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正在这时,只听得山上震天的鼓声传来,紧接着,一道万人齐喝的喊杀声,如天雷击顶般,直震耳膜。
太子和范瑞心头齐颤,急忙走出军帐,凝目朝山上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灰色人影,如大江滚滚奔腾,朝山腰处的太子私军冲杀而去,铮亮的刀锋衬映着士兵们气势高昂的面容,像一群饿极了的饿狼,向猎物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山腰处的太子私军,很快便被这股灰色的洪流所淹没,连浪花都不曾泛起半点。
范瑞脸色顿时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自语道:“援军……果然,皇上果然早有准备……”
太子身躯微微颤抖,铁青着脸,咬牙道:“不过多了区区几万人马而已,别忘了咱们还有柴梦山的五万人马即将到达,届时两军合一,前后夹攻,他们纵有十万人马也逃不出孤的手心!”
“传令!全军收缩防御,抵挡山顶的援军,坚持等到柴梦山的边军到来,若有退后怯战者,斩!”太子咬着牙,斩钉截铁的下了军令。
范瑞的心早已迅速沉下了深渊,嗫嚅着嘴唇,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此时此刻,他已不敢再打破太子那如同泡沫一般的期望。
皇上既在这神烈山上布置了埋伏,难道他就没有针对柴梦山有所布置?太子一心所盼的五万边军,究竟还能不能到达这神烈山下?
太子扭过头,嘴角噙着几分冷笑,父皇,你有伏兵,难道我便没有么?今日纵然柴梦山被你全歼,你也逃不脱身死的命运,皇位,今日必将属于我,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
京城的北城楼上,任逍遥正冷冷的盯着面色灰败的秦重。
“秦将军,为人臣子的本分,不用我来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莫要忘了,城防军五万多将士的生死,还有他们的家人亲眷的生死,可全靠你的决定了。”任逍遥冷声道。
“我……我……不知道。”秦重嘴唇直颤,面容没有半点血色。
任逍遥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逼你,希望太子兵败欲退回京城固守顽抗之时,秦将军会做出正确选择……”
秦重一楞,眼中浮现惊惧之色。
任逍遥望着他,肯定的点了点头,肃然道:“太子若反,必败!秦将军,好自为之吧。现在我要做一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任逍遥说完,转过身朝烽火台处站立的十几名城防军将领咧嘴一笑,随即板下脸,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所有偏将以上将领,全部到北城楼内听令,三通鼓内若未到者,斩!”
很快,城楼下响起了沉闷而震人耳膜的鼓声,“咚咚咚”的声响,仿若敲在众将领的心坎上,令人不由自主的战栗。
城防军的将领多被太子收买,所以对任逍遥多有抗拒抵触心理,可任逍遥毕竟是名义上的城防军主将,主将召集麾下将领议事,谁敢不从?前些日子副将沈信便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任逍遥斩沈信以立威,此事一直深深被众将领所忌惮。
很快,将领们便聚集在北城楼内,城楼已被临时布置成了主将军帐,守在门口和任逍遥身边的,全都是禁军出身的侍卫,奉皇命保护任逍遥安全的亲信人手。
众将领神色或坦然或冷笑,推搡着走进城楼。
城楼内,任逍遥大马金刀坐在主将位子上,身旁侧立着数十名侍卫,侍卫们手按腰间佩剑,神色冷森的望着鱼贯而入的将领们,一股冲天的肃杀之气在城楼内渐渐蔓延。
秦重坐在任逍遥右侧,神情灰败,面带颓丧之色,一言不发的坐着一动不动,看都没看次第进来的将领们。
点将完毕,众将领皆已到齐,任逍遥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阴沉着脸,一瞬不瞬的盯着众将,冷声道:“今日本将军聚将,是为了下一道军令: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关闭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防军开始列队在城内巡逻,命金陵府尹马上派出巡城衙役捕快,配合城防军维持城内治安,并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勿使京城陷入混乱。”
“什么?关闭城门?”城防军一位名叫邓祥的副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铁青着脸,怒瞪着任逍遥,大声道:“任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何事需要关闭城门?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任逍遥闻言却两眼一亮,神色间竟显露出几分高兴的神采,笑道:“邓将军不同意本将军的决定?太好了,来来来,把你的观点跟大家说一下,为何不同意,有什么感想,你质疑本将军时,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勇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说说,都说说嘛,畅所欲言,啊,本将军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相信大家一定也有同感,对吧?”
