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无物比多情(三)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北燕迎亲使团终于到了滦城。
这天滦城全城也算是张灯结彩,只不过百姓们的神色却不似过年。这日子大小也算是个吉日,只是来的客人却不是很受欢迎。
北府里也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绷感。这府中不少人是从梁燕战场上下来的,知道今天北燕使团入府,阖府上下虽然整饬一新,但是在人们脸上却难见笑容。
赵子义一早便嘱咐过红雀,让她看好洛阳。
红雀拉着赵子义到浮白斋小院中,看院中桌子上花花绿绿摆了一桌子写了字的纸片,还有一些尚未剪裁。
“姬伏能教会洛阳说哥哥,我就能教会他说别的。”早上红雀把这一大把纸片拿给他看,并且指着里面一张写着花的。“今天我就教会洛阳说这个‘花’字,下次可别对着花喊‘哥哥’了,你是不知道上次给那个老花匠吓得。”
她拿着一把深褐色木质裁纸刀,信心满满地坐在桌边准备着,丝毫没有被北燕使团影响。她是用惯了刀剑的人,裁纸刀在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中翻飞,游刃有余。
裁完最后一个字,红雀抬头对着他一笑。“说不定你晚上回来,我们洛阳就会说好几个字了。”
赵子义低头将红雀拉起来圈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外面万事有我,这附近也额外做了布置了,他们过两天便会离开。这两天我怕是没时间过来,你一切小心。”
红雀知道赵子义的担心,轻轻靠在他肩头安慰道:“这附近你不是都布置了人了吗?我还有什么可小心的。”她轻轻拍着赵子义后心。“你别抱我这么紧,小心一会儿衣服皱了,又要重新收拾。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赵子义皱着眉头微微闭上眼睛,在红雀侧脸轻轻印下一吻,再睁开时已经将眼中无数风起云涌藏好。“等我回来。”
滦城门外依然如公主入城之日一般,一众文臣武将皆正装相迎。只是此刻越众而出之人,除了赵子义,还多了一个俞任之。
他难得地穿了一身正装朝服,肃穆挺括的衣服让他那张过于柔和的脸也端正严肃起来。此刻他身型挺拔地站在赵子义身边,与之并肩竟然毫不逊色。那个金陵城里放浪形骸的公子哥,一扫往日颓靡,在晨光之中坚定地迎向北方。
城外一望无际的山坡上,远远的便看见一队玄甲骑兵如一条黑水迅疾地流向滦城。征尘滚滚而起,铮铮的铁蹄声敲击在每个北境守将的胸膛上。
那曾是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此刻却不得不出城相迎。
那些马匹皆是百里挑一,气势不凡。在场不少爱马之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随后的队伍中,论人数或许不及俞任之来时所带的一半,但是个个神色内敛而坚毅,其中明显不乏高手。
北燕人素来以黑色为尊,这一队人马也都以黑色为主,远远行来带着迫人的压力。
饶是滦城众人经过多年战火洗礼,见惯了两军对峙的局面,可是这般近距离地与铁衣肃穆的北燕人接触,却依然心有惴惴。
齐刚的手不自觉按上了刀柄,被身边的蓝瑛提醒,才惊觉放手,背后却起了一层冷汗。
那只由黑色重甲骑兵组成的队伍黑水一般流向滦城城门。行至门前,滚滚征尘散了,众人才注意到队伍中有辆并不算起眼的马车。
相比于名驹重甲,这驾马车实在是算不上显眼,玄黑素色的车顶装饰,四只车角也不比其他车轿多翘起一点。
这辆马车被包裹在众多的高头大马中,滦城众人被铁骑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
可是此刻它既然已经被看到了,在场的人心中无一不清楚,马车中才是正主。玄衣铁骑固然骇人,可也不过供是这车中人驱使的奴隶而已。即便是再多十倍,也抵不过车中人的一片衣角。
风定尘落,所有车马都止于滦城门前。
黑色车帘掀开,走出的人却让众人微微意外。那人身型挺拔如竹,却并未穿北燕皇子服,反而是一身浅灰色宽袖长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北燕素来兴豪放落拓之风,可这人看来却如江南孱弱的书生一般。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下马车,朝着赵子义和俞任之行了北燕国礼。“北燕姬伏率玄铁骑前来迎娶舜华公主。”
赵子义站在队伍最前面,向前一步率先相迎。“素闻北燕四皇子气质风雅,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赵子义只是略欠了欠身,态度尚算温和,但是身体姿势却明显带着拒人千里的疏远。
浮白斋中,红雀在赵子义离开后就强行把洛阳从床上拖起来,此刻正按着他在院子里认字。
洛阳没什么精神,歪歪斜斜地坐在石凳上,跟往常一样不发一言,反倒是肚子清楚而明确地“咕噜”一声发出抗议。
红雀不急,耐心地摆弄着被洛阳弄乱的纸片。“谁叫你不起床的,今天早上的冰糖绿豆粥没你的,连荷香鸡我也吃完了,现在没了。来,跟我念‘花——’”
