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福王府任逍遥经常来,府门前的侍卫们早已认识他,根本没任何阻拦,任逍遥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胖子正在后殿批阅公文,见任逍遥进来,不由一楞。搁下笔,站起身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任逍遥还未说话,胖子已了然的一笑:“莫非偷腥时被我妹子发现,把你踢出来了?”
任逍遥眼一瞪,王八之气四散:“她敢!……我会好好跟她讲道理的。”
“…………”
胖子命人摆上酒菜。两人在后殿浅酌一番。
滋溜了一口酒。任逍遥指了指桌上的公文,笑眯眯的夸赞道:“小伙子很勤奋啊,我还以为这会儿你正趴在哪位红牌姑娘的身上下苦功呢,没想到你也有认真的时候……”
胖子叹气道:“别提了。这段日子忙得昏天黑地,别说红牌姑娘,就连我的正妃侧妃还有侍妾们,我都好久未让她们沾雨露了……”
胖子又叹了口气,面色沉痛道:“……我对不起她们啊。也不知她们耐不耐得住寂寞,万一背着我跟别的男人搞三搞四,我岂不是要戴绿帽子?哎,把你的影子调几个进来帮我查探查探吧……”
任逍遥两眼发直,半晌才道:“……你怎么比我还不着调了?难道这毛病会传染?我的影子是用来打探情报,肃敌的,你居然要我去帮你捉奸……”
胖子干笑道:“嘿嘿,随便说说,真要影子干这个。不说别的,父皇就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入夜了跑我这儿来,你肯定有什么事儿吧?说说。”
说到正题,任逍遥不由将腰板一挺,一本正经的盯着胖子。深沉的道:“胖兄可知,如今你的处境已危在旦夕?”
胖子一楞,忍住笑,也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哦?愿闻其详。”
死胖子。还笑得出来!
任逍遥压低了声音,将潘尚书在天牢内与他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了胖子。——除了埋在潘家别院后花园的十箱黄金那件事。
胖子果然笑不出来了。
脸上的肥肉哆嗦了几下。胖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父皇忽然命我入吏部必有用意,隐隐也明白父皇可能希望我和你联手,对太子形成制约,但我还是没有潘文远想得那么透彻,那只老狐狸,不愧在朝堂中混迹了数十年,眼光果然毒辣。”
胖子望着任逍遥,正色道:“你可知父皇命我在吏部所任何职吗?”
“不知道。”
“父皇命我暂代吏部右侍郎一职,主管官员考核,升降,致仕和调动……”
“啊?你有这么大的权力?”任逍遥大吃一惊,原本以为胖子只是管管帐本,记一记考勤什么的,没想到胖子手握这么大权力,这不是跟吏部尚书差不多了吗?
胖子苦笑道:“吏部以前掌握在潘文远手里,从上到下都是潘党中人,这次清洗过后,吏部的官员全都被满门抄斩,父皇紧急调入了不少候补官员入吏部,又命我暂任吏部右侍郎,但我行使的,却是吏部尚书的权力,换句话说,吏部现在在我手里。”
任逍遥喃喃道:“你掌吏部,我掌影子和百官监察之权,还有京城防卫,太子呢?太子监国,对六部都有介入干涉之权,如果不管那些言官和清流派官员的作用,也就是说,如今我们和太子手中掌握的权力其实是平分秋色,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
胖子点头道:“不错,这也是父皇的用意,在父皇退位之前,肯定不希望我们和太子任何一任独大,至于父皇有没有易储之心,现在不敢乱猜,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的朝局恐怕都是这样了,除非……”
“除非什么?”
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道:“……除非太子沉不住气,而有所动作……”
任逍遥盯着胖子,冷不丁问道:“胖子,你说句实话,对太子这个位子,你有没有想法?”
胖子闻言大惊,神色惶急的四顾而望,低声斥道:“你想害死我啊?这话能随便说么?”