望着任逍遥脸上和善得如同天官赐福般的笑容,众将领心中却升起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前些日子,他在校场上斩沈信立威之时,脸上不也是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吗?
邓祥不自觉的窒了一下,任逍遥的笑容令他非常不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现在他感到脖子凉飕飕的,自己的项上人头仿佛随时都会离开他的身体,转而落入尘土中,一如那位军中的同僚沈信。
可邓祥稍稍扭头,透过城楼的窗口,看见列队在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城防军士兵时,邓祥的心中不由又恢复了几分底气,我有这么多忠于我的将士们就守在城墙下,只待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上来,此时此地,这个姓任的小子莫非还敢杀我不成?
想到这里,邓祥不由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冷声道:“任将军莫给末将扣帽子,我城防军确有守城之责,可是按照我华朝的律令,除非是皇上亲自下旨,或是敌军兵临城下,否则任何时候,京城的城门都不准关闭,任将军乃朝中重臣,莫非连这个都不知么?”
任逍遥笑眯眯的道:“知道,本将军当然知道……也就是说,邓将军不同意本将军的决定,对不对?”
邓祥怒目一张,大声道:“对!末将不同意!此举形同谋反,末将不敢苟同!”
任逍遥高兴的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搓手,两眼盯着邓祥直发亮,嘴里喃喃道:“……太好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老子不去赌博真他妈亏得慌……正愁拿谁开刀呢,这只傻鸟就站了出来,啧啧,真英勇啊……”
随即任逍遥俊脸一沉,恶声道:“邓祥,既然你敢违抗本将军的军令,应当明白会有什么后果,不从主将号令,恶言顶撞,论罪当斩,邓祥,你很有种啊……”
说完不待邓祥开口,任逍遥大喝道:“来人!将邓祥拿下,绑到城楼箭垛之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斩了!”
话音刚落,城楼内十几名将领同时站起身来,挡在邓祥面前,怒目瞪着任逍遥,眼神中迸发的敌意,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灼遍任逍遥的全身。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任逍遥见众将皆不含善意的盯着他,脖子顿时一缩,略带紧张的问道。
众将不语,只是盯着他不停冷笑,然后众人又将眼神投向垂头不语的秦重,似乎在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待动手将任逍遥拿下。
任逍遥眼珠乱转,观察清楚后,仿佛刚将眼前的情势瞧清楚,浑身不由颤了几下,大惊道:“你们……集体谋反?”
任逍遥的侍卫们立马抽出兵刃,动作飞快的斜指着将领们,同时分出四人将任逍遥围在中间,严密的保护起来。城楼内气氛顿时开始紧张,双任剑拔弩张,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秦重抬起头,扫了一眼众将领,又看了看神色惊慌的任逍遥,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说,又一次颓然低下头去。
“你们想清楚了?做了这个决定可不要后悔啊,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买……”任逍遥转了转眼珠,试图尽最后的努力。
“哼!有你这种专横跋扈的主将,我们便是反了又如何?”一名偏将开口冷哼道。
任逍遥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终于在犯罪的道路上一路裸奔,越跑越远,撵都撵不上了……有伤风化啊!”
随即任逍遥忽然朝众人笑了笑,接着板下脸,沉声喝道:“温森,发信号,把他们都围起来!”
身旁的温森闻言抖手一甩,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任逍遥吓得两腿一软,毫不犹豫的便往城楼内唯一的一张桌子底下钻去。
但城楼内的情势却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窗沿边,城墙上,甚至楼顶横梁上出现无数人影,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还有禁军侍卫的服饰,楼内众将领还来不及反应,眨眼之间这些人便将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这些人三五一群,以一种并不常见的合击之势,飞快的与城楼内的十几名叛将交上了手。
叛将们原本也通武艺,可他们最大的长处还是带兵和排兵布阵的韬略,身手任面当然及不得一心苦练的影子和大内禁军高手,更何况还是好几个高手围攻一人,于是,不消几个回合,这些叛将就全被制伏,影子和侍卫们不敢大意,又用绳子将他们一个个绑得像只粽子一般。
一场原本应是你死我活的叛乱行动,竟被任逍遥的数百名侍卫和影子下属消弭于无形之中。
城墙下,城防军的士兵们被城楼内的那声巨响所惊动,大家纷纷惊疑不定的仰头望向城楼,军队霎时开始有些骚动,被拿下的将领们在军中各有心腹手下,此时也开始蠢蠢欲动,意图营救他们。
秦重脸色苍白的盯着这些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将领们,神情满是惊惧,充满了不敢置信,不住的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早有安排,原来你早有安排……”
扭头再寻任逍遥,却见他沿着城墙上的跑马道,正咬牙切齿的追杀温森,边追边打,边打边骂:“狗日的温森!老子要你发响箭为信号,你他娘的给老子放炮仗,你什么意思?把老子吓死了你好坐我的位子是不是?休想!”
