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亲伦怨侣皆成局(六)
方孝孺是太祖皇帝极为欣赏之人,撰书为太祖皇帝流芳百世乃是身为人子身为人臣所能想到也应该想到之事,不仅能为父皇名垂千史,也可为当今皇上留下孝善仁义之美名,当真是一举两得。且撰书一职实实是个苦差事更无实权,不过是笔杆子上的功夫,方孝孺满腹才学朱权却想着让其去撰书,当真是大材小用了,可见朱权心中时时刻刻不忘父皇在位时之丰功伟绩之余不免有些沽名钓誉了。
朱允炆一听果然极为满意,当下便采纳颔首道:“十七叔所言甚是,如此便特设翰林院侍讲一职,为翰林院之首,为皇爷爷撰《太祖实录》。”
禄公公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宁太皇太妃闭目嗅道:“今儿个这蟹仿佛有些其他的味道在里头,好醉人的香气。”
南康掩唇而笑,朱允炆也笑道:“皇姑母最是心思巧妙,就解开谜题吧!”至此,朱权略略松了一口气。
南康这才道:“尊皇上之命,母妃,蟹本性寒,可母妃一向爱食,且今儿个又是重阳节,故而,馨儿先用上好的状元红将它们醉上一醉,才入锅蒸的。食用时本就是要配这状元红,味道也不算相冲。”
朱权亦笑道:“皇姐心思当真是巧,这蟹既鲜且甘,白似玉而黄似金,色香味三者已是浑然天成,唯一不足便是太过寒凉。皇姐此法当真是两全其美,倒叫弟弟想起一个人来,在吃食上与皇姐皆是心思巧妙,不相伯仲,只可惜身份有别,否则当真可引为知己了。”
“哦,”南康来了兴致,她一向自负于在吃食上的精巧,连忙问道,“是谁?”
朱权继续笑道:“便是四哥那位天天捧在手里放在心里的新夫人的妹妹,弟弟也只是耳闻,每每听得四哥那位新夫人提及,总是赞叹不已。不过再如何巧妙,总归是平头百姓家,用的不过是普通食材,想来还是不能与皇姐比肩的。”
南康想了想,不解道:“四哥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这位新夫人却仍然对她妹妹做的吃食念念不忘,除非是因为念想。若真是以寻常的食材做出上等的美味佳肴,那当真可称得上是个中高手了。”
朱允炆眼皮微微一跳,听朱权言下之意仿佛对阿蕊颇为好奇,当下便有些烦躁。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向朱权道:“十七叔,听闻,四王叔对他的这位新夫人甚为爱护,不知是何缘故?”
朱权连声叹息:“启禀皇上,臣也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四哥并非好色之人,多年来对儿女之情也不甚上心,大约世间真有一见钟情吧。臣早年就藩时少不更事,闲极无聊时也爱去四哥处晃悠,还好父皇在世时也不曾怪罪。后来有了烒儿,慢慢的府中之事也是繁杂,去得少了。不想,自三十年起,四哥要在自个儿府里头建个什么折香苑,时时相邀,自那时起,臣真是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朱权将朱棣自建折香苑起,再也没进过香依殿。而后,让他绘花样子;雕梅花簪子;为了在春末夏初的时节做到红梅花开,梅香漫飘整个燕王府逼他抓虫子;婚礼上种种惊世骇俗之举;而婚后更是足不出折香苑,日日与新人耳鬓厮磨;因着这位新夫人爱听琴,又将他拘在燕王府的事情,娓娓道来。
不过说到最后,还是颇为得意地道:“四哥当真是个莽夫,为博佳人一笑,竟学人附庸风雅,搜罗了一张义海所制的传世之海月清辉琴,原本是打算哄心上人欢喜的,没想到,这位新夫人并不精于此道,不过,听臣奏了一曲后,一时心血来潮倒也想学。臣只是示范了一下抚琴的技法,四哥当下便心疼得不得了,再不许碰,就是今日奏曲给母妃听的那张琴,便是臣从四哥处巧取豪夺来的。”
朱允炆略略皱了眉道:“原本四王叔有了心仪之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前段时日,四王叔特地上了道折子,说是要告请废了燕王妃,逐出宗室,并且已经在燕王府里头狠狠地惩戒了燕王妃,该不是跟这位新夫人有什么干系吧?”
宁太皇太妃一路听来,已然心生不快,听到此节,更是腕上略略使力,搁下筷子,对马舜华道:“小孩子眼睛耳朵最是干净,听不得这些,皇后先带着奎儿回坤宁宫歇着吧!”
