连成一片——方飞呆在网心,就像一只孤苦伶仃的小虫。
“来了,来了……”下面惊呼不断,方飞只觉毛骨悚然,猛一抬头,跟一个苍青色的怪物打了个照面。
怪物扯着一缕银丝,静悄悄悬在空中。说是蜘蛛,它长了一条蝎子似的尾巴,说是蝎子,它又有着一个蜘蛛样的身子。论个头,六色巨蛛跟它一比,全都成了不起眼的侏儒。它们冲着怪物匍匐叩拜,活是一群恭顺的臣民。那一张巨大的蛛网,好比君王的宝座,看样子,这一位大王正想舒舒坦坦地坐下来,享用一顿美味绝伦的大餐!
“餐料”瘫在那儿,几乎快要失禁。怪物浑身疙疙瘩瘩,头顶的眼睛足有一打,六大六小,盯着方飞骨碌转动,一会儿转小眼,一会儿又转大眼,目光幽幽沉沉、似乎正在思考。
它并不急着下嘴,伸出长长的爪子在男孩的身上来回比划。方飞浑身发痒,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好有一瞧。
“老东西!”蜘蛛女提高嗓门,“你什么意思?”
“蛛仙子,你少打岔,”怪物的声音像是铁铲刮锅一样刺耳,“我在办正事儿。”
“装腔作势的老东西,”蜘蛛女撇了撇嘴,手里不停地编织毛衣,“这小子是个度者吧?你道者吃多了,想换一换口味吗?”
下面响起哄笑。怪物不吭声,吐出一缕蛛丝,两只脚挽着,对着方飞左比一下,右量一下,忽然吱吱吱叫了一通,其他的蜘蛛也高声应和,叫声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咦!”蛛仙子放下毛衣,“老东西,你来真格的?”
“你就等着瞧吧!”怪物举起长脚敲打胸腹,好比拍击铜鼓,发出洪亮的响声。
六色巨蛛踏着鼓点,绕着方飞跳起圆舞。它们横来横去,比箭还快,忽而轻盈一跳,凌空旋转两圈,才又轻轻落下。
巨蛛越转越快,方飞看得头晕眼花,忽然鼓声一顿,龙蛛发出一声长叫、六色巨蛛齐刷刷停下,喷出六缕细丝,烟雾似的飞向龙蛛。
龙蛛挽住细丝,仿佛编织毛衣,一会儿横缠,一会儿竖织,一会儿伸出尾巴捋一捋纷繁复杂的条理。它牵丝扯线,快得不可思议,六色蜘蛛的大身子一起一伏,活是五个毛线团儿,光亮的细丝从它们的肚子下面飞快地涌出。
洞窟静得出奇,所有人忘了出声,就连蛛仙子也一脸茫然。
不多一会儿,方飞通身上下缠满了蛛丝,没有四肢,也不见口鼻,他在丝茧里扭动挣扎,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
“蛛仙子!”龙蛛尖声怪叫,“轮到你了!”
蛛仙子哼了一声:“你还真会支使人。”举起符笔一扫,方飞的身上燃起白色的冷焰,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就像许多死人的手摸来摸去。
“行了!”龙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飞转眼望去,老怪物十二只眼睛轮番打量着他。
方飞稍稍畏缩,忽又鼓起勇气,气冲冲地瞪了回去,盘算如果龙蛛扑过来,先用星拂笔戳瞎它右边第二只眼睛。
龙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后退一步,嘎声嘎气地说:“蛛仙子,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啦!”顺着蛛丝一溜烟地爬上洞顶,剩下六只巨蛛,身子缩小了一半,趴在原地呼哧喘气。
蛛仙子挥了挥毛笔,蛛网粘力消失,变得光滑无比。哧溜,方飞顺着蛛丝滑下,轻轻地落在镜子前面。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方飞瞪眼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有的衣裤不知去向,通身笼罩着一团白色物质,微微透明,一团混沌,稍一晃动,立刻荡起七彩涟漪。方飞忍不住摸了一下,物质像是流水,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
“龙蛛羽衣,十万点金,”蛛仙子的声音悠然响起,“请付账!”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瞪着女子张口结舌。
“怎么?”蛛仙子扬起眉毛,“没带现款,划账也行!”取出通灵镜,“把你的元气账号给我。”
“我……”方飞虚弱地交代,“我没钱。”
“什么?”蛛仙子眼露凶光,“没钱你凑什么热闹?”
