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联姻之礼
化冰应是,之后便退了出去。战华仪将桌上的奏章收拾好,挑了一身浅色的衣裳换上,便也开门出去。
院子里,化冰找到了阿满,彼时,她正坐在一珠梅花树下发呆,白色的裘衣一半垫在雪上,一半拢在身上。
化冰叹了口气道:“君上,您身子本就畏寒,怎么还坐在雪上。”说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继续道:“君上,公主殿下来访……”
阿满随着化冰起来的身子突然顿了一下,她原先了无兴致的神情也忽然一顿,随后转化为愠色。她气呼呼道:“我不见她,叫她回去。”说完起身往自己的住处转身走去。
化冰无奈转身往后看了一眼,战华仪挥了挥手,命化冰先退了下去。她一路跟着阿满走进了她的住处,瞧了瞧她丢得满地的纸团。弯腰捡了一团,打开,只见里面写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又捡起一张打开,只见里面写道:“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战华仪皱了皱眉,将两张纸折好,放进衣袖里。走了几步,再捡下一团,只见上面写着:“一去紫台连朔莫,独留青冢向黄昏。”她的手抖了抖,染了墨的纸张飘落。她再次将纸张拾起,将纸张撕碎,走到阿满趴着的床前道:“阿满,最近不开心了?怎么尽写这些忧郁的话?”
阿满翻身起来,瞧了身着白色锦衣男装的战华仪道:“哟,公主殿下身着男装,这是又打算去撩拨谁为您做事呢?”
战华仪心里暗暗一惊,阿满对她说话的口气倒还是第一次这样。暮关城是表面乖戾、私下里只顾着溜出去玩;北宫里是强装冷漠,满心都想着逃离;而如今,终于是有了一丝情绪。
战华仪轻笑了一声,转身向后将门关上道:“你说呢?”
阿满转过头去,不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暗悔刚才冲动说出这样的话。
见阿满不答,战华仪行至她身前,将她揽至怀里道:“那你生什么气?是气我很久没来看你了吗?”
阿满不自然的挣开,道:“殿下,自重”
战华仪神情微微悲伤,自斟了一杯茶喝。良久后道:“今日也没什么要事,不如,一起用饭吧?”
阿满深呼了一口气,道:“好,”
于是两人一起安安静静的用了一顿饭,中间一些小摩擦自不必说。
转眼间半年多过去,已来到六月初二,便是阿满离宫嫁去南安的日子。约莫是因为这趟联姻牵连太重,两国都颇为重视,一切礼仪、妆栾、陪嫁物拾、陪嫁侍从、嫁衣等都十分仔细。这半年多,阿满纵使懒散,也不敢懈怠,认真配合。只一闲暇下来,便进宫里去找战华仪,虽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言好语。但她的心里明白,眼下是见一面少一面。自有记忆以来,不论怎么怕她,怎么敬她,到后来心疼她,害怕她,讨厌她,气她,直到现在舍不得离开她,或许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绪,这情绪阿满明白,害怕,刻意压抑。总归,从头到尾,她都当她是最亲近的人。尽管看不明白她对她是真心还是别有利用。不重要了,阿满一向不喜欢想得太复杂,孑然一人的人,该珍惜珍惜,该抓住抓住。毕竟,能够掌握的,只有当下。
阿满身着华丽红妆,头戴着繁重婚冠,站在北宫城墙之上,揽了一眼北宁的万里江山。日前,这个高墙,战华仪从来不会让她登上来,大概怕她从这里一跃而下。在此离别之际,也只有登上这高墙,才能共同瞭望远路。南安使团已经登上了城楼,阿满向战华仪郑重行了一礼,在战华仪伸手扶起她的那一刻,隔着红绸,阿满轻轻说了一句:“姐姐,我观白相风姿卓然,心思缜密,用情至深。这样的人,不会是世俗之人,可堪托付。”
见战华仪不答,阿满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人可堪托付,何必刻意孤苦一生。这样的傻事,反正我不会做。”说完便随着侍从走了。
战华仪瞧着她下了城门,浩浩荡荡而去。抬头闭了双眼。北宁的六月仍旧是大雪纷飞,雪花糊住了人脸,雪花从裘衣领里落尽脖子,在脖子上融化,染了人的温度的水珠划入体内,却相较起正常的体温来,仍旧是冰寒入骨。良久,战华仪自言自语:“阿满,可你就是那种会做这种傻事的人。但凡对你好的,你就会念念不忘,就算你都将这些藏进心里,尽管你一点即过,并不贪心。而我,也是会做这种傻事的人,熬过一生真的太难了,诸事已安排妥当,只愿来世你我都是平凡人,可以不顾家国,可以不为万民,只为我们自己白首不离。”
南安迎亲的使团以顾靖延为首,同时司玉领魅影暗中守护,而北宁这边则是由白见欢相送,再加上两国百姓对这门盛大亲事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因而一路平顺。只是由于队伍浩大,物品众多,因而整整花了两月,阿满才到达南安都城。
