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楼
人妖两族以翠微山为界,互不侵犯。
人间宗门无数,可多是那些小门小派,除去西方魔教猖獗,中土神州也有仙道八宗:南方翠微山下,九幽十八涧虎踞龙盘;东海之滨风吹雨打,万年古派碧云仙宗不倾塌;北方麒麟古寺坐镇荒山,荒凉青山不荒凉;诗情画意江南城,百战阁独居古朝遗址七千年;江南以北,碎花谷九千年桃花落不尽;极北之地,终年飘雪覆盖,双仙镇守白帝城;中土之中,江山一剑,一剑江山,八百里寒潭之上,江山剑派遥遥对望白帝城。
而西方,自九层阁楼镇守边疆,名为——第一楼。
第一楼的楼主南宫孤阳,闭关于第九层楼,距今已有三年。前些日子,第九层楼传来强烈的灵气,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要破关而出。
而那位‘陆地真仙’的老前辈,独居于后山,久不问尘世。
第一楼这些年,则全都是‘南宫沧海’在打理。
这南宫沧海,是南宫孤阳的大儿子,也是南宫沧浪唯一的哥哥,可两人无论脾气、秉性、甚至天资,那都是天差地别。
南宫沧海一百零七岁踏足大自在,一百二十岁替父亲打理第一楼。如今一百二十三岁,不仅将第一楼打理的井井有条,自身修炼也没耽搁。
一百零七岁的大自在境。年轻一辈里哪有像他这般惊艳的天才?
再说南宫沧浪,除了那张英俊的脸,还有哪点像他哥哥?
可毕竟是骨肉血亲的兄弟,如今,弟弟就那么软绵绵的躺在棺里,南宫沧海,哪能不心痛!可心痛也得忍着。父亲不在,这第一楼,他就是天。
他知晓自家弟弟性子,那就是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的二世祖!老祖宗早就说过,此子有朝一日,必会招惹杀身大祸!
南宫沧海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家弟弟,指节分明的手掌搭在棺木边缘。既不说话,也不落泪,看不出情绪。可白如意亲眼看着他长大,哪里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钝刀拉肉,痛入肺腑,痛到滴血!
“大公子,此事,全是老夫疏忽!还请公子责罚!”白如意老泪纵横,‘噗通’一声,白发苍苍的老者,就那么跪了下去。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混吃等死的南宫沧浪,可他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大公子。
南宫沧海头也没回,嘴角扯动,似是想做个牵强的笑容,声音平静得很,他说:“我这弟弟是什么性子,我了解。早晚,会有这天的。”
“白长老,你起来吧。”黑衣公子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白如意哭出了声,却不肯起,一个劲儿的朝着南宫沧海磕头,嘴里还说着:“公子,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
半晌,老者抬头,止住了哭泣,只是还跪在那里。随后抬起了那双粗糙的老手,灵气汇聚掌心,直印自己天灵!
“起来!”猛地一声暴喝,南宫沧海身子一颤,回身一脚踢飞白如意,大骂道:“你的确有罪!你罪在没打折他的腿!”
“我这弟弟,那是个什么东西!他说去看人家剑派收徒,你就信了?我那个爹,他就信了!?”
“江山剑派这些年如日中天!出了个秦阳还不够,又出了个秦一鸣。还有那个该死的大长老!”他指着白如意鼻子,吼道:“他无非就是想去江山剑派,想去那‘幽莲小筑’,哄几个漂亮姑娘!你不知道么!我那个父亲,他不知道么!你们当真不知道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第一楼有老祖宗坐镇,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第一楼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派!怎么到了你们手里,就成了山野土匪!”
“你们抬眼看看,第一楼的老祖宗们!都在天上看着呢!”
南宫沧海越说越急,他一抖袖袍,无形劲气刮得白如意面皮儿生疼,红木做的雕花门被震了个粉碎!
“公子,你杀了我吧!”白如意捂着胸口躺在地上,面如死灰,落寞的说道:“我,我没脸再见楼主。”
南宫沧海也晃了晃,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椅子上,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我说了,沧浪落得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女修怀孕后,因腹中胎儿缘故,动用不了灵气,”南宫沧海静静说着:“没灵气可用的修士,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公子……”白如意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血,垂手立在那里。
南宫沧海苦笑,说道:“坐。”
白如意颤颤巍巍地说道:“白如意戴罪之身,不敢坐……”
他也不强求,又继续说道:“甚至说,失去了灵气的修士比凡人更脆弱。常人所受的痛,她们也得受,她们得加倍受!骤然失去灵气,再受凡人之痛,她们更痛苦!”
