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姐姐。”温温软软的声音。
柳婉刚入得屋内,抬头,便一眼撞到少年的视线。
他坐在橙色烛火下,手倚在床头,五官立体,眸中有细碎的光影在跳动,特别亮,特别招人怜爱。
好似一直在等她。
“药刚熬好,你趁热喝。”柳婉将食盒放在地砖上,弯腰从里面端出药碗。
这次没有迟疑,直接走到床前,将碗递到宋墨手上。
“姐姐,我还想吃话梅糖。”他端着碗,用扑闪闪的眼睛看她,药还没喝,就要讨糖吃。
“好。”柳婉从袖兜里掏出糖盒,放到床头的木几上,心里仍有些迟疑,嗐,这个人总让她无来由地心软。
不能心软。
前有朱氏后有朱巧巧,她哪有资格心软?
宋墨一口气将药喝完,继而轻轻打开糖盒,捏了颗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氲开,笑意在嘴角氲开。
“明日服完药,我便派人送你回去,你家住何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里留不得他。
少年的笑意僵在唇角。
“你若是……若是行走不便,我会让人租辆马车,再支些银子给你,确保你平安到达。”她尽自己所能帮他,算是仁之义尽。
少年盖上糖盒,眉间笼上阴郁,黑亮的眸子里堆着重重暮霭。
“这两日让姐姐费心了。”他将双腿从床上悬下来:“我现在便走,不麻烦姐姐了。”
说完咬牙起身,很快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柳婉伸手去扶,指尖还未碰着他的衣角,他自己便稳住了。
身高体长的男儿,站起来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烛光被他挡在身后,阴影压下来,完完全全笼住了她。
“你不用急这一时,天都黑了……能去哪里?”
少年咬牙走了两步,看上去很吃力,像走在刀尖上,“姐姐乃闺阁之女,留我一个外男在此确实多有不便,姐姐不用管我去哪里。”
眉目如画的公子生气了,语气很决绝。
“好歹你说个住处,我让下人护送你。”柳婉攥紧裙摆,横下了心,既然他执意今晚走,不如顺着他的意思送他走,免得到时又心软。
少年闻言顿住,背朝柳婉站立片刻,烛火落到他背上,洒下暖暖一片光亮,背的主人却眼泛寒光,扭头,苍凉又落寞的看着柳婉。
“姐姐,我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家住何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受伤。”
他黯然垂下头,沉默。
街巷深处传来梆子声,还有更夫悠长的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你?”那你怎么办,能去哪里?总不能一直住在无忧阁,否则是断她活路。
“我只记得我叫宋墨,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姐姐,所以在这世上,姐姐便是如今我最亲的人。”
少年语气真诚,目光很深,高高的个子杵着,无措又无力地看着她。
柳婉抿了抿唇:“你说有话要与我说,就是这个?”
“嗯。”
当真不好办。
不过救个人而已,没成想这一脚迈出去,便很难收回来了。
“你之前昏迷时……说过,看清你长相的人……都得死,”她嗫嚅着,嘴边挂着故作轻松的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她想唤醒他的记忆,或者也不信他真的失了忆。
说完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撕开了这人的另一面,等于将他逼到绝境,逼成亡命之徒。
哪怕他如今伤着,但凡他要她性命,估计也是动动手指的事,毕竟他那么高,力气那么大。
少年眸中黑亮的光骤然一沉,如有骇浪翻过,但瞬间便恢复平静。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柳婉,笔直的身影被烛火投到地上,拐个弯,又映到了墙上,“姐姐,我不记得了,许是做梦也说不定。”
原来是做梦。
柳婉“哦”了一声,松了口气,却也将信将疑。
“你躺回去,暂时先……住着。”语气有些勉强,也不知能住到何时,但好在,她妥协了。
少年眼尾上翘,带了几份雀跃,随后又抿了抿唇,将雀跃压回去,“姐姐,别,这样对你不好,我还是得走。”
说完转身继续趔趄着朝前走。
柳婉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别走,这么晚了,以后再想办法。”
明明想赶他走,如今不放他走的也是她,柳婉恨不能找根柱子将自己撞死。
宋墨顿住:“那……我听姐姐的。”眉眼垂下来,微卷的眼睫投下浅浅的暗影,嘴角暗暗上翘,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床前,坐下。
柳婉扫了一眼那双悬在床沿的长腿,心里的石头堵得更紧了。
当夜,她心事重重回到寝殿,为安置耳房的那尊“大佛”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堪堪入睡。
耳房的那尊“大佛”却压根没睡,待四下里再无人声,他飞身跃上屋顶,霜色月光下,他长身而立,面容冷峻。
哪怕隔着幽幽夜色,也能看到少年一张轮廓极好的脸庞。
一黑衣男子屈跪于他跟前,声音哽咽:“殿下,属下终于找着您了。”
“无缰,你听好了,这里是梁国。”他扬起下额,迎着晚风看向茫茫苍穹:“我不是你所谓的殿下,往后,你唤我公子。”
叫无缰的人顿住,抬眼看少年:“公子,难道您就不回周国了吗?太子宣称,您是练功走火入魔才失踪的,皇上正派人四处寻你……”
呵,走火入魔,不过是有人在他闭关练功时趁虚而入,差点取走他的性命而已。
“宋宇辰。”少年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无缰不敢吭声。
他大出主子好几岁,但这个少年,却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深沉与老练,他看不透。
“现在没到回去的时候,且再等等。”等着看宋宇辰为了那把龙椅,如何一步步走到末路。
无缰嗫嚅:“公子,您体内的毒?”
