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火光
寂寥的街道如天上残破的月亮。
借着月光，景岚踏上楼梯。
路过的每一间屋子，都有一扇破旧的门。
她无暇去想这里是哪里，她只知道，今晚她需要一个了结。
到了六楼，唯一一个大门完好的楼层。
景岚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天花板上吊着一顶灯，昏暗的光仅能在地上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光圈。
而在那光圈暗处，一个闪烁的红灯正在她背后亮着。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坐在地上的女人身体动了动，由于被绳子捆绑，挪动的幅度很受限。嘴巴也因为胶带，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
景岚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扯开了遮住了她眼睛的布。
一看清眼前的人，黄娟嘴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眼中迸发出生的亮光。
几年不见，景岚没想过她们母女俩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她撕掉她嘴上的胶布。
“岚岚，你快给我把绳子解开，我的手被快勒得疼死了。”黄娟叫道。
景岚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和印象里的妈妈相比，她好像变老了。
见她一直在发呆，黄娟有些火大，“你快给我解开啊！还愣着干什么！”
“好，”景岚的声音干哑无比，“但解开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黄娟刚想骂出声，但对上她那冰冷的眼神，却又咽了回去。
“快问。”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我还能来干什么？”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我…”黄娟回答不上来，想了好半天才说，“那你也没让我过来啊，我又不知道你地址我怎么过来。”
“之前我住院那么大新闻，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间过来呢？明明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在住院，为什么你不来呢？”
黄娟被她问得有些心虚，便企图用愤怒来掩盖。
“不是，景岚你什么意思啊。你妈妈现在被绑住了，你不给我松绑还在这里问些有的没的，你还是不是个人啊你。”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不来呢？”
“我来了又怎么样，你的病又不能马上好。”
“可是我是你女儿啊，”景岚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自己女儿生病了，来医院看看不是应该的吗？”
黄娟立刻反驳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女儿，这么多年，你尽过女儿的责任吗？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你给我打过一分钱吗？我把你拉扯这么大花了那么多钱，你还要我怎么样，人家女儿工作以后都会往家里打钱，你倒好，一分钱不给不说还在这里教训起我来了。”
她呸了一声，“跟你那个爹一样，白眼狼没良心，我真是白养你了。”
听到这一番话，景岚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从小和爸一起打我骂我就叫养吗？每天给你们洗衣服做饭也叫养吗？就因为拿不住碗，想要一件新衣服就让我在门外跪一晚上，这也叫养吗？”
“我是人，是你女儿，不是什么垃圾可以任你们打骂丢弃。”
面对女儿的控诉，黄娟显然愣住了。
她不明白，自己小时候也是被打过来的，怎么到她头上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更何况，周围人的孩子哪个不是被打大的，也没见谁有她这样耿耿于怀的。
“你那天让我去拖住我爸的时候，明明知道把我留下那个他会怎样对我，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疼得一晚上都没睡着。我真的很想你，好想你抱抱我，你一抱我我就不痛了。”
“可是你走了，你不要我了。”
“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你才不要我的。”
“村里的人都说你跟男人跑了，我不信，我还傻傻地跟他们吵架。每次爸都会因为这个事打我，但我不服，我就是要跟他们争，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
“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那么蠢。”
黄娟听得不耐烦，“景岚，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私，难道你就要我因为你一直跟那个酒鬼爹过日子吗？这对我公平吗？你现在跟我倒苦水，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我的难处。”
“那你就不要生下我啊！”景岚几乎是怒吼出声。
“你以为我想生吗！”黄娟叫嚷着，“要不是因为怀了你，我后面能过那么多苦日子吗？你以为我不后悔吗？”
听到这，景岚几乎是呆滞在原地，她脚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样，黄娟忙软下声音，“岚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是真的想带你走的，但没办法啊，钱都在你爸那我实在没多余的钱给你买车票了。”
“你看你爸死后，我不是马上就把你接来了吗？我还是在乎你这个女儿的，我刚才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多想。”
景岚回过神，看向黄娟。
“那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什么？”