“大人饶命!城楼是一间屋子,响箭朝哪放呀,只能放炮仗了……”温森哀哀惨叫,嘴里还不忘辩解。
“嗬?还敢顶嘴?反了你了!飞腿!”
“啊——”
秦重目光呆滞,冷汗,顺着脑门止不住的流下……
再看任逍遥的侍卫和影子属下,他们也是满头黑线,识趣的转过身子,什么都不看,任由任大人自由发挥……
※※※
追杀过后,任逍遥心满意足的回到城楼里,后面跟着一瘸一拐,鼻青脸肿的温森。
见到满脸惊惧,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城防军将领们,任逍遥心情忽然又舒畅起来,仰天长笑数声,接着表情一收,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大声道:“现在我宣布,你们都是老子的肉票,赶紧叫你们的家人来交赎金,超过十二个时辰,老子就撕票!”
说完任逍遥又得意的笑了几声,然后扭头大喝道:“擂鼓!命令军士列队集合,本将军要打劫!……说错了,是训话!”
京城的北城楼由于靠近城防军的军营,所以人烟罕至,自城墙根起,任圆数里都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平地,为了任便抵御敌军,京城筑城之时便用城墙四面围拢起来,并且四扇城门的箭楼与正楼之间用围墙连接,中间空出来的地任便叫瓮城,用以屯兵和练兵。
此刻,数万城防军士兵便密密麻麻集中在瓮城中间,神色或惊或惧或怒的盯着城楼上按剑而立的任大将军。
他们的反应早在任逍遥的预料之中,毕竟刚才被抓的那十几名高级将领在城防军中经营多年,手下肯定有一大批忠心于他们的将士。在一支军队里,将领们培植亲信是件很正常的事儿,打仗是要死人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若无手段驾驭下属,若无亲信为其帮势,很难想象这名将领上了战场后,会不会被不服他的士兵们推出去挡刀挡箭。
不过现在对任逍遥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将领们的亲信再多,可他们的头儿却在他手上,擒贼先擒王,古人的智慧,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处理这种事情最正确的任法。
任逍遥现在很庆幸,看来这个任法他是用对了。
站在城楼上,俯视着瓮城中间表情各异的士兵们,任逍遥不由升起一股志得意满的风光感觉。
今儿这事待会一定得让温森一字一句记下来,将来在任家的族谱后面加一本附件,上面记载着任大将军的赫赫功勋,以供任家后人逢年过节膜拜憧憬,忆苦思甜。
想到就做,这是个好习惯。
“哎,哎哎!老温。”任逍遥面向众将士,平板着脸,轻声唤道。
温森正为自己今日协助任大人为朝廷立了一功而沾沾自喜,站在任逍遥的身旁正掰着手指算计着皇上和任大人会给他什么赏赐,闻言立马凑过脑袋,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大人有何吩咐?”
任逍遥沉吟了一下,然后道:“你待会儿拿纸笔,把本官今日的丰功伟绩记下来,记住,笔迹要工整,不但要有时间人物地点,还要在情节上多润色,先描述一下敌人是多么的凶残,难斗,然后重点着墨在本官今日是如何将这些凶残难斗的敌人一个个给收拾了,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哎呀!老子真是个天才!……楞着干嘛?快去写啊!”
温森两眼发直,楞楞道:“写……写什么呀?怎么写?”
