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主很忙
长安阁厨房只专门服侍长公主一人膳食,主管的尚宫娘娘姓金,辅有上赞内人、内人各一名,再加两个学习期的小宫女,实则并不缺人手。
皇帝禁不住女儿软磨硬泡,命锦衣卫兜底查了韩伯荣来历,终于同意楚黎将她纳进长安阁。
“幸好没耽搁太久,我怕那齐管事再来找你麻烦。”楚黎兴冲冲在前领路,完全无视长安阁下人们异样的小眼神,“其实也不必担心,我让陆晖天天在玉满香盯梢呢。”公主暗卫皆是从大内精挑细选的,直接听命于皇上。楚黎平日跟着练武,多有敬畏,唯独陆晖在里边年纪小,公主差遣得动。
韩伯荣已换成了宫女妆扮,发髻绾得干净讲究,身段窈窕,素颜清丽。
咏川长公主在民间颇有声望,许是皇帝刻意为之,凡与公主有关的轶事,皆将其流传为当世谪仙,祥瑞天女。如今这万民景仰的公主大人正在新近宫女耳边絮絮叨叨,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韩伯荣走在皇宫的汉白砖路上,仍觉宛若梦中。
眼看长安阁内殿就在近前了,韩伯荣顿住脚步,郑重开口道:“您救我于恶徒之手,又破例纳我入宫…殿下万金之躯,伯荣不过草芥之命,这番情谊,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楚黎收起雀跃的神情,答道:“姐姐的命同样金贵,无需如此自轻。报答亦不必了,额娘说过,宫人比之寻常百姓,虽然衣食无忧,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晓。”
长公主回忆起梅皇后的话,不自觉语气悠远,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深重情怀来。
她见韩伯荣抬首目光灼灼地望过来,回神安抚地笑笑,声调恢复明快:“不过,我的长安阁没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很好相处的。”
韩伯荣随楚黎入得殿内,与宫人们一一打了照面,便由金尚宫带去后厨安顿了。
梅皇后为免长安阁招来非议,命内总管打点训育尚宫,给韩伯荣开了小灶,授其宫廷仪制礼节。韩伯荣聪颖好学,又耐得住性子,成长极快,连一向挑剔的提调尚宫都夸赞,是做女官的好苗子。
长安阁的宫人们近来都在议论,公主殿下似乎很忙,已许久不来折腾他们了。
楚黎六岁入启明斋,由太傅关山岳教导,所习课程与历代皇子无异。公主辰时学文,未时习武,申时过后一得了空,便逮着下人们猜谜、弈棋、射箭、蹴鞠……。
咏川殿下输了游戏嫌丢份,赢了又觉得无聊,极难伺候。如今眼瞅已过一旬了,却愣是再没见到公主游戏人间的身影。
小厨房的配菜间内,韩伯荣正专心致志地将千张切成细丝,今晚公主所食广陵菜系,这便是其中著名的大煮干丝。
伴随着细密的“哒哒”声,案板旁有个人影不住探头探脑。伯荣被晃得着实分神,无奈叹道:“殿下……”
楚黎浑然不觉打扰了人家,有感而发:“难怪连金尚宫都赞不绝口呢,伯荣姐姐的刀工拿去御膳房都是一等一的。”
韩伯荣弯起唇角,笑着说:“殿下,您日日都来后厨夸赞奴婢,还未厌倦么?外头大好春光,都让厨房的油烟气耽误了。”
楚黎摇头:“怎算耽误,我在此观瞻数日,识得不少食材调料、工艺技法,方知烹饪之道如此博大精深,往日只管饭来张口,从未想到后厨看看,如今饮水思源,才更懂得寻常人持家的辛苦。”而且,这里的春光也很好。
伯荣原以为公主只是图新鲜有趣,没想竟能听到如此感慨,顿觉温暖欣喜。
“伯荣姐姐,你可会下棋?”公主还是起了别的心思。
“殿下身份尊贵,应直接唤奴婢姓名,若被…”
楚黎打断道:“我是长女,父皇处处要我做表率,累得很,现在这样便很好。”她像是怕韩伯荣继续争辩,又补充道:“我在长安阁也不自称本宫的么,出去便有分寸了。伯荣姐姐,这样可好?”韩伯荣无言,继续利落地备起晚膳。
厨房外边,心澄倚在小花园的藤架上,百无聊赖地问:“心佑,你说咱俩都比殿下年长,怎不见管我们叫过姐姐?”
心佑与心澄同为楚黎的贴身侍女,心澄率真,心佑稳重。她瞥了心澄一眼道:“少置喙这些,殿下的心思,你我如何猜得?”
楚黎仍旧天天往小厨房跑,她充分发扬百折不挠的贵族精神,将自己知晓的皇家消遣、收藏的文玩器物献宝般陈列于灶台,企图引起伯荣姐姐的注意。可惜韩伯荣毫不领情,明明后厨人员充足,仍把自己排得满满当当。
楚黎见韩伯荣不是在拣菜清洗,便是在调料切配,亦或在金尚宫料理时虚心求教,唯独无意同她多唠两句,很是无奈。
这日楚黎得了两支上品贡笔,一个转念,便又带到了小厨房来。
“伯荣姐姐,湖州上贡了一批黑檀狼毫,父皇留了最好的给长安阁呢。”
“皇上向来看重殿下。”韩伯荣正在分辨几类虾酱。
“这狼毫品质极佳,我用一支,还有一支便赠与姐姐吧?”
韩伯荣闻言一惊,抬头说道:“奴婢目不识丁……如此贵重的贡品,怎么配得?”
楚黎见韩伯荣的眼神终于从虾酱挪开,很是振奋,笑眯眯道:“所以么,明日起我下了学,便来教你习字。”
“殿下教奴婢?这有违…”伯荣下意识推拒。
“启明斋的老师不乏当朝书法名家,虽说我习字不足五年,皮毛还是懂得。”公主知她脾性,打断道:“每日课后本就需要练字,只顺便带着姐姐一起。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皆是有益之事呢。”
韩伯荣有些动摇,她在玉满香时常见贵族子弟前往畲山郊苑游学写生,心中羡慕,也曾趁下厨房外出采买的空隙,偷看附近书院的学堂启蒙幼童。
公主继续引诱道:“中原文化渊远,地大物博,饮食典籍无数,宫里的外书库就存有不少。待姐姐多认些字,便可尽情借阅学习了。”
韩伯荣招架不住,虽仍觉不妥,终是别扭着应下了。
楚黎有了每日与韩伯荣相处的由头,却发现自己揽了个苦差。伯荣是认真来习字的,她已不是几岁孩童,理解能力又极强,一旦学起来便不愿停下。
长此以往,怕不出半年,便识读无碍了,公主苦哈哈地想。
“想不到这湖州狼毫,姐姐用得比我还勤。”楚黎边写一个“念”字,边不忘打趣韩伯荣。
伯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婢不曾想过自己能够识字读书,格外珍惜,只是辛苦殿下,日日相伴。”
楚黎怕她又要起什么自学的念头,忙岔开话题:“伯荣姐姐每日习字上千遍,运笔间已能看出些习惯,确是字如其人,温醇清雅却点划爽利,暗藏一丝遒劲倔强,临柳体、襄体为佳,明日我再带些字帖来。”
韩伯荣已对公主浮夸的吹捧见怪不怪,诚心回捧:“殿下才是字如其人,奴婢习字不足半月,已能一眼认出殿下文章,甚是潇洒不拘。”
楚黎读书更重内容,行文布局常常潦草凌乱,她一时竟无法分辨伯荣的话是真心还是揶揄,不禁闹了个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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