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炙烈的体香、幽淡的血腥、浑浊的药气……霸道渗入烛伊鼻腔中。
触手可及是那人硬朗的肌肉,温热灼心,教她无所适从。
平心而论,这人早知手镯内藏乾坤,即便窥探出窍门也无妨。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纪允殊怔忪须臾,并没推开她,而是继续扣她手镯。
烛伊料想拼力气必输,厚颜探出右手,冲他腰背一顿戳挠。
纪允殊何曾遭受过此等“酷刑”?
柔指微凉,却如点火,又痒又涩又闹心,比刀子捅他还难受!
他忙不迭撒手,抬腿将她拨离床榻,愠怒且赧然地拢好衣裳。
“你!你这丫头!你……不要脸!”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扣押我私物,就要脸了?”
烛伊快速脱下手镯,塞进衣襟内,叉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瞪他。
——有种来抢,就不信你敢把手伸到我身上!
纪允殊怒目回瞪,一咬牙,俯身扳住她小腿,强行把她整个人颠倒过来,用力上下甩动!
哐当一声响,手镯从她怀中掉落。
他火速把人掼至被褥上,轻巧将镯子收了回去。
“说好的,等坦诚相告才还你,别想着耍赖皮!有本事的话,自个儿来拿!管你明抢暗偷!”
烛伊被颠得头晕眼花、发髻凌乱,更被他的蛮横行径气得心肝乱颤。
她愤而挣扎下地,趁纪允殊转身整理衣袍,悄然抬手,一巴掌打他后背伤口上!
来呀,互相伤害啊!
“反了是吧?”
纪允殊吃痛,完全没料到她居然会以偷袭的方式还手,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摁在床角,以膝盖抵住她的腿,又单手扣住她两腕,硬是将镯子套回她左手上,再逐一抠凸起的花纹……
果然,腕骨从内触发机关,雕花处扯出一条暗藏锯齿的金属丝。
极细,却极锋利。
纪允殊成就感满满:“谁说本将军解不开!”
低头才见她杏眸水火交叠,两颊红透,委屈抿唇……
薄衫几经折腾,领口歪松,峰峦挤贴,无处不靡丽。
纪允殊脑子“轰”地炸了。
全然没留心,后方脚步声来又去。
顾思白攥着新制疗伤药,见纪允殊房门虚掩,灯火未灭,悄悄推门。
恰巧目睹两个身影挤在榻边,某人衣冠不整,露出一截肩膀,似乎是……不可描述的一幕?
他红着脸退了出去,假装自己不曾来过。
唔……受伤了也这般生猛!
舅舅要“解开”什么?
终于长大了吗?
···
次日,纪允殊如常外出寻人。
烛伊闲着没事,借收拾小药库之名,翻出荆芥等草药。
没来得及研磨,狸花猫“喵呜喵呜”叫着,窜到她脚边,各种蹭缠打滚儿。
“大虎,你怎么如此不庄重呢?”顾思白领着盛九尾随其后,笑问,“忙什么呢?做香囊?给舅舅?”
烛伊负气道:“谁要给他做东西!”
“欸?好端端怎么生气了?昨晚不是还……唔……”顾思白差点说漏嘴,改口道,“你别看我舅舅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他心可软啦!”
烛伊嗤之以鼻。
相处多日,盛九摸准顾思白毫无架子且爱交谈的脾性,悄声问:“世子和将军看上去差不多年纪,何以竟差了辈份?”
“我外祖父年轻时常年奔走各地,外祖母诞下我母亲后身体一直不好,留在冽京调养。两人聚少离多,直至我母亲出嫁,外祖母才怀了舅舅,却因此难产。
“我每年必去冽京,舅舅也常到宜京探望我母亲,我俩虽为舅甥,更像哥们儿。但自从八年前他自请戍边,我们只靠书信维系……”
顾思白委屈对了对手指头,续道:“想当年……纪家世子俊美非凡,文武双全,待人有礼,冠绝冽京少年,哪像如今这么无情无趣!”
“听说冽京繁荣富庶,热闹得很!将军大人何以跑到西北这蛮荒之地呢?”盛九提出了烛伊内心长久的疑问。
“我娘说得含糊,大致是外祖父逼迫舅舅去做某件事,父子闹翻了……舅舅不顾家族反对,毅然西行。”
盛九恍然大悟:“原来是离家出走。”
顾思白“扑哧”笑了:“他也不容易。没纪家支持,最初在经历司中担任小小都事,管收发文书、稽察缺失、监印等琐事,后来边境不稳,才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可锋芒太盛也不是好事,近三年,宋氏皇族屡次召他回京,扬言要封爵赐婚,实则是想尽办法削他的兵权。这回他实在没理由推拒,只能乖乖回去……心里有气,脾气难免不好,烛伊姑娘若受了委屈……”
烛伊笑道:“我能受什么委屈?”
比起从云端摔落,一无所有,受纪允殊一点欺压,已微不足道。
再说,纪允殊也没少被她气炸毛。
盛九又问起顾思白书中学问,烛伊记起“学诗”所见,假装不经意询问:“世子,‘八奇’中人应该相互认识吧?不晓得云先生或成璧先生会否知悉余老的行踪?”
