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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谁是又谁非(三)


自赵子义一脸铁青地踏出沈雁北养病的营帐后,这里几乎成为禁地。

        开始蓝瑛曾经进去探望几次。可是后来既然赵子义自己都不去,他也不便来往过于频繁,只吩咐了小翠好生伺候。

        事实上,要绕着走的不只他一个,军营中人多眼杂,饶是赵子义治军再严格,也不可能真的堵住悠悠众口,更不可能绝了人心中好奇的念头。

        最后还是蓝瑛放出了话来,说帐中人是将军贵客,要求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才算是平息了骚动。

        不过有两个人不用绕路走,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好奇,他俩可以每天大摇大摆走到里面去。

        这两个人一个是燕怀楚,他借着诊病的名头隔三差五提着医箱报道,这姑娘的病其实诊不诊都差不多,活不好死不了,他实在不放在心上。

        可是那味束魂丹却始终萦绕在他心里,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团。反正赵子义不上心,他正好没事就来旁敲侧击一番。

        可是一通盘问下来,却发现姑娘虽然包扎是把好手,于药理却只有粗浅的了解,连他手下的桑枝都不如。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这鬼丫头肯定在糊弄他。

        另一个可以随意出入的人是蓝瑛顶着厨房丘大娘的骂讨来的烧火丫头,名叫小翠。蓝瑛实在是挖不出其他的墙角,这是唯一的选择,按照丘大娘的话就是“爱用不用”。

        丘大娘肯把小翠给蓝瑛,实际上是想赶紧甩了这个麻烦。蓝瑛找到小翠的时候,她正被反手绑在柴房,头发散乱,嘴里堵着脏得不辩颜色的破布,脸上掌印和泪痕交错纵横。

        “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吃屡教不改。你要是想要就带走,千万别给我送回来就行了。”丘大娘的丈夫原本是个旗牌官,把命交代在了战场上。

        她自己不愿意做闲人,凭着一手好厨艺,跟着军队辗转,成了掌勺的厨娘。也因着这层原因,全军上下算是都得了她好处,哪怕是蓝瑛也都卖她一个面子。

        蓝瑛看着躺在地上跟乞丐一样的小丫头,无奈地笑笑。但他还是向着丘大娘好好道了谢,将人领了出去,洗干净了脸,送到了沈雁北的帐子里做个打扫的小丫头。

        本以为烧火丫头照顾不好人,谁知道竟然没有出半点不快。沈雁北一概饮食起居也完全与军营众人无二,没有任何不满。

        小翠刚刚见到这位沈雁北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仿佛跟帐外的雪一样白。她睡的并不踏实,眉头拧成川字,露在外面的手紧紧攥住被单,手背上青筋狰狞。

        蓝将军让她这段时间专心照顾这位姑娘,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想帮她把手放到被子里。帐中的炭火烧的很足,她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面色比腊月里的雪还要苍白。她吃不进饭去,勉强喂进去一点汤药,也都吐了出来。小翠特别担心她会死了,如果她死了,小翠自己就要回去丘大娘那了。

        在小翠心里,她和沈雁北的命运已经拧在了一起。

        第二天,沈雁北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类的血气,嘴唇也有了一点点红润。小翠很高兴。

        这两天沈雁北没吃什么东西,小翠担心她,便壮着胆子去了伙房,想跟丘大娘求一点米汤。在她眼里,只要还能吃,什么病都能好的。

        可是丘大娘不信她,粥没要到,还被打了一巴掌。好在她原本就常常挨打,倒不算什么,也没太委屈,就是担心病人。

        好在晚饭时分,才终于有人给额外送了粥来。小翠欢天喜地地喂了沈雁北一些米汤。

        到了后半夜,沈雁北突然辗转反侧,咳嗽地厉害。小翠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咳成这样,难受的让人恨不得把胸膛开个口子。

        “姑……姑娘,我我我去找大夫!”她跑到门口,发现自己自从进了大营,就没离开过伙房,这会儿连大夫在哪都不知道。茫茫大营,她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突然想起那天把她从伙房救出来的将军。

        对了,是他让自己来的!

        他临走时还说了,有事可以随时来找他。

        小翠模糊记得他当时说的位置,摸着黑跑过去。

        倒也是她运气好,那夜蓝瑛晚归,居然被她撞了个正着。“将军!将军!”小翠不知道她的姓名,只能这样喊他。

        蓝瑛有些意外,顺着声音看过来,看到站在黑暗中寒酸又粗糙的小丫头。

        小翠大喘着粗气。“那个……你让我照顾的那个姑娘,她……咳得厉害。”

        蓝瑛认出来人,明白了她说的是谁。立刻吩咐人喊来燕怀楚,自己则跟着小翠往沈雁北营帐的方向走。

        沈雁北头脑昏沉,觉得自己胸口仿佛是个风箱,一呼一吸间拉扯着疼,四肢百骸倒却是难得的温暖。

        帐门掀开,帐外的冷气瞬间吹进来,沈雁北被冷气一吹,倒是清醒了三分,随即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急急忙忙冲进来。

        不知道这小丫头发生了什么,跟她刚一对视,豆大的泪水就往下掉。

        沈雁北觉得自己累得很,但忍着胸口的疼痛,哑着嗓子开口:“你是谁家的丫头?哭什么?”