任逍遥状似悠闲的滋溜了一口酒,嗤道:“你怕什么?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咱们的交情,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胖子一挺胸,义正严词道:“任兄此言差矣!圣人常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见任逍遥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光中露出深深的鄙夷,胖子肩膀一垮,脸上的肥肉也无力的耷拉下来,小眼睛四下瞄了瞄,终于低声道:“……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想法,以前是没机会,所以根本没敢去想,现在我掌了吏部,而你又掌握了影子和百官监察之权,不知怎的,我对太子的位子也越来越渴望了……”
胖子望着任逍遥,可怜兮兮道:“任兄,我是不是变坏了?以前我不是这样的呀……”
任逍遥嗤笑道:“什么变坏了?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很纯洁?不带这么夸自己的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我连你光屁股跳河的模样都见过……”
胖子急道:“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起忘掉那事的么?你怎么还提?”
任逍遥笑道:“得了,你也别遮掩了,对太子之位有想法是很正常的,到了你这个位子,若你还对它没想法,我真会怀疑你脑子有毛病了……这事儿咱们心里清楚就行,你我都知道,如果太子真的即位当了皇帝,恐怕咱们都没好果子吃。所以如今之计,只有咱俩联手……”
胖子闻言浑身肥肉莫名的颤动了一下,咬着腮帮子低声道:“如何联手?”
“现在最关键的,是看你父皇的态度,如果你父皇真有易储之心,这事就好办了。不过,最麻烦的是,太子在军中的势力也不小,这是你我联手都没办法的事儿……”
两人在福王府的后殿,对坐着商量了许久……
太子府内,太子正在听思思弹琵琶,忽然觉得身上一寒,接着打了一个喷嚏。太子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窗外愈见寒冷的天气,又恢复了满面笑容,继续沉醉在思思金铁交弋的琵琶声中。
皇宫御书房内。
任逍遥一脚跨进门槛,纳头便拜:“吾皇万岁万……”
“行了,你起来吧,别讲这些虚礼,朕不喜这个。”皇上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语气隐带笑意。
任逍遥本不喜欢见人就磕头,闻言正中下怀,装腔作势一番便直起了身子。
皇上正在批阅奏折。
任逍遥远远望去,只见皇上头发胡子都白了,模样也比以前老了许多。潘尚书谋反一案,皇上雷厉风行的下特旨,处死了数万人,华朝上下,官场民间,似乎人人都对这位执政数十年的老皇帝又有一层新的认识。
这种认识当然不是正面的,近几十年来,华朝国力衰弱,突厥屡屡犯边,朝廷一退再退,百姓苦不堪言,在内,要交纳沉重的赋税,在外,要时刻躲避突厥人的掳掠,老实说,华朝变成这个样子,与皇帝的施政不当是大有关系的,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罢了。
然而在处理潘逆谋反一案上,人们似乎又看到了一位对待权臣毫不留情,赶尽杀绝的嗜血皇帝,一道圣旨降下,数万人头落地,华朝开国至今,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杀戮。通过这件事,人们心中对皇权的威严,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畏惧。
皇帝,是天之子,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不容任何人反对,不容任何人背叛,潘党一案,数万条人命,已经很好的为人们诠释了什么叫皇权,那是一种睥睨天下,令万千臣民不得不俯首膜拜的气势。
现在这位皇帝就坐在任逍遥面前,他的面容已苍老得像一块千年的古树皮,花白的眉毛总是高高的向上挑着,一如他绝不屈服,永远强势的性格,他的手瘦骨嶙峋,握笔都显得有些吃力。颤抖得厉害,写两个字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
皇上还是老了啊!任逍遥心中竟然生出一种痛惜的感觉。
他想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进宫面圣,跪在猩红的地毯上,那位满头黑发。看来年纪只有四五十岁。正当壮年的皇帝,手中拿着书本,正满脸笑意的瞧着他,君临天下的威严之中。又隐隐含着几分书卷气质,那时的皇上,是一个集威严和儒雅于一身的上位者。
时隔才半年多,上位者已然像苍老了几十岁一般,半年之中。他打败了一个相处了一辈子的敌人,敌人已经在失败的屈辱中死去,而皇上呢?看着他抖抖索索的手,任逍遥忽然感到了迷茫,皇上真的赢了吗?他可以打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他可以将所有人,包括任逍遥在内玩弄于股掌之中,抬捧,打压。制衡,帝王心术被他玩得出神入化,可是……他打得败岁月吗?他打得败苍老衰弱吗?他打得败生老病死吗?
“任逍遥,你怎么了?朕叫你几声也不应。”皇上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啊?不好意思,皇上。微臣走神了……”任逍遥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表情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对任逍遥的这些毛病,皇上早已习惯,闻言只是瞪了他一眼。道:“你与仟芸还好吗?有没有吵架?”
