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无物比多情(一)
是个突兀却真诚地邀请,赵子义满怀信心地低头看向她。
红雀愣了片刻便笑着点点头。“好啊。”
其实红雀自己并不在意是否有这一纸婚约,可是她知道这在南梁被当作天大的事。左右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死后他自然还有锦绣良缘,那答应便答应了。
赵子义却像是得了极大的鼓励似的高兴极了。“口说无凭。”
他一把拔下红雀头上挽发的旧发簪,漆黑长发如水般洒在身后。“这簪子就先放在我这里了,权当红雀使给我的定亲信物。若红雀使言而无信,这簪子我便不还了。”
不过是根半旧的乌木簪子,木质普通,简单的连个雕花都没有,红雀自己都不记得用了多久。
红雀佯装生气地看着他。“你们南梁不是讲究三媒六聘吗?赵将军拿了我一只乌木簪子,当用什么做聘礼?”
赵子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眉目间仿佛有光透出来。“用我的一生够不够?”
“只要我赵子义还活着,有一天算一天,只爱红雀一个女人。即便死后,你我的名字,也要刻在同一块墓碑上。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相扶相依。”
那天是滦城夏季里的寻常一天,阳光浓烈,苍穹高远,溪流平静,每一片叶子都与往常别无二致。可是那一天,红雀听到了自己人生中最热烈地表白。
在她已经如履薄冰跋涉千里以后,在她以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可以平静接受生命来去而再不留恋地时候,有一个人在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之后,依然愿意用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他说的并不是今生之约,他说的不只是那个前途晦暗的余生,他要的是生生世世,都和自己在一起。
代价,是一只戴的半旧的乌木簪。
红雀的手还勾在赵子义的束腰上,半低着头,狭长的眼角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嘴角却噙着一个深深的笑。
她抬头直直地看向赵子义,眼神热烈而赤诚。“好,那我们说定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即便是在墓碑上,我们的名字也是要连在一起的。”
在结束了一个漫长而缱绻的吻后,赵子义心满意足地从浮白斋离开,没有走门,直接翻墙进了隔壁书房。
蓝瑛等人等在院子里,见赵子义从天而降都吃了一惊。他少年时洒脱不羁,说起来也办了不少出格的事,但是做了光北将军以后,整个人便越发稳重老成,倒是少有今日这般跳脱。
除了蓝瑛和陈正没有人知道赵子义昨晚到底去做了什么。但是他心情肉眼可见地好,原本紧绷地面部肌肉也缓和了不少。
甚至连当地地方长官汇报往日里的财税杂项的时候,赵子义都耐着性子听了许久,甚至最后还称赞他处事有方,结果吓地那个胡子花白的地方官员连连作揖告谢。
处理完所有杂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赵子义便先遣退了其他人,带着蓝瑛前往公主住所。
公主一行人同样安排在北府内院,但与赵子义书房略隔了一段距离。院外匾额上写了“朝晖堂”三字,与浮白斋的疏狂不同,这几个字写地大方周正,最附和皇家气派。
赵子义和蓝瑛刚刚站在匾额下,就听到清脆而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与之相伴的是一个女子暴躁的怒喝。“俞任之,你好大的胆子。”
答复的声音倒是颇为淡定。“公主谬赞了。微臣不仅胆子大,还有不少过人之处,您根微臣相处时日尚短,而且大部分时间都睡着了。若是您能稍微配合一下,下次夸微臣就能多几个词。”
俞任之大概真是在朱雀街上挨姑娘挤兑挨惯了,对着皇家公主也是一样的油嘴滑舌。
“王八蛋!”又是一声新的脆响。这大概是公主能想到的最狠的词了。
赵子义在心底说了一句骂得好。在俞任之这张嘴面前,骂什么都是轻的。
“谢公主封赏。”俞任之这脸皮真是厚到姥姥家了。“公主,您这一路上反复就骂微臣这一句,要不您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封的。”
“你……”接着又是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舜华公主到底也是宫里金枝玉叶长大的,家教太好的孩子在骂人上都吃亏。
赵子义和蓝瑛听着门内吵架声越来越大,眼看不可收拾,两人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都决定赶紧进屋。
赵子义和蓝瑛是外臣,在门口站定行礼问安。在他们低头的瞬间,一只无辜的茶盏直接炸裂在赵子义身旁的门框上。赵子义微微向后一闪,躲过崩开的碎瓷片。
救星从天而降,俞任之不顾他风流公子的做派,赶紧一溜小跑躲在赵子义身后,把他和蓝瑛往前一推了事。
“俞任之,你可是送亲使,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本宫骗到了滦城便万事大吉?”舜华公主发髻未梳,只穿了一身流□□花云锦宫装,年轻俏丽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
“和亲是有陛下的旨意在的,公主就算再不愿意……”俞任之躲在赵子义身后。
“胡说!什么陛下的旨意,谁不知道这根本就是赵氏的意思!”舜华公主打断了俞任之,转向站在门边还没开口的赵子义。
最后一个杯子在赵子义脚边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高高跳起,赵子义反而懒得躲了。
“赵子义,你们赵家人好大的能耐啊!如今赵家在金陵可真是一等一的人家。赵侯权倾朝野,赵贵妃宠冠六宫,还有皇子傍身。你和你弟弟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可是你们不想想,你们如今无上的荣耀,泼天的富贵,还不都是我父皇和皇兄给的。可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父兄的?你们赵家统领光北军多少年,你们光了北了吗?”舜华公主直指赵子义,越发声嘶力竭起来。
“你们一纸奏报,说一句梁燕交好就要我嫁去北燕!本宫问你,北境不宁到底是谁的责任?凭什么你夺不回北境十三城,就要卖了我!你们赵家到底是为了大梁的安宁,还是因为赵贵妃与我母妃不和?”