“陈辉欺负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黄娟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她说的什么事情，神情变了变，“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也知道我不该抛弃你。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我会好好弥补你，你要是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我就经常来京市看你好不好？”
她说得恳切，似乎真的想好好弥补自己对女儿缺失的母爱。
景岚走到她跟前，眼神透着希望，“真的吗？你真的会来看我吗？”
“真的，”黄娟眼眶发红，“岚岚，这些年你受苦了，妈看到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你不会再骗我了？”景岚忍不住眼泪。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岚岚你先给我松开好不好，妈妈想抱抱你。”
“好…”景岚眼里滑落一行泪，伸出手去给她松绑，“好…”
绳结解开，她扶着黄娟站起身。
面前的人转过身，伸出一双手。
景岚将要抬手时，身体却因为失衡重重砸到了地面上。
剧烈的疼痛感袭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感觉意识全都被空白占据。
恍惚间，一个车钥匙掉落在地。
黄娟迅速捡起车钥匙，又将旁边的包翻了个遍，之后抬脚就要离开。
“妈！”
身后的叫喊声，让她站住。
她回过头，看见女儿趴在地上，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乞求。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她问。
黄娟歪了歪头，脸上露出狰狞。
“景岚，生下你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后悔我当初怎么没有掐死你。如果不是你，我爸妈也不会不要我，我会比现在要过得好的多。”
“是你害了我，害得我的人生一团糟。”
“所以以后不要再喊我妈，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和你那个爹一样都让我恶心得很。”
关门声重重响起。
景岚仿佛失了力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嘴里发出阵阵怪笑。
虽是在笑，却听不出半点开心。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景岚的笑声停下来，她慢慢爬起身，拎着包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
她离开后不久，大门再次被打开。
一个男生走进了屋内，他走向方才景岚倒下的位置，捡起地上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他的视线转向门口，眼神变得黯淡无比。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
都是被父母丢弃的垃圾而已。
街头，景岚朝着那火光走去。
火烧得很旺，好似要把整个夜空照亮。
她停在几米外，看着车子的轮廓在烈火之下慢慢消失。
她的母亲，也在慢慢消失。
忽然，一只手挡在了景岚的眼前。
她认出了他的气息。
在未被遮挡的半张脸下，一滴眼泪从她下巴滴落。
景岚挪开了他的手。
眼里倒映着熊熊烈火，那里，没有任何悲伤的痕迹。
她转过身，“走吧。”
杜鸣彦远远看了眼那团火焰，眼神没多做停留，便随着她离开。
回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几个护士忙作一团。
景岚忙拦下一个护士，“发生什么事了？”
“病人刚才心跳出现异常，黄院长正在给她做检查。”
说完，她便赶紧跑开了。
“别担心，”杜鸣彦握紧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景岚知道现在急也没有用，便只能坐在一旁等候。
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黄院长终于走了出来。
“景小姐，佟阿姨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他也松了一口气，“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你们也赶紧去休息会吧。”
景岚有些不放心，“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她吗？”
黄院长想了想，“可以，我待会让护士带你去换防护服。”
“好，辛苦你了黄院长。”
等黄院长离开，就有一个护士过来带景岚去换了防护服。
当门打开，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佟兆英慢慢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间，景岚的眼泪瞬间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的母亲死了。
她的希望还活着。
离开病房，两人来到医院的家属休息室。
景岚靠在沙发上，精神疲惫极了。
“睡一会吧。”
“嗯。”
她现在也不想催杜鸣彦回去了，她知道自己即便说了，他也一定不会走。
“要关灯吗？”
“关吧。”
头顶的灯熄灭，房间陷入朦胧的晦暗。
两人坐在沙发上，彼此的距离隔得不远。
杜鸣彦没有闭眼，眼神在半空中流转。
忽然，他感觉肩膀一重。
她的气息围绕在他身旁。
“我是不是很可怕？”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没有一丝情绪。
杜鸣彦没有马上回答，他也在想，景岚做这一切的原因。
他不了解她的过往，所以没有资格评价这件事的对错。
但他了解她的现在，就更没有资格批判她的罪过。
“我不觉得。”他说。
她没有再说话，或是睡着了或是还在想这件事。
他猜不到，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又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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