“它硬塞给我的,”方飞委屈地看了看洞顶,“我还给你好了。”他想扒下那一团白色物质,可是抓不住、捏不着,压根儿就像一团空气。众人只觉滑稽,全都哈哈大笑。
“蛛仙子,”龙蛛的声音高高传来,“别找他的茬!”
“闭嘴,”蛛仙子头也不抬,“这儿我说了算!”
“给我点儿面子行不行?”龙蛛哀声祈求。
“哼!老东西,你干吗给他织衣服?”
“这我可不能说!”龙蛛闷声回答。
“那就滚远一点儿,”蛛仙子冷哼一声,扫视六只巨蛛,“它们这个样儿,起码三个月吐不了丝。卖不了羽衣,你让我喝西北风?”
“你的钱赚得够多了……”龙蛛试图辩驳。
“钱永远不嫌多,”蛛仙子翻了个白眼,盯着方飞说道,“没钱也行,你先写个欠条!”
“我又没想买衣服。”方飞大声抗议。
“好哇,”蛛仙子冷冰冰回应,“你脱下来给我。”
“这个,”方飞再次尝试脱掉羽衣,“我脱不下来……”
“那就写欠条。”蛛仙子板着面孔毫不通融。
“我……”方飞还要抗议。
“你什么你?”蛛仙子一扬笔,电光迸闪,轰隆,岩壁上多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你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吗?”
方飞望着窟窿两腿发软,瞅了瞅蛛仙子,虚怯怯地问:“那个,欠条怎么写?”
“用笔写,”一张白纸落到方飞面前,蛛仙子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说你写——兹欠牵丝洞蛛仙子十万点金,按月利滚利两成利息。无论何时何地,债主都有权追讨欠款。三年以内,务必连本带利全部偿清,如不然,本人甘愿接受债主的任何惩罚。喏,这儿签名字,下面写日期,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方飞无可奈何,握着星拂应声书写,元气涌出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片青闪闪的字迹,写完之后也不消失。
“这不就成了?”蛛仙子收回字条,得意地吹了口气,“老东西,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小度者哇,”龙蛛发出一声哀号,“我可害惨你啦。”
方飞蔫头耷脑地走出牵丝洞,看了看明朗的天空,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方飞!”远处传来叫喊,方飞应声望去,简氏一家站在洞口。
“我刚才……”方飞嗓子发哽。
“我们都看见了,”大个儿走上来,同情地勾住他的肩膀,“我都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更胜一筹。唉,谁叫你看了水巨灵的哭脸呢?刚进玉京就欠了一大笔债,我看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哎哟……我的耳朵,轻点儿,轻点儿,呜……”
申田田拎着简真丢到一边,歉疚地说:“方飞呀,别怪阿姨没帮你。那个蛛仙子,咳,她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儿疯疯癫癫。我倒不是怕她,咳,总不能跟疯女人一般见识。”
“打不过就打不过,哪儿来这么多借口?”简怀鲁不顾妻子两眼喷火,一老一实地说,“蛛仙子是个狠角色,加上那一窝蜘蛛精,收拾我们轻轻松松。方飞哇,你想开一点儿,欠钱总比送命强哇。”
听了这一番安慰,方飞更加想哭。简怀鲁凑近他的耳朵:“另外提一句,蛛仙子跟我们一样,都是‘禁飞令’的受害者。”
“啊!”方飞两眼睁圆,看了看牵丝洞的入口,“她也反对皇师利?”
简怀鲁默默点头,方飞恍然明白夫妇俩为什么不肯出头,多半因为同病相怜,不愿跟蛛仙子翻脸。
他满心沮丧,低头看一看羽衣,又觉怒火上冲:“这算什么鬼衣服?十万点金就换了一团烟雾?”
“这是初始状态。”简怀鲁笑了笑,“龙蛛羽衣是如意型的道器,只要你愿意,它可以变成任何形状。”
“任何形状?”方飞愣一下,“怎么变?”