舜华公主是先皇的老来子。她母亲是当年的陈妃,据说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因为她喜欢牡丹,先帝便在宫中单独辟出一个牡丹园,为她找来天下所有的牡丹名品。
但是陈妃一直无子,先帝也颇为遗憾,谁能想到年近四十竟然得了一个公主。
当时先皇已经暮年,宫中为了这个公主还曾经传过不少风言风语。可是公主一出生,那眉眼间的神韵竟然像极了先皇,甚至让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也因为这个公主,陈妃变成了陈贵妃,真正做到风头一时无两。当时先皇后已经故去,她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据说先帝的丧礼上,年仅十岁的舜华公主滴泪未落,反而突然开口道:“众卿不必悲伤,朕在位近三十载,得各位辅佑,日后大梁国运兴盛,更需仰赖各位。愿各位辅佐新皇,一如辅佐朕一般尽心竭力。”
此事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此后舜华公主的背后就仿佛有了个不得了的影子,在宫中成了高人一等的存在。
不是没有人怀疑是陈贵妃的手段,但是对着一个粉嫩可人的十岁女童,又总忍不住把怀疑打消。
先帝薨逝以后,陈贵妃成了陈太贵妃,又有新人占了她宠冠六宫的位置。宫里的花样还是那些,不过是新人换旧人。曾经的热闹一去不返,身边能陪她的只有满园的牡丹,和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儿。
“我要母妃!我要回金陵!”舜华公主抱着膝盖往地上一蹲,开始嚎啕大哭。
这哭声好像是一道定身符,把三个大男人一动不动定在门边。不过俞任之是见怪不怪,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而赵子义和蓝瑛则是面面相觑。
舜华公主的话不好听,却一来的确切中了赵子义心中痛点,二来金陵里捕风捉影的话不少,舜华公主说的,恐怕只是只言片语。
“遣妾一人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两句我送给赵将军,盼着有朝一日我死在北燕的时候,将军能想起一二来。”舜华公主终于止住了哭声。她哭得太凶,脸上眼泪擦也擦不完。
赵子义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公主这句话,说得就有点奇怪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门内几人回头,看到红雀正站在门外。
她还是穿着平时穿惯了的月白宽袖长袍,劲痩的腰身藏在宽大的衣服之下,却依然隐隐能看出锋利的线条,长发用一只冰玉簪子挽起,露出瘦削却尖锐的下巴来,整个人身上素净地只剩黑白两色。
赵子义和蓝瑛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有俞任之一脸疑惑地看着红雀。自从她以沈雁北的身份在燕栖楼中消失后,音信全无,没想到居然藏身在在北府。
俞任之躲在一边,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却觉得她与往日相比几乎是脱胎换骨。
她比往日更为清瘦,又因这清瘦而使得脸部线条更加清晰突出,往日里那种属于的沈雁北的慵懒一扫而光,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剑一般锋利。
明明没有任何珠宝华服,可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俞任之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气势,强烈地让人难以忽视。
她迎着三个男人复杂的目光走上台阶。“将军是大梁的将军不假,难道公主就不是大梁的公主吗?将军可以不顾性命地上阵杀敌。公主怎么就不能为了大梁的安危,舍身一次?”
她走到赵子义身边。原本那几句话听地她心里不痛快,可是一看到赵子义,不自觉又笑了。“不是我想来趟这趟浑水,是洛阳跑出来玩没回去,我来找洛阳的。”
赵子义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再等一会儿我就回去。左右洛阳也不会跑出府去,找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孩子!?”俞任之站在一边低声念叨着这两个字。
“回去?这还能回去?”红雀眼角一撇还蹲在地上的舜华公主,以及满屋的狼藉。
她往公主房内走了一步。“将军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假。可是若以一人为代价换得北境安稳,百姓安居,而不需要牺牲万千光北军将士的性命。听上去,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红雀冷静地看向房中的小公主。
那眼神如有实质地落在小公主身上,她无端就觉得身上一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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