“可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南宫沧海眸子色痛苦,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静:“她们都是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的?”南宫沧海抬头,眸子里隐含泪水:“所以哪怕再痛,她们也心甘情愿。”
白如意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公子,眼神无助,脆弱的好似一个孩子。
“即便是胎儿落地,女修也会因虚弱而几个月动用不了灵气。”
南宫沧浪仰头看着屋顶,这个男人兀自坚强了这许多年,何曾这般脆弱?何曾落过眼泪?
“我那个父亲,有他没他有什么两样?”
白如意身子一颤,却也没多嘴。
“母亲生下沧浪不久,便染了风寒,离世了。”南宫沧海声音出奇的平静:“那一年,我六岁。”
黑衣公子笑的癫狂,笑的讥讽:“可笑吧?一个修士,一个乾坤境修士,死于风寒。”
“我那个父亲他是个好楼主,好修士,”南宫沧海起身,走到屋外,笑说道:“可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母亲重病卧床的时候,他还在闭关。”手搭在栏杆上,极目远望西方,那里,蛰伏着多少魔教?
“到死,她都未能见他一眼,”灵气不受控制的升腾而起,南宫沧海一拳捶在身旁柱子上,语气低沉:“现在,又因为他的溺爱,害死了沧浪!”
灵气失控,汇聚长空,二月冰寒天气,炽热的好似流火八月。
院里众人慌忙放下手中事情,抬眼望去。
只见第一楼七层阁楼处,艳红骄阳正璀璨!
楼下、院里,不停有高手飞向第一楼。
“公子!”白如意叱道。
南宫沧海惊醒,用力摇了摇头。挥手散去了身前骄阳。
心气郁结,他险些走火入魔。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南宫沧海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挥退了众人。
走回房内,摸了摸南宫沧海早已冰凉的身体,声音听不出喜怒:“好狠辣的手段。”
“江山剑派,还有这等狠人?”南宫沧海收回手,强压着心头愤恨:“全身的骨头都被人震碎了!”
白如意苦着脸,说道:“是那秦阳老儿的小徒弟,一剑拍碎了二公子全身经脉骨骼。”
“拍?”南宫沧海回头看了一眼白如意,语气里带着惊疑。
“那少年好用一柄重剑,”白如意说道:“虽是江山剑派弟子,用的却不是长剑,也不像秦阳一脉的剑法。”
“只是开天修为,却几招就斩了造化境的小周。”
南宫沧海眸子微眯,说道:“江山剑派何时出了一个这么惊艳的开天境?”
“那少年年岁不大,剑法却着实生猛,大开大合,霸道的很,像是……”白如意欲言又止。
“像是什么?”
“像是南宫老祖所说的,云天诀。”
“咔嚓”一声轻响,南宫沧海生生掰碎了椅子把手,声音里首次有些颤抖:“剑祖!?”
剑祖不是江山剑派的弟子,可三千年前就与‘第五孤独’纠缠不清,倒不是不可能隐居在江山剑派。
若此人是剑祖弟子,若剑祖还在人世,第一楼想要报仇,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三千年前,那个人,可是一人一剑斩了白狐族巅顶大圣!
那勾天连海的一剑,就是白帝城的那位都惊惧不已。
喜怒不形于色,眸子里情绪莫名,南宫沧海挥手,说道:“你老先下去吧,好好养伤,我着人把饭菜送到你老住处。”
白如意拱手行礼,退下了。
仙道飘渺,求仙问道之人无数,有清心寡欲、返璞归真的不世高人隐于山野;也有红尘相伴、清茶淡饭的神仙眷侣局于市井。可山野高人、神仙眷侣毕竟是少数。更多的,都成了小宗小派的掌门、长老,吃着五谷杂粮一日三餐,守着祖宗传下来的的一亩三分地,教导着门下的徒子徒孙。若是偶有福灵心至醍醐灌顶的时候,那就交代好事情,辟谷、闭关!
毕竟修士也是人,虽不似凡人那般依赖饭食。可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谁也没必要和自己的口腹之欲过不去。倒是闭关的人,闭关之前先辟谷,入定后如同死寂,自也没必要纠结什么口腹之欲,以天地灵气供养自己所需倒也足够。
可天地灵气,哪有鱼肉鲜美?哪有蔬菜甜脆?
就算是世间最巅顶的陆地真仙,也要偶尔尝些人间滋味,更何况白如意这等大自在高手了。
不食人间烟火,说的容易,可说到底,也没几人能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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