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真心与假意(三)
天色渐渐暗下去,沈雁北打坐运功一天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她脸色依然苍白,但是好在原先笼罩全身的寒意已经离开,胸口的滞涨感也终于不在,周身的气息运转总算是正常。
外间里早就热闹成一片,滦城里最资深的酒虫又闻着味道聚到了这里,划拳声骂娘声一声不差地传进沈雁北耳朵里。
秦莽敲了敲门,轻声询问是否能够进来。
沈雁北起身开门,见秦莽端了酒菜等在门口。一缕酒香钻进来,沈雁北嘴角不自觉地挑起。她说了声“多谢”,便将人迎进了房间。
秦莽将手中酒菜都摆在桌上。“姑娘可千万别跟我说谢。这是当年姑娘喜欢喝的步兵觞,我藏了几坛,不知道姑娘还喜不喜欢。”
沈雁北心里惊喜。“现在哪里还有人喝这酒,也就你这还能找到。”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爆炸般地骂娘声:“这风鸣山土匪刚刚消停了才几天,又闹腾起来了,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南北商队活路!”
风鸣山山匪?沈雁北心思动了一下,转而又想赵子义肯定自有安排,应当不劳自己上心。
接着外面一阵桌椅翻覆的声音,明显是两伙人打到一块去了。
沈雁北笑着看向秦莽。“你不出去管管?”
“如今这日子过得苦,打一打撒撒气。这些人天天打,下手都有数,要是哪天不闹出点动静来才怪呢。”秦莽话语一停,突然有些局促。
他站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姑娘在这里,原本应该歇业一天让姑娘静养才是。但是我怕突然关门惹人怀疑,就还是照常让他们来喝酒。”
“你做得对,事出反常更容易引人注意。”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临时停在这里,你也没必要如此紧张。”
秦莽附和着笑笑,但还是站在一边。他原本就是国字脸,这样笑着更显得憨厚淳朴。
秦莽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卷。“这是姑娘提过花家地形图,我借着送酒的名义都摸清楚了。原来花溯溪的旧宅已经改为了如今花家家主的书房,位置也都已经标记清楚。不知道有没有耽误姑娘的事。”
秦莽恭敬地双手递上,沈雁北心里却有几分意外。她原本只是找秦莽帮她准备雷火弹和银针,地形图的事只是自己随口一提,但是没想到秦莽竟然放在了心上,还真的把花家地形图也准备了。
一份地形图,对于过去的她而言并不是难事,每次出发前都必然有下属帮她准备好。可是如今孑然一人,还能有人帮她准备,却显得十足珍贵了。
沈雁北犹豫了一下,最终郑重地双手接过来。“我原本也不过是随口问你。花家药田里情况复杂,你不必如此冒险。”
“当年马场被毁,姑娘救我出牢狱,又教我酿酒的本事。要是没这些,如今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这个面目憨厚的汉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说起这些久远的事,甚至几乎要热泪盈眶。“几颗雷火弹怎么能偿还姑娘当年的恩情。”
沈雁北的脸色冷下来,映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原本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这个七尺汉子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说:“瞧我,尽说这些没用的。”
他展开羊皮地图,指着东北角的一处说道:“这里是酒窖,这次上巳节宴会的酒都放在这里。但是我在往里面搬酒的时候,意外发现在酒窖隔壁,应该也是挖空的,里面绝对有人。”
“花家这种人家,有几间密室,倒也不足为奇。”
秦莽神情严肃且认真。“只怕不光是暗室这么简单。这些地下的房间之间有通风口,我特意凑近了听,竟然隐约听到了惨叫声。我怀疑酒窖的旁边,有间地下暗牢。”
沈雁北盯着这张羊皮地图,暗暗计算着这个地下暗牢的位置,以及与花溯溪旧宅位置的距离。“我只知道花溯溪当年在房间中设置了一些暗格机关,暗牢倒是没有提过?一个卖药的人家,既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也不是高官显贵,要暗牢干什么?”
“你这里来往的人多,有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秦莽认真道:“花家药田一贯很少对外开放,极少有人能进入。这次还是因为上巳节临时改到花家主办,他们人手忙不过来,我才有机会进去。”
“不过自从姑娘说要去探花家药田之后,我就一直留意着有关于花家的消息。”秦莽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之前一直有传言,说花家的药之所以比其他人家都好,不仅仅是因为花家药田里集齐了各种灵芝仙草,培育有方,也不是花家的采药人比别家功夫好,而是因为……花家一直都在用活人试药。”
“虽然是坊间传言,也有可能是其他买药的人家放出来的。但是前些日子,有个人牙子在我这喝醉了,无意间说了一句最近生意难做,本地的买主都去外地买家奴了。”
“我心里疑惑,就跟他多聊了几句,这才知道说的是花家。原来花家刚刚从外地买了一批家奴回来,送人来的都是生面孔,口音也奇怪的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最奇怪的是,这批人的心智都不太健全。有一个还从府里跑了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回去。”
“跑出来”三个字让沈雁北心里一抖,她一下子便联想到同样心智不全的洛阳以及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洛阳会不会是从花家跑出来的?难道他原先是花家的药人?