        小翠哭得都打嗝了,也没把话说清楚,倒是把沈雁北逗乐了。

        片刻后燕怀楚赶到,又是把脉又是行针,足足折腾到东方既白才从帐中出去。帐外能听到他和什么人在交代些什么。沈雁北病中力弱,没有精力去管这些。

        小翠终于不哭了,自己抹了把鼻涕站起来,凑到床边问她:“姑娘,你好了是吧。你好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伺候你,不用回去烧火了?”

        沈雁北看到她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指印,忍不住伸手。“怎么回事?”

        小翠吓得赶紧缩脖。“没事,不……不疼了。”

        沈雁北看着这个小丫头,没来由地有些好感。“以前我在燕栖楼的时候,身边也有个小丫头,名字跟你很像,叫翠儿,长得也差不多。”

        远在金陵的翠儿要是知道把她跟烧火丫头比,一定会气到晕倒。

        几天下来,沈雁北和小翠渐渐熟悉起来,也知道了那个掌印的来历,却没说什么。

        沈雁北的病起起伏伏,有时白天看着好些了,晚上又咳得厉害。每天汤药不断,她嘴里苦,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常常只喝粥。

        小翠看她吃不下,她也不能随便出去找吃的,便每天跟她说苍茫山里有哪些好吃的。

        “秋天的时候啊,山里的柿子就红了,每个都有这么大。”她攥着拳头在沈雁北面前一比划。“要是战事不紧急,还可以去山里挖野地瓜吃。我可会看地瓜苗了,一挖一个准。春夏也好,春天的槐花可以做槐花饼,但是槐树皮可不能吃,吃了脸要肿好几天的。”

        她一个穷人家的丫头,兵荒马乱的能吃过什么好吃的,来回来去都是些山里的野花野果。

        “就是冬天最讨厌了。大雪一封山,什么都没了。”小翠拨弄着炭火,“不过马上开春了。开了春啊,将军会带着人春耕,以后就什么都有了。”她冲着沈雁北一笑,在冬天里是难得的灿烂。

        “春耕?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春耕怎么也归他管?”沈雁北抱着药碗斜靠在床上出神,迟迟没喝。

        “将军不该管春耕吗?可是这些年一直是将军带着士兵在做啊,可能正好他有空吧。”

        小翠没明白这里有什么差别。“哎呀这药是不是都要凉了,燕大夫特异嘱咐过的,说凉了就要散了药性。”

        沈雁北回神,赶忙说。“没事,没凉。”

        赵子义看着眼前摞得高高的文书,农耕、水利、钱粮分类码齐,马上开春了,今年冬季多雪,春汛怕是危险。原本应该给他处理的军报和谍报直接分给了蓝瑛处理。他帐中没置炭火,手边还放着夏季里才有的凉茶,就这样也没盖住他一嘴的火泡。

        燕怀楚给赵子义汇报完新一批军医官的情况,磨磨唧唧地没走。“怎么?你不打算去看看人家姑娘?”

        “你和桑枝不是看过了吗?”赵子义头都不抬。

        “我就是好奇啊,这荒郊野岭的,这姑娘不是路过凑巧救了你吧?或者说,是图你什么?故意尾随而来?如果她真的是花溯溪的女儿,不是为了找你们赵家复仇吧?”燕怀楚越睡越有模有样,简直要讲出一个画本子来了。

        “燕大夫要是实在是太闲,不如把她收为徒弟,既弥补了没有女徒弟的遗憾,又不至于太闲打扰其他人。”赵子义重新埋头公文,一脸不耐。

        “老夫还以为是花好月圆人也圆,没想到竟然是郎心似铁啊。罢了罢了,那姑娘看来是没什么福气了,老夫这就去给她下一副毒药,直接送她去西天。”

        燕怀楚懒得逗留,直接甩袖子离开大帐,往他自己的小天地里逍遥去。

        赵子义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书,自嘲地笑笑,自从燕怀楚进门他就没翻过页,甚至可以说根本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一拖再拖之下,终于拖到了撤军的旨意。光北军南撤至滦城,燕军则退至潭州。梁燕之间结姻亲之好,再不动兵戈。

        圣旨写的极为有水平,两句话说清楚的内容,那太监却整整念了半柱香,估计全军有一半人没听懂,另一半跪太远没听清。

        赵子义一边听着大太监絮絮叨叨地念圣旨,一边觉得有些讽刺。

        他父亲封号光北侯,王府为光北侯府。二十余年过去了,他的名号还响在北境的每一寸土地上,他依然是个传奇,但是在金陵里,他却是居心不良的权臣,是动摇大梁国本的奸佞。

        他的儿子们,如同同一个匣子里弹出的弹珠一般,各有无法摆脱的命运。

        他自己虽然被称为光北将军,好不容易收复了两座城池,光复北境近在咫尺,此刻却不得不大军回撤。

        他的弟弟,吹着金陵的风长大,周身是矜贵的公子气。

        而他的大哥,年少惊艳北境,却不明不白成了废人。

        耳边传旨太监的声音还在,但是赵子义的脸色却像冻僵的大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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