“无碍,死不了人。”他面罩寒霜,冷声吩咐:“去联络刘逍,就说我到了梁国。”
“是。”无缰恭敬地抱拳,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独坐屋顶,一条腿曲起来,抵在琉璃瓦上,夜色苍茫,晚风拂面,吹得俊美的脸庞满是凉薄。
抬眼看去,无忧阁寝殿早熄了烛火,唯有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守夜的丫鬟蹲在门外,接二连三地扯着哈欠。
宋墨手指一弹,从袖中飞快梭出一尾铁链,冰冷、坚硬,却如游龙般在他腕间打了个转,在夜色里闪出片片寒光。
他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下次,再不可对她如此莽撞了。”像对自己说,又像对腕上的铁链说。
寝殿里的“她”睡不安枕,天蒙蒙亮就醒了,仍像摊饼似的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着将那尊“大佛”安顿到爹爹的军中,但又想到他那双快瘸的腿,唉,罢了。
想将他安顿在王府的产业里,让他管管仓库算算帐,但一想到严苛的朱氏,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朱巧巧,若她们知道她私助外男,怕是要完,也只能作罢。
柳婉最后将主意打到崔若云头上。
崔家有一处义诊的医馆,专为贫苦百姓看诊,平日里患者摩肩接踵,忙得崔若云脚不离地,若是让宋墨过去帮忙,倒能两全其美。
她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刚刚亮起来的槛窗唤了声“来人”。
得赶紧洗漱,去耳房问问那人的意思,再派人去给崔若云招呼一声,尽快将“大佛”移走。
春杏端着水盆慌慌张张进屋,刚绕过屏风就‘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水盆“咣当”落地,水全洒了,淋了她一身一脸。
柳婉被惊得脑袋一“嗡”,起身去扶:“可有摔坏?”
春杏哎哟着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伸胳膊甩了甩腿,“没事。”可仍感觉哪里有事。
“大清早的怎就如此冒失。”柳婉面色温柔地嗔怪。
是啊,怎就如此冒失,春杏被摔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喉头都要打结了。
“郡……郡主,朱巧巧正领着人朝无忧阁来了,阵仗不小,莫不是猜到咱们阁里藏了人?”她一头的水也来不及擦,脸都急白了。
柳婉披散着发,身着月白色里衣,神色自若地踱了两步,“给我梳洗,去正厅见人。”
朱巧巧显然是来者不善,但她也不带怕的,好歹这王府可是她自个儿的家。
朱巧巧刚穿过无忧阁的拱门,便被冬梅直接领去了正厅,并伺候上了茶水。
跟着她来的还有她哥,大腹便便的亲哥,朱时旺。
待下人退下,朱巧巧低声叮嘱:“哥,到时我就缠着柳婉那小蹄子,你趁机在这四处瞧瞧,看有没脸生的男人。”
她听闻昨日崔女医到过无忧阁,心里直犯嘀咕,女医一向只初一与十五来府里,没成想十六也来了,莫不是柳婉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再一联想她脖子上的红印,已通人事的朱巧巧一激灵,搞不好柳婉也交了个野男人,还带球跑!
想到此她激动得一夜没睡,大清早就带着亲哥赶过来,想要杀她个措手不及,杀得柳婉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以将那桩好亲事收入囊中!
朱巧巧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
“久等了。”柳婉微微一笑,出现在正厅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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