沈雁北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刚刚说这次宴会地点是临时改的?往年上巳节都是谁家主办?”
秦莽在这里卖酒时间长了,各家办酒席少不了都要找他买酒,这些事他多少都知道一些。“各家轮流主办,但是一般都是在朝中有官职的人家。花家虽然靠着卖药赚了不少钱,但归根结底流品不同,按说没资格做东。”
沈雁北疑惑。“那今年为什么是他家?”
“听说是光北军中有将领提议的,说是军中有不少大夫出身花家,这次上巳节宴会由他们主办,也是抬一抬他们。”
沈雁北愣了一下,手不自觉放到腰间的匕首上。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赵子义的影子,但是确实没想到他从这么早便开始计划。
那这暗牢和药人的事,他又知道多少呢?
秦莽看沈雁北脸色凝重,便赶紧说道:“不过这跟姑娘要查的事未必有关系,也许是我多事了。”
沈雁北赶紧回神看他,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无妨,这图我再看一下。酒馆外面还有客人,你只管忙你自己的。”
秦莽朝着她笑了笑,便欠身退出屋子。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说道:“当日姑娘出现在酒馆,神情状态都不同往日,我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何要查花家的往事,但是说一句不知身份的话,咱们都是死里逃生,孑然一身的人。不管多大的恩怨,都不如好好活着重要。太子妃若是还活着,也必然是希望姑娘能江湖逍遥,而不是在这些血腥肮脏里自苦。”
说罢,便一头扎回了他热闹的酒馆老板的身份里。
沈雁北怔在当处,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往日种种杀戮血腥排山倒海而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几乎忘记了,可是每次生死攸关之时,曾经命悬一线中锻炼出来的本能会突然觉醒,一边保护她,一边提醒她往事并不如烟。
虽然她躲在沈雁北的壳子里太久了。
她对着刚刚秦莽离开的方向愣了许久,终于放下手里的羊皮地图,转而端起酒杯,走到北边窗边。窗外有月光从远方洒进来,耳边是酒客嘈杂的声音。她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屋檐。
良久,她高高举起酒杯,对着遥远的北方敬了一杯酒。
一天的时间,花家的宾客都已经三三两两乘车离开。昨日的高朋满座,今日已只剩满园冷寂。
不知道是花泽焕过于严苛,还是真的天生喜静,花家家中连学徒都安安静静的,桑枝几次想跟几个跟他一般年纪的男孩搭话,却都无功而返,此刻正无聊地叼着草蹲在赵子义书房外。
宾客只剩下赵子义一行人以及李家几人。李老将军年纪大了,借着这个机会要留在花家调理几日。赵子义则对外宣称后山山火起地离谱,怀疑有北燕探子潜入,留下来排查。
花夫人受了伤,花泽焕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带着画上去的笑容送客。他依然是一副和气的模样,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将他与那晚阴狠的吹笛驱蛇人联系在一起。
蓝瑛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站在一旁,温和有礼地与所有人告辞。
宴会中弹琴的沈姓姑娘远远看到他,鼓了鼓勇气,终于走到了蓝瑛身边,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怯生生地喊了声“蓝将军”。
蓝瑛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一身湖蓝色长裙,青涩而稚嫩。
蓝瑛笑着说道:“昨夜乔如姑娘的琴声还记忆犹新,将军回去后也念叨了好久,还说没想到沈庭大人居然有如此佳女,屈居荒县还是可惜了。”
蓝瑛记得她的名字,甚至知道她父亲。
沈乔如心里感激,但还是怯怯地低着头,眉目都压在刘海下。“乔如只是小官之女,人微言轻,这琴无论是弹成什么样子,又有何人在意。今日我要随父亲回去了,昨夜多谢将军解围,斗胆烦请蓝将军转达。”
蓝瑛比她高不少,从他的角度看,这姑娘的头已经快要低到地上去了。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对于沈乔如来说,却让她觉得仿佛身上压了万斤重石。
蓝瑛从容地向她躬身行了一礼。“一定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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