红雀拖着夸张的长音,可是洛阳只是嘴巴撅地老高表示不满,死活不出一点声音。
红雀再进一步,他就所幸往桌子上一趴,无声地表示拒绝。
他们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一声礼炮巨响,整个小院子跟着一震,紧接着是数十声接连响起。
红雀拿着纸片的手一抖,后背瞬间绷紧。她不自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似乎能透过高高的院墙,飘向墙外那万众瞩目的皇家盛典。
礼炮声是典礼开始的信号。
“洛阳,那个教会你说‘哥哥’的人来了……”红雀的眼睛依然看向墙外,眼神中却渐渐翻腾出一股杀伐之气。
炮声响过后,北府外广场中,梁燕双方互换文书礼单。俞任之长袖一振,明黄色的圣旨在他面前展开,一脸严肃地宣读。
场中人尽数跪伏于地,只有姬伏站在俞任之身边,垂目而立。
此刻姬伏已经换上了深黑色的北燕皇子服饰,头戴紫金发冠,将他身上的文雅之气狠狠压制,只剩下冰冷的皇家威仪。
浮白斋中,红雀后背绷紧,手里紧紧捏着写着“花”字的纸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以为我能忘了他,忘记关于北燕的一切,可是人非草木……”
她声音喃喃地,只有近在咫尺的洛阳听到。可是他又能听到多少,红雀又真的能指望他听懂多少呢?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洛阳的,不如说是红雀说给自己的。
就在她手中的纸片尽数化为齑粉之时,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红雀一愣,眼中的寒冬突然碎了。她意外回头一看,竟然是洛阳在抱着自己攥紧了拳头的手,小心而珍重地暖着她,眼中神色担忧。
红雀身体不好,她的手常年温度偏低,以前只有赵子义会这样暖着她,如今又有了洛阳。
红雀眼中风雪散去。
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如今有洛阳在身边,她冒不起险了。
“姑娘,洛阳在院子里吧?”院门“吱呀”一声,桑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手里提着药篮子,正打算给红雀和洛阳送药。
燕怀楚下落不明,但是桑枝却似乎并没有受多大影响。
当赵子义告诉桑枝这个消息时,他只是片刻的消沉,接着便狠狠地摇摇头,故意满不在乎地说:“我师傅是个痴人,要是真为了那位花大夫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是转过身去,又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抹了抹眼角。
桑枝带了两只药罐子来浮白斋,一碗给红雀,一碗给洛阳,自己退到一边站着,没有坐到石桌上。
洛阳被药气一熏,捏着鼻子就要逃,被红雀揪着后衣领抓回来。
红雀摁着不断挣扎的洛阳问:“你师傅找到了吗?”
“姑娘还是别惦记我师傅了。他要是知道北燕红雀使在等他,说不定直接被吓地不敢回来了。”
红雀一手按着洛阳,一手捧着药碗莞尔一笑。“放心,红雀使有求于人的时候,从来不动粗。”
她喝药的时候喜欢一饮而尽,颇有气吞山河的气势。放下药碗,红雀把洛阳往桌前一拽,笑得一脸无害,道:“轮到你了。”
洛阳小脸皱成一团。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是满脸都写着拒绝。
红雀一边抓着洛阳,一边继续问道:“不是说有线索了吗?怎么会还找不到?”
“详细的我也打听不到,只听说陈正亲自带人出去了,但是搜了一夜也没有下落,好像是扑了个空。”桑枝说起来还有一点失落。他从小跟在燕怀楚身边,这还真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红雀察觉到桑枝的情绪,她一边端着药碗喂洛阳喝药,一边转换话题问道:“桑枝,洛阳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还要一直喝药?”
桑枝后背一凉,突然就出了一层冷汗。“洛阳……洛阳当年受了不少零碎折磨,身体底子差,这药喝了是强身健体,有益无害的。”
“既然是补药,是不是不喝也罢?都说是药三分毒,好好吃饭,不比喝药强?”红雀看洛阳这些日子喝药遭罪,就觉得补药不喝也罢。
她不经意地扫了桑枝一眼,只见他已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红雀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她眼中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探寻和怀疑从那双狭长的眸子中透出来。“还是说这药……或者是洛阳的病有其他我不知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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