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那是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目光深邃、冰冷,如坟头的鬼火,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柳婉挣扎了几下,可是动不了,男子仅用双臂就将她牢牢禁锢在床上,腕上还缠着一条铁链,绷成直线,从她脖子的左侧拉到右侧。
铁链粗糙的质地抵在她的皮肤上,又冷又硬又痛,几乎让她窒息。
明明已是个半死的人了,也不知怎的就醒了,且手上还有了武器。
“我……”柳婉喘不上气,泪珠子都出来了,“我没……恶意,是在……救你。”说完开始激烈咳嗽。
男子一动不动,在幽暗中冷漠地盯着他,像盯着一件死物。
跌落在地的灯笼“嗖”的一声燃起来,照得屋子一片橙光,光亮落到男子眸中,增加了几重杀气,
他头上的蝴蝶结没了,应是自己取下了,身上缠着绷带,还挂着剪破的衣裳碎片。
看着很狼狈、很别扭。
柳婉没脸看他,用手抵住那铁链,扭过头去,一边咳嗽一边挣扎:“你随时……可以离开。”
她巴望着他赶紧走,千万别误会救他是为了拘禁他。
男子俯下来,缓缓凑到柳婉的耳衅。
一股浓浓的药膏味扑面而来,之后便是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以及他温热的气息。
柳婉心口一紧,莫非他要亲吻自己?
继而玷污自己?
她长到17岁可从未与男子接触过,眼下这样身体相贴已是极限,若是再进一步……
她不敢想。
身上的重量又加了几分,铁链更紧地勒住了脖子,男子的一侧额头已抵在她的脸颊,她出声不得,更动弹不得。
柳婉觉得自己的贞操即将毁于一旦,咬了咬牙,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后……
她听到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吐字清晰:“看清我长相的人……都得死。”
“都得死”三个字比前面几个字气息浅,听上去有些虚弱。
柳婉的脑子“嗡”了一下,心想贞操是保住了,可立马又反应过来,命保不住了。
她果然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让她没活路的不是朱氏,而是眼前这头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柳婉仍想最后一搏,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他、去松脖子上的铁链。
刚一着力,男子的头便耷了下来,耷进柳婉的颈窝里,继而身体一沉,全部的重量也压上来……
柳婉头皮一阵发麻,抵住男子的肩膀重重一推,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男子被她推落身下,仰面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又晕过去了。
橙色火光下,他脸部的线条深邃有力,高挺的鼻梁在另一侧投下暗影,帅气得不像话。
柳婉气息不定,好半天回不过神。
在床沿怔愣片刻后,她习惯性地理了理发髻,又整了整衣襟,这才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刚刚被铁链勒过,有些痛,好在没破皮。
地砖上的灯笼仍在“呲呲”地燃烧,眼见着就要烧到旁边的檩木椅了。
她赶忙起身去熄火,用脚踩了一圈,直到将最后一点微光踩灭。
黑暗笼罩下来,像化不开的墨一般。
柳婉隔着夜色瞄了一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男子,转身急匆匆出了屋,回了自己的寝殿。
虽不知男子究竟是何人,但那句警告犹言在耳,“看清我长相的人都得死”。
柳婉早将这男子的长相上上下下看了个透,他若痊愈,怕是第一个就得来杀她。
两名婢子定也要跟着受牵连。
柳婉心下难平,一个人静静在妆奁前坐到天亮,婢子们清早进屋伺候她梳洗时,她仍全身紧绷地坐着没动。
这男子怕是留不得了,得趁他昏迷赶紧将他弄出府去,免得惹来祸事。
做好了决定,她心里反而轻松了。
简单梳洗完,也来不及用早膳,她便屏退了屋内的几名婢子,仅留下冬梅与春杏。
“郡主,你的脖子怎么了?”春杏眼尖。
一条红色印迹笔直地横在柳婉的脖颈,她本能地抬手去挡:“无碍,昨晚睡觉蚊虫多,我自己抠的。”
春杏一哽,这哪像自己抠的,这明明……
“你今日哪儿也别去,专门盯着东耳房,留意那人的动静。”柳婉厉声吩咐。
春杏看着一脸肃穆的主子,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你今日得出府一趟,租一辆马车,再找一名脸生的帮工。”柳婉盯住冬梅,压低了声音:“咱们今晚得将那人安顿到客栈里去,记着,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更不能让人知道受伤的男子是从齐王府拖出去的。
冬梅心头一慌:“郡主,可是出了何事?”
“无事,反正那人迟早都是要走的,宜早不宜迟,你们且按我吩咐的去办。”柳婉仍是神色平静。
两名婢子虽满腹狐疑,但也不敢再多言,各自离开。
两个时辰后,冬梅匆匆回到无忧阁,“郡主,都办好了,今晚戌时三刻,马车会到咱们王府东边的巷子口接人,直接拉往客栈。”
“杆子那里可打好了招呼?”