“用一道‘更衣符’,”简怀鲁抽出符笔,“幻霓裳千衣万变!”说着写出符咒,“龙蛛羽衣只服从你,这一道符你亲自写才有效,写符的同时想象衣服的样式……”
方飞急不可耐,挥笔连试三次,第四次终于写成。符光涌出笔尖,从头到脚地流过他的全身。
烟雾消失了!方飞换上了一件银白色飞行夹克、一条淡蓝色牛仔长裤,还有一双黑白相间的跑步鞋,匀称贴身,挺拔精神,这些都是他早已看中的款式,心心念念半年,因为太贵没买,所以念符的时候马上就想了起来。
看一看颜色,摸一摸料子,比起网上的图片还要富于质感,惹得路上的道者纷纷回头观望。有人使出“更衣符”,把衣裳变成方飞的模样,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脚下剑光闪动,嗖地一声飞上天去。
“哼!”简真瞅着方飞,心里酸中带苦,“变两件衣服有什么了不起?”
“是呀,”简容模仿他的腔调,叼嘴咬舌地说,“变野猪才了不起呢!”
大个儿气得发疯,恨不得举起箱子把他活活砸死。
返回玄冥区,天已经晚了,道路两边飘起符灯,五颜六色的灯纸上写着“长明符”的符文,符字闪闪发光,照亮四方远近。灯纸折成了各种形状,圆的方的,宽的扁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还有人物故事,成行成串地尽情演绎,仿佛七色宝石遍撒世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道者从灯间飞过,带起的狂风将符灯推开,当他们飘然过去,身后的灯光又徐徐合拢。漫天的灯光就像不灭的星河,夜复一夜地蜿蜒流淌,河里徜徉着斑斓的鱼儿,来来去去、寻寻觅觅、兴兴头头、力争上游,直到筋疲力尽,坠入黑暗的沉沙,带着不甘与落寞死去。
“月亮”分别从四神山的后面升起,四轮莹白的圆光攀上了神山的顶端,四神的雕像玲珑嵌空,站在圆光中央,宛如奥妙的幻影。
光芒洒向人间,给浑天城投下了四条幽幽淡淡的影子。这当儿,真正的月亮还在浮羽山的后面,含羞带怯,半遮半掩。支离邪站在山巅,张开慧眼,正在探究星空的秘密。
五轮明月群雄逐鹿,直到真月亮升到天顶,才算分出一个高低。祂跃马虚空、高不可攀,四轮假月认小伏低,团团围成一圈,叩拜它们的君王。
回到会馆,拍面撞上禹封城父女。禹封城听说蛛仙子的事,拍着方飞肩膀叹气:“小家伙,你欠了一笔阎王债啊!写了这张欠条,这辈子可算毁了。”
“我就说了吧,”简真一副先知嘴脸,“谁叫他看了水巨灵的哭脸?”
“咦!”简真一出声,禹笑笑留意到了他手里的大箱子,“简真,你买了金狻甲啦?”
大个儿听了这话登时泄气,心慌慌、脸红红,东张西望地想要开溜。
禹封城正觉奇怪,忽听简容说道:“哥哥要变猪,哥哥要变野猪。”他一转念头,哎哟一声:“你不会买了火豕甲吧?”
简真一张红脸快要贴到胸脯上面,禹封城确信无疑,发出一阵狂笑,禹笑笑也忍不住捂了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个儿又羞又气,大身子簌簌发抖,恨不得来一场末日浩劫,大伙儿混个同归于尽。
“小真,”申田田火上添油,“还有两天报名,报名以前,你给我练到人甲合一,要不然,哼……”
“两天?”简真天旋地转,差点儿瘫在地上。
“没事儿,有我呢!”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人甲合一没什么难的。变猪?变猪怕什么,已经变了猪,呵,那就当一头好猪吧!”他说得诚诚恳恳,大个儿却恨不得把他掐死。
方飞脑子发木,也不知怎么吃的饭、怎么进的屋,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梦里见到了燕眉,方飞战战兢兢地说了欠债的事。还没说完,燕眉脸一沉,转身就走,方飞心头着急,追上去拍她肩膀,谁知女孩转过头来,却是蛛仙子的嘴脸,笑嘻嘻地问:“你要还钱了吗?”
