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劝谏
乔照听到大妆二字,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第一次遇到宋宣娆就是在王庭中,那时候她一身明艳的浮光掠锦衣袍,头发上插着熠熠生辉的八宝流苏钗,妆容雅致,光是想想就不禁心跳加速。
“红豆,你记不记得,在咱们楚地,官眷们大妆入宫都是什么时候?”
“逢年过节、帝后寿辰。”红豆对答如流,末了加上一句,“还有劝诫或者求情的时候。”
乔照皮笑肉不笑的仰起头,“那依你看,郡主此次进王庭,为何要这般郑重呢?”
红豆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在乔照身边伺候久了的老人。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小内侍故作迷茫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郡主兰心蕙质,奴才哪里能猜到她的心思,王爷若实在想知道,可以找唐长史一问究竟。”
‘咳咳咳,你们在聊什么?”天青色衣角在门口一闪,唐廷捻着胡子走了进来,谐谑地笑着,“看来殿下和臣才半日不见,就如同过了两载,真是让臣感动万分。”
乔照懒懒地拿起一块豆蓉双方酥,噙在嘴里咬下一角,“阿娆进王庭去了,现在都没有回来,本王觉得情况不太妙。”
“臣只是个普通的谋臣,没办法猜透郡主的心思。”乔照伸手往窗外一指,天幕低黑,北风呼啸,暴风骤雪即将倾城而下。
此时在王帐外,宋宣娆双膝落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前的珍珠流苏错落垂下,遮住面容。竹音也跪在半步之外的地上,匍匐着身子,不敢看周围往来穿梭的朝臣们。
“郡主,您这又是何苦呢?”羯帝身边的内侍官愁眉苦脸的走过来,将厚重的羊毛软垫放在宋宣娆面前,“有什么话写封折子递上来,再不济让太子殿下传话也行,又何必在这寒风中受皮肉之苦呢?”
“多谢公公。”宋宣娆抬头,看了眼内侍官被北风撩乱的花白鬓发,倔强地叹了口气,“不过陛下没许我用垫子,请公公把东西收回吧。”
内饰官躬着身子,压低声音,“老奴平日看郡主挺冰雪聪明的,就明白,陛下此番不见你,并不是刻意针对。用个软垫没关系,就算陛下怪罪下来,一切都包在老奴身上。”
宋宣娆摸了摸冰冷的地面,犹豫了下,伸手捞过垫子,接着调整姿势跪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阴沉,寒冷的风裹挟着细小冰粒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痛着。身上金底蓝花的衣袍被刮的猎猎作响,胸前的黄金鹰首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冰冷寒意。
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宋宣娆双手攥拳,努力不要让自己咳得太过激烈。
内侍官跟了羯帝三十多年,也算是看着宋宣娆从不及椅子高的幼女成长为今天手握兵符的天水郡主。
老太监叹了口气,终究狠不下心,赌气般撂下句“你就这样等个五天四夜”便蹒跚着走进了王帐。
“郡主,咱们真的要等五天四夜吗?”内侍官刚走,竹音就迫不及待的往前膝行两部,揉搓着冻得红肿的双手,“唐先生说您体质苦寒,特别要注意保暖,不然阴雨天更有的受。”
“我也没办法。”宋宣娆转转眼珠,回过头,目光停驻在竹音冻得煞白的嘴唇上,“你若撑不住,就倒在地上吧。公公自会让侍卫抬你下去的。”
竹音摇摇头,“这是王庭,不是咱们府中,奴婢实在怕得很。”
“羯帝御下宽宏,断没有看着人生生冻毙在风雪中的先例。”宋宣娆低声道,“这公公和凌王殿下也熟悉,明里暗里收了他不少好处,一定会保下你的。
“奴婢跟着郡主,哪儿也不去。”
一双镶金嵌玉的马靴出现在面前,宋宣娆的目光顺着雪白狐皮袍角向上探去,与芳蒂讥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本公主想过来看看父皇,就看你跪在王帐外。”芳蒂咧嘴一笑,满眼不屑,“怎么,自个儿府中折腾还不够,跑到父皇面前撒娇撒泼来了?”