杆子是在无忧阁伺候过的小厮,后被大管家调去做门卫,负责东门的值守。
冬梅神秘一笑:“杆子说戌时一刻他要进一趟恭房,还会将其余两名小厮也打发走,到时郡主进出自由。”
柳婉轻舒一口气,安心了许多,用完晚膳后便在正厅里饮着茶水,静等戌时到来。
戌时刚到,她便轻轻放下茶盏,起身去耳房,步态举止仍是端方稳妥,不急不徐。
刚走下台阶,却见一婢子匆匆来报:“郡主,表小姐来了,已到门口了。”
柳婉脚下一顿,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朱巧巧当真是讨人厌,哪儿不欢迎她,她偏就要往哪儿钻。
讨人厌的朱巧巧正穿过拱门进了院子,脸上堆着假笑:“这么晚了,妹妹是要出门么?”
一旁的冬梅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柳婉神色自若,温婉一笑:“我准备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不知表姐夜间来访,是有何事?”
朱巧巧款款走近,抬眼看如勾明月,头上钗镮也跟着叮当作响:“姑妈总交代我,要与妹妹多相处多交流,所以今日特意来看望妹妹,月色正好,不如我陪妹妹走走吧?”
柳婉自然不想她陪,她得在戌时三刻之前将那受伤的男子弄出府去。
“有这些婢子陪着,哪敢劳烦表姐。”她们的感情还没好到“相陪”的地步。
“妹妹这是拐着弯儿骂我,还不如您身边一名婢女呢。”
这话在理,柳婉想当场点头,但这头若是点下去,朱氏那里又不好交代了。
柳婉抿唇一顿:“表姐与我乃是同气连枝的姐妹,荣辱与共,我既是郡主,表姐也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妹妹这话我爱听,成,我们一起走走。”朱巧巧说完伸臂去挽柳婉的胳膊。
柳婉身子一僵,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恶心感。
她当真讨厌朱巧巧这副自来熟的样子。
两人看似亲密地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微凉月光将整个无忧阁镀上一层银色,如梦如幻。
柳婉面上正享受夜色,内里却心急如焚,她恨不能朱巧巧能原地消失。
偏偏朱巧巧就是死赖着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柳婉聊天,当然,聊的都是废话。
她今日来无忧阁自然是别有用心。
昨日从祠堂回去后,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那供桌底下藏有东西,只是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模模糊糊好似是个蝴蝶形状的东西。
而更让她愤慨的是,柳婉明知她怕鬼,却屡屡在她面前提这玩意儿,这不是成心想将她吓走么。
朱巧巧断定柳婉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藏在那供桌底下。
今日她特意返回祠堂查看,且在那桌底发现可疑印迹,像血,又像铁锈,她分辩不了。
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抓住柳婉把柄的机会。
只要柳婉出事,国公府那边必然退婚,她再让卓承志去国公爷耳边吹吹风,说不定这桩亲事就能堂而皇之地落到她头上来。
所以她来无忧阁找证据了。
人在夜间最不设防,她要杀她个措手不及。
朱巧巧无比自然地挽着柳婉,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目光最后落到柳婉的脖颈上。
幽暗的夜色里,那条红色印迹若隐若现。
“妹妹的脖子是怎么了?”
柳婉淡然一笑:“蚊虫叮咬。”
“这蚊虫倒是怪,怎的咬妹妹那一处?”
“表姐觉得该咬哪一处?”
“妹妹说笑了,我又不是蚊虫,哪知该咬何处,不过是随口念叨而已。”朱巧巧尴尬地避开柳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耳房。
耳房的檐角挂着两盏灯笼,红色灯火吞噬掉月光,朦朦胧胧铺在屋前的空地上,春杏正倚墙站在檐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朱巧巧眸中精光一闪:“听闻妹妹喜静,耳房都住不得人,此时怎的还派人专门守着?”不蹊跷才怪。
“表姐今日怎的对无忧阁的事起了兴致?”
“我这还不是关心妹妹嘛。”朱巧巧说着提脚就朝耳房门口走。
不远处的冬梅吓得又冒了一头冷汗。
柳婉跟上去:“表姐若是想歇息,现在便可去正厅,那里备有茶水与糕点。”
“不用了妹妹,我就随处看看。”朱巧巧加快步子直愣愣地往前冲。
守在门口的春杏两股战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就在朱巧巧走上耳房台阶,即将伸手去推开屋门时,从走廊突然杀出一道身影:“表小姐好兴致,连郡主给我安排的住处,你也要进去参观参观么?”
朱巧巧:“……”
柳婉:“……”
“原来是崔女医。”朱巧巧收回手,略略一福身。
女医崔若云暗暗朝柳婉邪魅一笑,继而转身推门,进屋,门“呯”的一声关上。
门外的人皆微微一怔。
柳婉心口缩紧,头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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