这一下方飞全醒了。他一坐而起,听见一阵幽幽的哭泣声,转眼望去,简真的肩膀一耸一耸,正在梦里哭得起劲。
“我才不要变猪……”简真一面痛哭,一面含混地打着呼噜。
但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天一大早,禹封城父女就来了。申田田租了一个房间,跟禹封城一起训练简真。大个儿关上大门,简容想尽办法也没能打开,可惜百密一疏,记得关门,忘了消声,方飞几次路过,都能听见里面响亮的猪叫。
男孩把“更衣符”练到得心应手,把红尘里喜欢的衣服统统换了一遍。简怀鲁看得有趣,又教了他一道“浣衣符”,叫声“暖融融去污除秽”,立刻出现一团热乎乎的符光,从头到脚,无论什么污渍都能清理干净。
练熟了“浣衣符”,简怀鲁又教他“盥洗符”、“沐浴符”、“烧水符”、“叠被符”,“保洁符”、“收纳符”……方飞渐渐相信,这一支毛笔无所不能。
禹笑笑闲着没事,方飞向她讨教如何使用通灵镜。
“很简单!”禹笑笑说,“先用一道‘通灵传真符’,来,跟我念——透天缩影!”
方飞念了几次,终于点亮了通灵镜里的那只眼睛。
“这是‘灵眼’,网络的入口。”禹笑笑用笔点了点,进入通灵网的界面,“你是新手,先做一个元气认证。”
“元气认证?”
“道者的外形可以变化,元神和元气却不易改变。每一个人的元气都不一样,通过元气认证,可以确定通灵者的真实身份,用来通灵、购物、存款、娱乐……有时候,特别重大的事项还要进行元神认证!”
“为什么要进行元神认证?”方飞问。
“某人的元神如果被他人夺取,对方也能使用他的元气。”
“魔徒?”方飞脸色发白。
禹笑笑沉痛地点头:“魔徒的可怕在于:夺取了受害者的元神,也就夺取了他的一切。道者的力量和身份,全都基于他的元神。”
“干吗不消灭他们?”方飞愤怒地说。
“没那么容易。”禹笑笑摇头苦笑,“你知道‘道者战争’吗?”
“听说过。”
“那是紫微的世界大战,”禹笑笑望着墙角喃喃说道,“道者战争发生过八次,后面四次都是道者对抗魔徒,每一次我们都是惨胜,最近的一次是十五年前,要不是伏太因……”她打个了寒噤,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先做元气认证。”
方飞如禹笑笑所说,透过笔尖将元气注入“灵眼”,进入认证界面,写入姓名、年龄,道种乃至于“度者”身份。
认证完成进入通灵网,禹笑笑告诉方飞:“再是建立通灵台,看,这是我的通灵台‘笑了再说’。”女孩点入一个界面,上面有许多漂亮的影像和录像,“有了通灵台,就能跟其他的通灵台建立联结,公用的通灵台有看新闻的玉京台、购物的买呀买、料理财务的猫鬼银行……喏,个人通灵台里面,天道者最热门,比如皇师利的白虎制宰,燕玄机的流光飞羽,天皓白的天一神篆,虽然他们很少更新……”
“有燕眉的通灵台吗?”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禹笑笑愣了一下,“朱雀燕眉?”
“对!”方飞心跳加快,“你认识她?”
“找她干吗?”禹笑笑疑惑地看着他。
“她……”方飞吞一口唾沫,“她是我的点化人!”
“什么?”禹笑笑跳了起来,“你的点化人是燕眉?”
方飞瞪着女孩莫名其妙,禹笑笑却很激动:“你不知道燕眉多有名,她是燕玄机的女儿,八非天试的天元,四届魁星奖得主。她是我们这些小女生的偶像。喏,她的通灵台‘画眉小屋’相当热门……”禹笑笑写下“朱雀燕眉”,镜中“灵眼”出现,眨了眨,跳出一个红色的燕子图标,下面写着“画眉小屋”。
禹笑笑挥笔点了点图标,可是没有动静,她愣了一下,皱眉说:“奇怪!”
“怎么?”方飞忙问
“她关闭了通灵台,谢绝任何访问。”
“什么时候关的?”
禹笑笑用“灵眼”搜索了一下,说道:“三天前!”