马舜华一向柔顺端方,闻言立刻起身告退,带着朱文奎先回宫了。
众人面儿上皆是唬了一跳,朱允炆打的什么算盘,朱权心里自然清楚,不过是想在母妃面前说些四哥的不是,细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四哥一向谨慎守礼,慢慢地坏了四哥的名声,他日动起手来也好找个说辞。
这下坐实了朱权心中一直以来的顾虑,朱允炆早晚是要动他们这些叔叔们的,至于什么时候动,他朱允炆自然会找时机。只是,朱权心中暗暗冷笑,他自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且在燕王府多时,四哥当真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人么?只怕暗地里早已做了不少功夫。
而南康和胡观此时是要顺水推舟的,而且一早得了信要替十七弟周旋,令他全身而退。此时,能令十七弟全身而退,怕是只有让十七弟将四哥的荒唐事抖个干净,好叫皇上有话柄以讹传讹毁了四哥的名声,也放心了十七弟。
宁太皇太妃蹙紧了眉头,对朱权道:“权儿,你倒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权吞吞吐吐道:“其实,儿臣知道得也不算详尽,只知道,四哥的新夫人怀了身孕,却又无端端地小产了,怀疑是王妃嫂嫂做的,所以,四哥动了大怒。”
宁太皇太妃见朱权说得不明不白,转向朱允炆道:“后宫虽不得干政,可这是家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跟哀家说一声?你四王叔的折子上是怎么说的?”
朱允炆见宁太皇太妃动了真怒,忙道:“皇阿奶,四王叔说,燕王妃曾用乌斯藏红花害过府中的两名侍妾,燕王妃也认了。而这位新夫人,也是因为身中乌斯藏红花,而致小产的,也确实在燕王妃的殿中搜出了乌斯藏红花。”
“这么说,你四王叔并无实证,就认定了是他的王妃害了他的新夫人?”宁太皇太妃反问。
朱允炆小声回了句:“是。”
宁太皇太妃含了怒气又转向朱权问道:“你四哥是怎么发落了他的王妃的?一五一十地说给哀家听听!”
朱权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南康在一旁急道:“十七弟,你倒是说呀,你看你把母妃给急的!”
朱权终于耐不住道:“四哥把王妃嫂嫂所藏之乌斯藏红花用滚水尽数泡开,通通灌到了王妃嫂嫂的腹中,因着王妃嫂嫂有些功夫在身上,怕王妃嫂嫂自行运功将药性逼出,还替王妃嫂嫂推宫过血,使得药力渗透五脏六腑,又不许良医所的人医治,禁在了香依殿里头。”
“什么?他这是痴魔了不成!”宁太皇太妃怒得一掌拍下,一桌子的碗碗碟碟皆被震得叮咚作响,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和痛心疾首,“这个孩子,一向谨言慎行,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竟迷得他这样的昏了头了,就算甘棠手段狠毒了些,也是他逼的。从来王府只有正妃侧妃和侍妾,哪里来的夫人,谁封的夫人,燕王妃乃是先帝所赐,他想置先帝于何地!”
她许是气急了,一张脸通红,不停地抚着胸口。南康见状,慌忙起身走至她的身边替她顺背道:“母妃先消消气,十七弟,你倒是把话说全了呀,有一句没一句的。”
朱权无法,只得将甘棠先是戕害吴氏和郭氏之事,他这些日早从旁观察发现奚梅小产以及小产后也不哭不闹,反倒劝慰四哥就此作罢。而甘棠自己亦认了一直以来都以乌斯藏红花和麝香害人,不但如此,还伙同良医所的人和北平城的大夫,因他略通岐黄之术故而被四哥留在了燕王府。其实奚梅素日里为人性子坦直率真,胸无城府,虽是容貌清丽无双,但性子更是招人怜爱,所以四哥确实动了真情,这才发了雷霆之怒,连着两位郡主也亲眼所见自己的母亲受到斥责,伤心不已等等之事,一一道来。
宁太皇太妃听完,良久无语,倒也没方才那般生气了,只是终而叹息了一声道:“难得他这么看中一个人,也罢了。只是他怎么下得去手?日后,又如何面对自己的三个孩子?”
“所以呢,馨儿想,”这话只有南康能说,她轻抚着宁太皇太妃的背道,“从前,四哥和四嫂最是恩爱,如今皇上和皇后也恩爱,”她的脸红了一红,“馨儿和彤弓也是,有自己的孩子在身边,总是好一些的。炽儿他们在皇城教养这么久了,让他们回去看看他们的娘吧,见面三分情,纵然四哥觉得四嫂有再多的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兴许就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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