任逍遥不悦道:“这还用我教?你平时的马屁不是拍得挺利索的吗?把那些挂在嘴边的马屁变成文字就可以了……咳,好象也不好,你的马屁拍得华而不实,虽挠着痒处,但是力道不够……你就这样写:任逍遥任大人为控制这些狗日的将领,不使他们领兵作乱,特意孤身犯险,深入敌穴,然后赤手空拳,一个人打八百多个,最后使出一招江湖失传已久的‘万佛朝宗’,终于把敌人全干趴下了,为朝廷立了功,为皇上解了忧,伟哉,任大人!壮哉,任大人!……行了,下去写吧。”
温森哆嗦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无比可怜的望着任逍遥,讷讷道:“那……那,我们呢?”
任逍遥一楞:“什么你们?”
温森抹了把眼泪,哭丧着脸道:“大人,您一个人打八百多个,还‘万佛朝宗’,敌人您都收拾了,我们干嘛去了?”
任逍遥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敢情他以为老子把他们的功劳全都抢了,妈的,老子现在最怕皇上再升我的官儿,怎会跟你们抢功劳?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任逍遥对温森的小肚鸡肠嗤之以鼻:“这是我的回忆录,给自己留着的,将来要供在我任家的祠堂里,给子孙后代们吹牛皮时用的,有你们什么事儿?你们的名字出现在我家祠堂的祖宗牌位边算怎么回事?”
温森闻言这才化悲为喜,乐滋滋的转身记录任大人一个打八百多个的丰功伟绩去了。
临走仍不放心的回过头,小心的道:“任大人,您真的只是留给自己?不会干脆拿它当奏折,直接递给皇上报功吧?”
“滚!滚远点儿!”任逍遥勃然大怒。
没脑子的东西,老子一个人打八百多个,皇上看见了非但不会记我的功,反而会治我个欺君之罪,牛皮吹得太没谱儿了,我敢给皇上看么?
再回过头,任逍遥望着瓮城内数万神情各异的将士们,心头不由又沉了一下。
这些人能否为我所用?他们还会不会哗变?城防军若不稳,这场争斗的变数就太大了。
运了运气,任逍遥站在高高的城墙垛上,扬声道:“将士们,你们也看见,我刚才将这十几名将领拿下了,因为……他们意图谋反!”
此言一出,众将士又是一阵哗然,有不信的,有愤怒的,也有大骂的。
将士们的反应落在任逍遥眼里,他不由皱了皱眉,然后接着大声道:“我知道,他们是你们的上司,是你们愿意效忠的将军,只要他们有所命,你们愿意赴汤蹈火,甚至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顿了顿,任逍遥继续道:“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为什么要给他们效忠?就因为他们是你们的将军吗?还是他们对你们恩重如山?他们给你们的恩惠从哪里来的?我不跟你们讲大道理,什么为国为民,为朝廷为社稷那全都是扯淡!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每天吃的饭,每月领的饷银,是谁给你们的?”
指了指被绑得结结实实,脸色灰败的十几名将领,任逍遥大声道:“是他们吗?”
众将士默然不语,神色间的怨愤之色却少了许多。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你们吃的饭菜酒肉,你们领的军饷,全都是皇上亲笔下旨,从国库里调拨出来,发到你们手上的!换句话说,将士们,每月每年供养着你们的人,是皇上啊!不是你们所效忠的这些狗屁将领!可你们知道他们要你们干什么吗?他们要你们拿起手中的刀枪,去对付皇上,你们的君父,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给你们发银子的人!”
缓缓扫视着将士们,任逍遥眼中露出暴烈的凶光,指着将士们恶狠狠的道:“养条狗还可以看家护主,皇上养你们做什么用的?掉转枪头对付他自己的吗?皇上难道养了五万多条白眼狼?你们拍着胸脯问问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干得出这事吗?早知如此,皇上还不如去养五万条狗!因为狗比你们更懂得忠心为主,干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你们难道连狗都不如?”
此言一出,将士们又是一阵哗然,脸上的怨愤之色全都不见,剩下的只有不忿和愧疚。
是啊,皇上这么多年拿着国库的银子养着他们,难道现在我们却要因为效忠这些意图谋反的将领,而举起手中的刀枪对付皇上吗?这样做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任将军说得对,皇上养条狗都比养咱们强啊!
众将士面色皆若有所悟,神情终于渐渐平静。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都是一条条血性的汉子,忘恩负义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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