“成璧就别想了,听说他身患隐疾,嫌少露面,和余老惺惺相惜,但基本只靠书信往来……”顾思白扼腕叹息,“唉!舅舅昨晚怎就不留下云先生?”
“你敢让那疯疯癫癫、不男不女的家伙坏我大事?”
纪允殊神不知鬼不觉现身于药库门外,一身滚银边墨色长衫,掌上托着两个红艳艳的野苹果,与他周身清冷气质毫不相符。
顾思白嘀咕:“跟鬼似的一声不吭,吓死人!”
“回来路上摘的,”纪允殊破天荒给他抛了个果子,把剩下那个塞给烛伊,表情略显不自在,“喏,替我尝尝酸不酸。”
烛伊恨他用尽一切手段试出手镯机关并重新没收,又觉他此举绝对没安好心,冷着脸硬塞回他手上。
“不必尝,不酸。”
纪允殊自知昨晚一时激愤,言行举止过于粗鲁无礼,终究没能拉下脸道歉或安抚。
此番遭拒,心如烙铁坠入冰湖,渐觉苹果烫手。
他恶狠狠将果子再度摁她手里:“不酸也得尝!”
烛伊开始怀疑,姓纪的是不是想毒死自己……
擦了擦灰尘,小口轻咬,特别清甜爽脆。
于是,她美滋滋自留了。
一口也不给那家伙!
顾思白吧唧吧唧啃果子,嘴里含混不清:“舅舅不让云先生插手,可总不能无止境耗下去吧?开春就得抵京面圣!”
纪允殊沉吟未决。
烛伊灵机一动:“既然成璧先生的字千金难觅,世子何不牺牲一下,把所藏墨宝拿出来?诗客与书客志趣相投,兴许余老或门人会被吸引……”
“那不行,不行的!”顾思白脑袋摇成拨浪鼓。
纪允殊对这提议颇为赞成:“又没让你送人。”
“不成!我花大价钱才请到手……万一磕着了、磨坏了、弄脏了……岂不暴殄天物?”
“世子,二位身边高手如云,日夜盯紧,绝不会出差错的。”
烛伊一心说服他引出余振道,以尽早启程。
可顾思白说什么都不肯。
“不就几幅破字画么?”纪允殊不耐烦,“我确实有,明儿找人送城里。”
顾思白傻眼:“连成璧先生的,你、你竟也有?”
“成璧是镛州人,我镇守镛州城多年,得他一两幅手书,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思白两眼放光,继而一蹦三尺高,嗷嗷嚷嚷:“卖给我卖给我卖给我!”
纪允殊满脸嫌弃,以指搓揉两额角。
脑壳疼。
···
蓟城郊的简陋房舍内,荻夏斜倚破窗,晃着仅剩小半的葫芦酒,语气难掩不耐烦。
“十五已过,人呢?”
裴氏周身无数小伤口已愈合结痂,痛痒难忍。
“将军布下天罗地网,煞气如此之大,没准把人吓跑了。”
“哼!你总有新说辞。”
“其实……三公主为人柔善,逃离故土,不过求余生安稳,荻氏何必赶尽杀绝?”
荻夏冷笑:“她手上至少有一枚琉璃璧!一旦集齐启用,想从荻氏手里夺回政权,简直易如反掌!”
裴氏免不了好奇:“那是何物?”
荻夏顿时警惕:“你一外族人,问这作甚?”
“随口一问,将军莫往心里去。”裴氏笑了笑,悠然闭目。
相处十余天,裴氏柔仁和善,不怒不怨,如一团柔中带韧的棉花,压不扁,揉不碎,教人无从着力。
纵是残忍冷血的荻夏,此刻也无法狠下心来折磨她。
荻夏心浮气躁,饮尽壶中烈酒,拂袖出门,独坐于月下大石。
不多时,诺玛族语断断续续传入裴氏耳中。
“杀了这个满口胡言的仆妇!”
“不,不成,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这是找到她的最后希望。”
荻夏再度陷入自言自语的诡异状态,体内如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偶尔会争吵不休。
裴氏从最初的惊怖恐惧,逐渐习以为常。
仔细观察好些天,此人白天阴狠毒辣,夜间饮酒容易出现自问自答现象,除此之外无规律可言。
只听态度强硬的荻夏骂骂咧咧:“你这怂包!忌惮什么?顾念什么?要不是叔父夺位,她和那姓莫的汉人早成亲了!何曾把你放心上?”
“他们是兄妹情谊!”
“你和她为远房表兄妹,也是妥妥的兄妹情!哈哈哈!如今,连那一丁点的兄妹情也不复存在了!你有何盼头可言?”
“都是你!非得赶尽杀绝……我和她,才走到今日这地步!”
“你敢不听命于叔父?”
荻夏陷入深深沮丧中,久久无话,唯剩狼群嘶吼声回荡山野间。
裴氏料定这场自我争执毫无意义。
不论是她,或那个相对缓和的荻夏,皆没能劝服更狠毒的荻夏。
即便夜里态度有所松懈,次日又疾言厉色逼她找寻烛伊。
以谎言拖延时间,终究耗不了多久。
当真……要走到那一步?
裴氏苦笑,两颊凉沁沁,是泪水冷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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