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巳已无情(六)
“赵子义,你怎么回事?”沈雁北顾不上逃走的人,转身查看赵子义的情况。
“你不是沈雁北,你看到沈雁北了吗?”赵子义声音颤抖,眼神猩红却空洞。他语言混乱不清,只是朝着周围大声质问“沈雁北在哪”。
说罢便转身往药田深处掠去,沈雁北毫不犹豫地跟上。二人不辨方向地一通狂奔,即便沈雁北认路的本事已经超过常人,但还是在山里绕地晕头转向。
“赵子义!停下!”沈雁北试图拉住他,被赵子义回头一剑扫过来。沈雁北退地及时,只有长发被利剑削断一缕。
两人迅速拆了数招,林中剑光纵横,但是却一剑比一剑更没有章法。赵子义体内气血翻涌,仿佛要将积攒压抑了数年的恨意都宣泄在林中。
“赵子义!醒醒!”沈雁北在赵子义的剑光中翻飞躲闪,即便轻功如她也无法近身。
赵子义长剑挥出,剑气排山倒海而来,沈雁北高高跃起避开,她刚刚身后碗口粗的老树树干瞬间便在剑下分崩离析。
但是赵子义仿佛不知疲倦,立刻提剑马上便要挥出下一剑。这剑招刚猛无比,毫无技巧可言,更像是在单纯地发泄。
沈雁北刚一落地,便觉得气息不稳,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耐力跟他一直纠缠下去。再这样由着赵子义发疯下去,他便一定只有力竭一个下场,而自己怕是会在他力竭之前先死在他的剑锋下。
赵子义仿佛是回到了沈家一夜灭门的那一夜。骤然痛失爱人的恐惧埋在还是少年的赵子义的心里,这一切都是沈雁北无从体验的。
沈雁北拔出腰间匕首,森寒的刀身映出一双细长闪着杀气的眼睛。匕首比长剑更为灵活,沈雁北不躲不闪,径直迎上剑锋。这匕首不知是何种材料所铸,丝毫不逊于赵子义手中长剑。
沈雁北出手利落,匕首角度刁钻地格住赵子义的剑锋,欺身而上,在最后一下匕首恰巧打在长剑剑柄,震地赵子义长剑几乎脱手。
沈雁北逼近了他,却放弃了攻击,反而一把冲进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抱住他。沈雁北在他怀里抬头看向他,将狭长的眼睛映进他近乎狂热的眸子中。“赵子义!告诉我,我是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子义身体肌肉紧绷,保持在时刻准备出击的状态。他依然喘着粗气,但是却渐渐安静下来,原本高高举起的剑慢慢放下。
赵子义没有推开她,只是哑着嗓子问道:“是不是你害了沈雁北?”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沈雁北呆立在当场,头脑中一片空白。
在沈雁北发呆的片刻,赵子义放松的肌肉突然再次紧绷起来,长剑提起,往草丛中快速一挥。剑气凌厉,瞬间将药丛削平,同时有数条小蛇也被削成两半。
原本阒寂无声的四野突然充满了“沙沙”声。明明还没过蛇冬眠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来不及深思,先把神游的赵子义叫醒再说。沈雁北不留情面地抽出银针一刺。“赵子义,醒醒!”
这一针没唤醒赵子义,倒是好像让他从刚刚癫狂的状态进入一种呆滞状态,沈雁北突然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像洛阳。可是周围潮水一般的沙沙声已经没有时间给她深思。
已经有几条体型较大的蛇从药丛中立起了身子,时刻准备攻击。
沈雁北瞬间从他手中夺过剑。
长剑再次出手,近处的几条蛇瞬间拦腰斩断,远处的则被剑风逼退。趁着这个当口,沈雁北一把抓起身后的赵子义,提身跃起。
蛇群瞬间覆盖了他们刚刚站住的位置,回头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蛇纠缠在一起,月光下恐怖至极。
沈雁北长剑朝着刚刚来人躲身的树冠一挥,剑风瞬间吹落不少小蛇。虽然带着一个人,沈雁北却丝毫不见吃力,从树干借力一蹬,朝着两人开始过来的方向凌空飞去。
这一路过于慌乱,她只能找一个大概的方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小屋。沈雁北也不客气,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拖着赵子义进来,将他安置在墙角。“喂,你差不多也该醒醒了吧。”
可是赵子义的表情依然两眼空空,目光呆滞,对沈雁北的声音毫无反应。她心头之前的疑惑再次升起。赵子义当下的模样,实在是太像洛阳了。
沈雁北不通医术,有些问题只能等找到桑枝才能有答案。
她起身环顾小屋。这么大片的药田,不可能无人看守。这小屋想来是平日里给看守的人用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为了给他们两人清场,今天居然空无一人。
房屋中间有一堆柴火,沈雁北伸手试了试,温度还没散尽,人一定是刚走不久。
窗口和门外都挂了药包,沈雁北拿来一闻,一股浓烈的雄黄味道。看来这里的人早就知道要避蛇,那刚刚吹笛召唤蛇的人就不是外人。
既然盯梢的人会停留在这小屋里,那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沈雁北一时想不通赵子义在什么地方中了招,明明两个人都是一样进了药田,为什么她自己却没事?