宋宣娆合上眼,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本公主,身为未来的弟妹,帮你传下话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芳蒂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搅和着她额前的流苏,阴阳怪气道,“嫂子,你虽然几次三番对不住我,可我还是愿意帮帮你。圣人口中的以德报怨,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请公主自重。”宋宣娆冷冷地开了口,“这流苏凤冠是先帝亲赐,作为从二品郡主身份的象征,只要我还没有被废去名位,任何人不得亵玩。”
芳蒂被她冷淡的态度彻底激怒,“在本公主面前,你不过是个落魄无依的丧家之犬,靠着摇尾乞怜勉强度日罢了。皇爷爷封你做了郡主又如何,到时候见了太子妃嫂子,还不是只有磕头行礼的份儿,哈哈哈哈……”
宋宣娆闭上眼睛,懒得理睬面前这个耀武扬威的少女。想必她听闻自己跪在王帐前,特地跑过来羞辱的。
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着落下,芳蒂公主不顾严寒,仍然喋喋不休的嘲讽着。身边不时有内侍和宫女走过,都深知这位刁蛮公主的脾性,对跪在地上的宋宣娆投下同情的眼神,却自始自终没人敢劝。
“芳蒂,不得无礼。”熟悉的低叱声传来,宋宣娆只觉得肩头一沉,暖烘烘的热度自背后席卷而来。
“太子殿下万安。”芳蒂扭捏下拜,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你若没什么要事就走吧,父皇心情不好,容不得你在账外撒野。”阿绚清清嗓子,对着芳蒂身后的侍女喝道,“还不送你们主子回去?这大风大雪的,冻坏了公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芳蒂自知无趣,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迈着大步离去了。
脱了貂裘的太子阿绚露出内里的金黄衣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娆受委屈了。”他伸手掸了掸宋宣娆头冠上的落雪,手不经意在她轮廓柔美的脸颊上滑过,“没事的,我这就去劝父皇让你起来。”
“殿下,没用的。”内侍官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陛下说,郡主若想通了就自己回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想不通,就吹吹冷风清醒下头脑。”
“怎么回事?”阿绚蹲在地上,轻揽宋宣娆入怀,“说出来,我替你进帐去劝父皇。”
宋宣娆迟疑了下,还是开口,把贺兰都尉奏疏中记载的事项复述给阿绚听。
“你是想……”
“按大羯律严惩为非作歹者,无论是皇亲还是国戚,都得给我和砚儿一个公平。”宋宣娆哽咽道,“不能让随意条阿猫阿狗都见风使舵欺负人。”
阿绚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几日已有传闻,说宋砚中毒、宋宣娆遇袭一事都与王庭的贵人有关,因此燕都府的奏疏才迟迟没有回应。估计再过上十天半月,羯帝赐些贵重礼物安抚一番,此事就能囫囵着翻过去了。
“我听说,那个买药的内侍已经关进了诏狱,父皇也没有不管不顾。”阿绚温言劝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和父皇拧着也不是事。这样,我先带你回东宫,喝些温热驱寒的汤药,再做打算如何?”
宋宣娆把脸埋在光滑冰冷的锦缎中,“已经拖了这么久,事情只会被淡忘,到时候再讨公道就更难了。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让陛下做个表态,彻查谋害我姐弟二人的凶手。”
“你是这样,桑娜也是这样。”阿绚伸手抹去宋宣娆脸上的泪水,“知道父皇为什么这么生气吗?上次桑娜也用你这招,在王帐前从正午一跪就到了天黑,最后生生被热浪熏晕在地。父皇又心疼又愤怒,却也没办法。只能软禁了桑娜,让她好好修养着。”
“怎么没办法?”宋宣娆小声抽泣着,“贺兰都尉已经查的七七八八,证据也都扣在燕都府中,提审人犯升堂一问便知。”
“再之后呢?对妃嫔大开杀戒,还是六亲不认将儿女下狱?”
“为何不可。陛下这么多儿女,惩处一两个为非作歹的有什么关系!”
“阿娆,你不是不知道,后宫娘娘中,除了一两个仅凭美貌获取宠爱的,每位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撑腰。”阿绚心疼的轻拍着宋宣娆的背,“这样,我替你进帐去,问问父皇的意思。”
宋宣娆热泪盈眶,“谢太子殿□□恤。”
“你若早些嫁我,这就是东宫的家事,我还能借机先斩后奏,逼父皇就范。”阿绚松开怀中哭泣不止的美人,“不过父皇若是一意孤行,我也实在没办法。等会儿我进去,你就带着竹音先回东宫吧。”
内侍官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顿时笑成了秋日菊花,“老奴这就软轿送郡主去东宫,殿下放心吧。”
阿绚点点头,“有劳公公。”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进了王帐,宋宣娆才想要站起,却发现腰部以下已经毫无知觉。她眼前一黑,身子歪倒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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