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梅开天欲雪

永平二年十一月，在路上跋涉了近四个月，我终于离开了鄜州，来到了邠州。一路上吃的苦十本书都写不完。途中遇到过山贼，劫匪，遇到过人贩子，拍花子的，遇到过老虎财狼毒蛇猛兽，每天睡在人家的屋檐下或者野外，吃野果差点中毒死了，和狗抢食物，几乎被咬得患上狂犬病，我不无嘲讽地想，穿越成这样的“女主”天下恐怕就我一人。

        我穿着在半路上偷来的衣服，裹紧了瘦小的身子站在邠州城外。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能将人的鼻头冻掉，我想的是在这邠州城里该如何谋生？仍旧是乞讨么？我摸到怀中的半月珏，这块玉珏在我身上留了两年之久，即使身处绝境也一直没有当掉它，我留着又有什么用？

        进城时分已近黄昏，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而下，城中街道两旁已堆起了厚厚一层雪。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人能被活活冻死。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当掉它，换些银钱熬过这个冬天。

        大雪纷飞中，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连道旁的商铺也少有开门的。顶着寒风在城里走了半天，才看见远远有家当铺，门口挂着大大一个“当”字。我在雪中艰难行走时，一辆轻便的马车从我身边驶过，停在了前面一家商铺门口。抬头一看，不知是家什么铺子，只是门上悬着三个遒劲的大字“砚竹斋”。

        车刚停稳，一个年轻人就从里面跳了下来，穿着厚夹袄，看起来暖和得很，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目秀气，脸色红润，脸上挂着开心的神情。

        他在寒风里搓了搓手，跳着脚对车上的人说：“杜管家，您等我一会儿，公子吩咐了今天取他前些日子订下的书画，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小跑进了铺子，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让他开心，天生就是一副乐呵呵的性格。

        我低着头一步步挨过去，绕过车准备向前面的当铺走，一个人却从铺子里跳出来，一下子撞到我身上。我扑倒在地，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地砸在我脸上身上。顺手捞起一看，是几副卷轴画。卷轴打到我头上，疼得我伸手直揉。

        “对不起啊，小兄弟，我没看到你。”那个年轻人也摔了一跤。刚才他抱了一大抱书画挡了眼没注意看路就撞到了我身上。他爬起来倒没骂我，反而向我道歉，我愣了愣，低声说了句：“没事。”

        这惊动了车上人，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掀开帘子，冷静地瞅了外边一眼：“月生，怎么回事？”言罢，看到地上散落的书画卷轴，眉头一皱。这可是公子要的东西，怎能掉在地上弄脏？

        月生连忙向杜管家解释，一边忙手忙脚地往车上放书画卷轴。我看这杜管家大概五十岁左右，生得一副严肃的表情，颔下蓄着胡须，两眼明亮，一看就是很精明强干的人。

        他扫我一眼，默默接过月生递上去的书画，我也在一旁帮忙，将所有的书画都捡了起来。月生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小兄弟。”说完跳上马车，车夫一打马，车子便驶远了。

        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着马车消失不见。这几个月来，见到我的人不是大声呵斥就是破口大骂，还是第一次遇到愿意和气地和我说话的人。我呼出一口气，形成一股浓浓的白雾。待白雾散去，我拔腿前行，眼睛一瞥，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袋子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捡起来一看，是个钱袋。很简单朴实的一个钱袋，应该和其主人相似。布料结实，没什么花纹，只在束袋子的绳子上穿了两颗玉珠子。我打开袋子一看，立时吸了一口气，里面竟有好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普通人家一年的柴米油盐钱也不过十几两，这好几百两岂不是可以让我用很久了。哈哈哈，我心内大笑，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看来主角光环这种东西果然是存在的。

        我乐滋滋地拔腿准备去投客栈，转念一想，这钱应该就是刚才那两人掉的。看他们那样不像一般人家，掉了些钱也没什么大不了，能救我一命也算他们做了善事，阿弥陀佛，愿他们功德无量，日后好人好报。哈哈哈，我高兴得很，转身便走。

        走不出多远，便听到背后有车马声。我心里一慌，糟了，肯定是他们发现钱掉了回来找，急急忙忙跑到一家店铺廊下躲了起来。

        果然，车刚在“砚竹斋”停下，月生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来，一阵风似的冲进店里。一眨眼，又旋风似的冲了出来，站在马车前抓耳挠腮：“郝掌柜说没看见呀，我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能掉到哪儿呢？我们出了庄只在这里下过车。”

        不知车里人说了什么，月生又低着头弯着腰仔仔细细地在雪地上搜索了一番，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没有啊，这可怎么是好！公子的药已经没了，这可是一天都耽误不得的！这可怎么办！”他脸上轻松愉快的神情一扫而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我听得心里一动，手中的钱竟是他们的买药钱？要不要还给他们？心底立马出现了两个小人儿，一个长着洁白的小天使翅膀，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另一个手里捏了柄钢叉，长着黑色的蝙蝠翅，还有条黑色的小尾巴。

        “傻瓜才会还给他们呢！他们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掉这几个钱算什么？干嘛要还！”邪恶的虞采薇理直气壮地叉着腰说。

        “可是你也听到了，这可是人家的买药钱呐，说不定那个人正等着他们买药回去救命呢。要是他因为没有药吃，病死了，你的良心能安宁吗？”善良虞采薇说。

        “装什么圣母！”邪恶小人儿不屑道，“那你要死的时候呢？你在路上要死不活的时候，有人关心你帮助你吗？”

        我想想，对，我这么惨也没人帮我，我为何要善良！

        “你莫要忘了，你在烂泥村遇到的那个大娘，若是没有她你早死了，她难道不是帮助过你么？”

        “切~~”邪恶小人儿不屑道，“那也只是一个，这世界大多数还是坏的，自私的，你为什么不能！”

        “胡说，不是还有黄龙村的……”善良小人儿还没有说完，邪恶小人儿眼中凶光一露，举起钢叉就往她的胸口刺去：“闭嘴吧你！别在这里装了！”

        我一把抓住邪恶小人儿，夹在手心里使劲一捏，然后拍拍身上的积雪，慢慢走了出去。

        后来我常常思考，当初我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有人说，时空被划分成无数层，每一个你在做出决定的那瞬间，世界便出现了很多个出口，一个你走向这个方向，另一个你走向另一个。

        我想，做出不一样选择的虞采薇或许现在已经饿死街头，或者在纷飞的战火中尸骨无存，亦或者她咬紧牙关长大，最后沦落风尘或嫁做穷人妇……

        我把钱袋还给月生，那个看起来严肃冰冷的杜管家很惊讶地打量了我一番，接着便问我是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啊。我瞎编了些，说自己乃是两年前“长乐大流徙”的流民，如今到邠州城来投靠远亲，可惜远亲已经亡佚，去向不知，无亲可靠了。没办法，思来想去半天，还是电视剧里的惯用伎俩最好用。

        “杜管家，我看这孩子人挺老实的，让他和我们一起回庄，看老爷能不能安排一下。”月生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杜管家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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