沈雁北走到赵子义面前。这人此时已经闭目养神了,丝毫不知道刚刚差点喂了蛇。“赵子义,我要回刚刚的药田采点草药,还要抓几条蛇的尸体。这里暂时安全,我去去就会,你别乱跑。听见没有?”
她想了想,又把刚刚慌乱中揣在怀里的花溯溪的医书和信塞在赵子义怀里。“虽然不知道真假,这些个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你最好给我拿好了,要是落到别人手里,我一定饶不了你。”
她嘴上说着威胁,语气里却半丝狠意都没有。
走到门外,把手中剩余的银针在门口插了一地,算是留下最后一点保障。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想见原来的沈雁北,可是沈雁北那样的人,在这样的世道里怎么能活下得下去?”
最后无奈对着小屋的方向一笑。“你还是庆幸来得是我吧,不然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同时另一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吹笛人也逃得颇为狼狈。沈雁北那一针直入肺腑,在外看伤口极小,但实际上却连她周围脏器都一并震伤。
沈雁北就是要她这辈子都吹不了笛子。
此刻花泽焕的房间深夜里灯火通明。重伤的正是花夫人,花泽焕正为她取针。
这银针所伤与箭伤不同。银针整根没入身体,偏偏又留在体内,要想取出非要划开伤口不可。且银针细小,又无法像铁针一样用磁石吸出,即便是花泽焕,也无法保证不伤及周围。
花泽焕注意力全在伤口上,几乎忘了时间。
终于,一支不过一寸多长的银针落在青瓷盏中。大夫和伤者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花泽焕全身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宛卿,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宛卿是花夫人的闺名,她母家姓叶,取名宛卿。多少年了?她做了多少年的花夫人,都已经忘了自己。这世上都知道花夫人,可是谁记得叶宛卿呢。
她刚刚受伤,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是豆大的汗珠。叶宛卿虚弱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却闪着光。“泽焕,你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唤过我了。”
花泽焕跪在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眼神中是说不出阴翳和狠毒。“花溯溪一生自诩高洁,可是生的女儿,却不修医道,一味持武斗狠,甚至用这样阴险的暗器伤人。她在地下,不知道能不能安稳?”
叶宛卿与他夫妻多年,如何能不知他心里与花溯溪的怨怼。可是往者已矣,他们这些活人,却永远都要活在怨恨的痛苦中。她羽扇般的睫毛一闪,“我晚上看你愿意为她诊治,还以为你愿意跟花溯溪这一脉冰释前嫌。”
为什么沈雁北要出现呢?
“诊治?”花泽焕眼中瞬间闪过恶毒。“我恨不得她的女儿早早去死!”花泽焕用力一捶床板。
“当年我来花家求学,只是因为我是不起眼的旁枝,便被认为不配学花家医术,只能在药房里打杂。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益,想去求教当时被捧得高高在上的花溯溪,却只被一句‘投机取巧’便打发了。”
“凭什么她的道就是正道,我就是歪门邪道。”花泽焕大笑了几声。“到最后,她的书摘里,还不是记下了我所用的法子,如今花家能成为大梁第一大药商,还是要感激她千方百计从瀛洲寻来的药人之法。”
叶宛卿有些吃力地侧头看向他。“泽焕,我从未问过你,你到底用是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提出了活人试药而已。”
“活人试药?”
“不错,大家都别忘了,花家的根本是药商,不是医家,江湖上各路神医多了去,可是没了花家的药,他们便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横川城中流行一种怪病,花溯溪都束手无策,甚至喊来了燕怀楚。我便提议将几个药方分别在不同的病人身上实验。可是花溯溪却认为,这药方尚未完善,不能轻易用药。”花泽焕哼了一声。“迂腐!要不是她因循守旧,这些人可能还有三分活路。”
“她看不上,花沥阳却看上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他。当时只有他们姐弟俩是嫡出,也只有他,才能把花溯溪赶出花家。”
花泽焕看向病床上的叶宛卿。即便重伤,她还是这样美,凝白的皮肤在灯下映出暖黄色的光晕。“宛卿,你受伤这仇我记下了。不过他们既然进了药田,就不用出来了。”
花泽焕安置好叶宛卿,独自一人出了房间。
叶宛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床顶,脑子里是沈雁北用剑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花溯溪的女儿啊。
当年她不过是戏班子里的一个小女孩,跟着戏班子到了横川城,遇到了时疫。整个戏班子里的人都倒下了。他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地位,甚至没有什么钱,只能拖着病暂时住在一座破庙中。
在所有人都以为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那时还是少年的花泽焕。
他端着一碗药来到他们面前。“我这有一碗虎狼药,不知有用没有,也许一碗下去能救你们,也许直接就送你们归西。可有人敢喝?”
整个戏班子,最终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可能这就是命吧。
从此她就留在了花家。
当时的花溯溪是花家年轻一辈里最出挑的,所有人都认为她会继承家主之位。可是谁能想到呢?此后因为她和沈家的牵连,让花家几经沉浮,直到攀上了赵子义的高枝,从横川城中,才算是稳定下来。
叶宛卿曾经远远地见过花溯溪一次。那般风采出众的人物她还是第一次见,明眸皓齿,气质天成。
沈雁北与她并无相像之处,可是那般迫人的风采,却是一摸一样。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第二个花溯溪呢?
https://www.lvscwx.cc/books/60460/60460590/2819787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