提起这个任逍遥就得意:“皇上放心,微臣已将百里芸公主驯服得像只猫儿一般。叫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叫她撵狗她就不敢抓鸡……”
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把朕的仟芸驯服得像猫儿?”
岳父大人的语气颇为不善啊,任逍遥眨了眨眼,试着与皇上打商量:“呃……要不,她把微臣驯服得猫儿?这样您听起来比较舒坦吧?”
皇上狠狠捏了捏拳头,生生克制住将任逍遥赶出书房的念头。
“潘逆的府邸,你查抄完了么?有没有遗漏下什么?”
遗漏得太多了,不过都遗漏在我家的库房里……
“皇上请放心,抄家是微臣的强项,潘府被我搜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水洗过一般,连地皮都被微臣刮了三尺……”
皇上冷笑着接道:“……然后你再一把火将潘府烧了是吧?果然抄得很干净啊!潘府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任逍遥尴尬的笑道:“……意外,纯属意外,皇上您若早下圣旨把潘府赐给微臣,微臣说什么也不会烧的……”
皇上重重一哼,将一本帐簿扔到任逍遥面前,沉声道:“五百多人,查抄了一整天,上交国库的只有十八万两银子,任爱卿,你作何解释啊?”
任逍遥吓得冷汗淋漓,贪污的事儿,他早就知道瞒不过皇上,毕竟是五百多人一起行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微臣……该死!微臣……有罪!”任逍遥非常光棍的扑通一声跪下,承认了贪污。皇上曾经说过,天底下的事,只要他想知道的,一件都逃不出他的眼睛。经过多次验证后,任逍遥认为这句话是真的,此时若再抵赖,便不合时宜了。
“哼!”皇上又重重一哼,接着语气变得平缓:“罢了,就算是朕送给仟芸的嫁妆吧,你们大婚之日,适逢潘逆谋反,搅了你们的兴致,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仟芸。你贪墨的那些银子,便当作朕补偿给你们的心意吧。”
可不嘛,害我和百里芸洞房都拖延了好些日子,就凭这个,你补偿我一百万两银子都不够,任逍遥忽然对自己的贪污行为感到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朕告诉你,这次是例外,而且是唯一的例外,下次若再让朕知道你贪墨银子,朕便让你知道何谓国法森严!明白了吗?”皇上声音异常严厉。
任逍遥立马眉开眼笑,并极尽谄媚的大拍马屁:“明白,大大的明白!皇上果然是一代仁君,同时也是一位好父亲,当然,更是微臣的好岳父……皇上,您累吗?用不用微臣给您按揉一下肩膀?渴吗?微臣给您倒杯茶吧……”
皇上微微一笑:“算了,你献上的殷勤昂贵得很,朕消受不起。你坐吧,朕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朕最近对朝堂的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皇上的话说得比较隐晦,但任逍遥知道意思,毕竟胖子和任逍遥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无缘无故将他们捧到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上。皇上自然要对他们有所交代。
任逍遥笑得很纯洁:“没想法。没任何想法,呵呵,皇上明见万里,高屋建瓴。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英明之极的……”
有想法也不能说,他总不能告诉皇上,我和胖子打算联手把你立的太子给拉下来,您没意见吧?
估计下一秒任逍遥就得进天牢,半个月之后。他就跟潘尚书似的,被刽子手剐成一片儿一片儿的……
皇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任逍遥,盯得任逍遥一阵心虚,暗忖着他不会知道什么了吧?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看得人家心里毛毛的……
“朕知道你多少也猜出了朕的用意,不论你和无病理不理解,朕只能告诉你,朕对你们并没有恶意,就算朕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朕也会妥善安排好你们将来的处境。——站在长辈的立场来说,你是朕的女婿,无病是朕的亲儿子,朕又怎会眼看着你们将来处境艰难?更何况你对朕还有救驾之恩,若说忠君之心。满朝之中,朕惟独对你是最放心的。”
皇上的话给任逍遥吃了颗定心丸,任逍遥的表情有了些许的放松。
原本任逍遥以为帝王无情,鸟尽便弓藏。任逍遥拼了命为他搬救兵,可他事后却利用自己和胖子搞什么制衡。这多少让任逍遥有些寒心,没想到这位岳父大人还是挺有人情味的,连后路都为他安排好了。帝王,也不见得都是无情的。
“还有一件事,说来也许算是家丑,不过你是朕的女婿,叛军入城那晚又是你出城搬的救兵,朕不说你也知道。那晚神策军营彻夜不眠,军士枕戈待旦,但神策军却未发一兵一卒,后来神策军大将刘长生向朕解释,说什么城内情况不明,不敢轻易发兵,怕被人怀疑谋反云云,哼!借口倒是找得好,可朕却一个字都不信!”