方飞愣住了,三天前,那不是冲霄车失事以后吗?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先建好通灵台,再用‘聚焦符’关注她,燕眉一有动静,你马上就能知道。”禹笑笑一边说,一边挥笔示范,“喏,建立通灵台,先用‘无中生有符’构建界面;再用‘妙笔生花符’填充图像文字;哦,忘了说,生成影像得用‘摄影符’和‘留声符’;最后用一道‘四通八达符’与所有的通灵台连接起来。哦,别忘了加一道‘御鬼符’!防范通灵鬼捣乱。”
“通灵鬼?”方飞不解,“那是什么?”
“有些道者沉迷通灵,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结果死了以后,元神困在了通灵网,东飘西荡,满腹怨气,把网上的信息当做粮食。没有‘御鬼符’,顶多几分钟,你的通灵台就会被它们弄得乱七八糟。”
“啊,”方飞恍然,“跟红尘里的电脑病毒差不多。”
“电脑病毒?”禹笑笑瞪着男孩。
方飞把互联网的情况说了一遍,禹笑笑听得神往:“没想到红尘里也有相同的东西。”
方飞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建好通灵台,禹笑笑又说:“你得给通灵台起个名字!”方飞想了想,扬笔写下四个字。
“四方飞翔!”禹笑笑一字字念道。
“对,”方飞点头,“四方飞翔!”
进入通灵网,方飞很快明白过来:“灵眼”等于搜索引擎;通灵台是一切网站、博客、微信、微博的集合;符笔既是键盘又是鼠标,不同的符咒相当于各种程序,通晓的符咒的越多,通灵的体验越好越妙。
禹笑笑警告方飞,不要跟绿色的通灵台联系,这种对象不是魔徒就是妖怪。
“妖怪也会通灵?”方飞不胜讶异。
“通灵网也向妖怪开放,”她点开一个界面,上面许多绿色图标,图像十分怪异,多数没有文字,有文字的也奇形怪状的无法辨认,“妖怪的通用文字是狐语,某些妖族还有自己的文字,蛟龙使用龙文,獍犸使用象语、蛇族使用蛇语……”
一个绿色图标忽闪起来,禹笑笑点开图标,镜面上跳出一张毛茸茸的猴脸,冲着二人咧嘴一笑,露出黄绿斑驳的牙齿。禹笑笑不待对方说话,切断联系,一脸嫌恶:“一只老猿妖,这种妖怪很下流,最爱骚扰小姑娘。”
方飞学会通灵,透过“灵眼”搜索燕眉。可是关于她的消息都在飞车失事之前,车祸之后一片空白。男孩搜索鲲鹏,界面上弹出一行小字:“敏感用词,经斗廷批准已屏蔽。”搜索风巨灵的结果也一样。
“鲲鹏为什么是敏感词?”方飞大惑不解。
“上一次道者战争鲲鹏站在了魔徒一边。”禹笑笑说。
“跟魔徒有关的东西都是敏感词?”
“大多都是。”
方飞望着空荡荡的镜面,心里恍恍惚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忽听禹笑笑说道:“听说你要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低头说道。
禹笑笑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看看这个。”点开一个通灵台,“这是‘天试院’的通灵台,‘八非天试’的资料都在里面!”
方飞定眼一瞧,排头的条目是《‘八非天试’应试指南》,挥笔点开,屏幕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配有若干录像图画,记述了“八非天试”的由来及内涵——
“八非天试”极其古老,可以上溯到五十九万年前——道祖支离邪的时代。第一次道者战争后,支离邪预见到将来的危机,在浮羽山建立了“八非学宫”,通过“天试”遴选少年道者进行教导。“天试”一年一次,报考者不得超过十五岁,出身来历一概不限;科目分为五科——炼气、定式、羽化、天问、拜斗。每日一科,共考五天,前四科考完,领先的三百人进入黄榜,参加最后的“拜斗”,而后根据总分,一百零八名优胜者登上青榜,成为“八非学宫”的新生……
“十万人报名,就是千中选一,一百万个人报名,就是万中选一……”方飞越想越惊,脑子里像是灌了铅,满当当、沉甸甸,若说之前他还有一丝侥幸,现在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屏幕上的字迹模模糊糊,变成了一大片缥缈的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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