“朕现在怀疑,神策军那晚按兵不动,有可能是太子主使,甚至,太子当时就在神策军中!他们打的是黄雀在后的主意。潘逆若擒住朕或者杀了朕,太子便会毫不犹豫的攻城,名正言顺的歼灭叛军,然后登基称帝。”
任逍遥插言道:“将神策军的刘长生抓来审问一番不就行了吗?皇上您若把刘长生交给微臣新训练的影子属下,三天之内便会审出结果来……”
皇上冷笑道:“你审不了了,刘长生在叛乱结束后的第三天,莫名其妙暴毙在家中,太医说,他死于急症。”
“这个节骨眼上挂了?皇上,这事儿可有点不正常啊……”
皇上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靠!什么话?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显得我比别人档次低了很多似的。
皇上叹了口气,语气显得萧瑟落寞:“若真是太子幕后指使,那么朕这个父亲做得也太失败了……”
“皇上,您别这么说,其实您做得很成功了,您瞧,您还有个听话又孝顺的儿子无病呀,还有我这个女婿,不也对您忠心耿耿么?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女婿,您应该偷着乐才对呀……”任逍遥丝毫不以为耻的夸着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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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内。
太子在后殿寝宫踱着步,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焦急。
范瑞告进,太子迎上前去,问道:“怎样?可有消息?”
范瑞摇头道:“很难说皇上有没有怀疑,刘长生死后,皇上派了太医去查验,太医禀报说是急症,皇上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刚才皇上又宣了任逍遥进宫,屏退了左右,不知二人谈论些什么。”
太子叹了口气道:“孤这一步走得太急了。刘长生一死,岂非显得孤在欲盖弥彰了么?”
范瑞低声道:“殿下请恕在下放肆,刘长生必须死,他若不死,等皇上审问他时,他肯定会攀咬出殿下,那时可就大事不妙了。如今死如对证,皇上纵然对此事有怀疑。也没办法查证。殿下只消安心等此事平息便是,仅凭怀疑,皇上是不会对您怎样的。更何况……更何况如今殿下手中掌握的力量不小,就算皇上要废黜殿下,却也不得不思量一番。我们与潘尚书不同。他是仓促起事。而我们,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
“东风就是大臣们的倾向和拥护,殿下若得到文臣们的支持。又有武将们的效忠,届时百官上书,请求皇上禅位,皇上恐怕也无法可施。届时殿下兵不血刃得登大宝,避免了父子相残。就算京中的福王,和外地就藩的几位王爷,他们也无话可说……”
太子闻言笑了,笑得很开心:“给孤下帖子,请朝中几位老臣来孤的府中,孤欲与各位老臣饮宴一番,孤还有几件朝政不懂如何处理,顺便向各位老臣请教,呵呵……”
“殿下英明。朝中因潘党谋逆一案,大批官员获罪,很多候补官员被临时提拔上来,若殿下能取得朝中老臣的好感,然后再拉拢这批毫无根基的新晋官员。殿下之大事可成矣……”
“多谢先生提醒,孤知道怎么做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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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遥出宫时已近深夜,秋星稀淡。月色无光,晚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西宫广场上肆意呼啸。
任逍遥缩了缩脖子,浑身打了几个冷战。
今儿可真是典型的月黑风高之夜啊,这么冷的天气,适合在家里舒舒服服烤着炭火,老婆再给我烫壶酒,弄几样小菜,一边搂着老婆,一边喝着小酒,啧啧,爽啊!赶紧回家去!
皇上宣任逍遥进宫时,任逍遥是一路走来的,这会儿回去也没马车。任逍遥将衣衫的领口紧了紧,双手抱胸便往家里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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