南安的都城临督,八月正好阳光明媚,百果飘香之际,因着南安国有着天赐的百花常开,固而百果飘香之中夹杂着花香芬芳。阿满的銮驾在热闹的人群中穿过。也不知道南安的百姓是怎么看待她这个和亲的北和君上的,但总归不会是像北国子民那样充满敬意,因为南安威胁北宁的消息不会只有北宁的子民知道,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以最快的速度传播着。所以南安百姓看这场联姻,大概只会带着骄傲,带着对北宁的不屑,甚至还带着看热闹的情绪。尤其是前来拜接的百官们,一个个站得笔直,盛气凌人的模样。联姻之初,阿满就有想过为什么会选择她来和亲这个问题,她猜测可能是封君后南安选的她,但如若紧紧是因为这个,想必战华仪是不会如此强求于她的,如果紧紧是如此,战华仪完全可以另封一个君上嫁来南安。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南安先选择了她,无奈之下白见欢与战华仪将她推上君位,想必在那时候,联姻的计划就开始了。因着阿满在婚事定下之后,再同战华仪聊天时,从来都是避开谈联姻的有关事情,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南安为什么会选择她。然而,现在,当她看到那个立于百官之前,一身暗红色婚衣,王冠之下泄出一缕银发的少年公子时,她便立刻明白了。
“原来他竟是御灵大帝呀。”阿满心里暗暗一惊。
她坐在銮驾上,开始胡思乱想。“所以,没失去记忆之前的阿满到底是不是这个人的夫人呢?还是仅仅是因为长得像呢?毕竟按照战华仪所言,阿满曾经失踪了一段时间,而且那段时间还流产了。按照民间传说,那段时间皇宫里死掉的人也就是那位顾氏皇贵妃了,听说是孩子先流产,而后皇贵妃畏罪自杀。忽然想起在卖器械之时,他还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看来自己就是与顾氏皇贵妃长得很像,说不定之前的阿满就是顾氏皇贵妃。但是阿满实在暮关城失踪的,也是被丢到暮关大街上的。临督离暮关太远,就算逃了,也没命撑到暮关城吧。由此推断,只剩下一个结论。那便是长得像。恐怕就是这样了。”阿满暗暗点头。同时暗暗叹息:“看来是一个痴情之人,可是怎么能弄到贵妃自杀,后娶一个和她相像之人呢?人都死了,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处。”想到此,阿满忽然惊醒,不对,她现在是北宁前来和亲的人,这些于她都是没有什么干系,她只要做到不让北宁陷于战乱中就好了。其他的一切,与她没有干系的。不必为人伤心,因为已经过去了。不要有所期望,因为北宁在这场和亲中是忍辱负重的。不必介意别人怎么待自己,她毕竟是没有做出什么很大的牺牲就护住了自己国家的安宁,这是她赚到了的一场买卖。阿满如此想,心情释然,面纱下嘴角微扬,掀开了銮驾上的帘幕,在白见欢的牵引下缓缓走向君亦辰。
“拜见御灵帝陛下。”她覆着红纱在他面前缓缓行礼,姿势标准,礼仪到位,落落大方的模样让他恍惚了好久。
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将她给扶了起来,脸上瞧不见什么神情,只扶起她的双手有些颤抖。
随后,他牵着她往御灵宫走去,身后是一大片朝臣和百姓的跪拜,他们只两句词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却叫得阿满一阵莫名的难过与伤心。“是想姐姐,想北宁了吗?”她毫无痕迹的将自己落下的一滴泪挥去。君亦辰没有看她,只牵着她沉默的走上宫梯,走上大殿里去。好似她与他不是在成婚,而是奔赴刑场。
真正的大婚之礼是在阿满到达临督的第三天举行,阿满陪着君亦辰拜天地,祭宗庙,宣读着盟书和婚书,随后又祭花神,许久之后才入了房。然后便是君亦辰出去喝酒,阿满只在房里等着。虽然阿满奇怪得很,她一个联姻的妃子而已,又不是君亦辰的发妻,搞这么多程序干什么?不是说妾室抬进家门就可以了吗?皇妃也不过是贵一点的妾而已。“或许是南安也挺注重这次联姻的吧,又或许御灵帝对顾皇妃爱得太深。”阿满太累了,欲将钗环婚冠这些偷偷去掉,但又害怕破坏了南安结婚的礼节,遭人怪罪。只好将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无奈又放下。她尝试出声问道:“化冰你在吗?”
“奴婢在,怎么了,君上,是饿了吗?”化冰在旁边应道。
“不是,我觉得头冠太重了,想悄悄摘下来,你说南安国会很在意这个吗?”
化冰瞧着她红绸下高高垒砌的婚冠,心疼道:“君上,再忍忍,怎么说也是您大婚。新郎官没有挑下面纱就摘了婚冠恐怕不太吉利。”,
阿满无奈点点头,这时候,御灵帝恰好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众闹哄哄的人。他们起哄着要掀盖头看新娘子,起哄着要看新郎新娘吃合杯酒,起哄着要看他们咬一颗枣子。热闹得不像是在深宫中,也不似联姻,而是真正的是他们大婚一样。阿满有些恍惚,只在尖锐的声音的引导下一一配合。红绸被长称挑开,她接过御灵帝递来的合卺酒,与他一同就酒喝下、又接过老嬷嬷递过来的红枣,同他一起小心翼翼的咬着,最后将自己的一缕头发剪下,递给旁边的嬷嬷,看着她将她与他的头发结在一起,放入枕下。而后,贺词在屋内响起:“银汉明星回,填桥乌鹊肥;玉堂云气霭,秀各画竹辉。燕舞雕梁曲,锦幕暗香飞;宜男花正好,兰畔照双衣……”。御灵帝偏头看她,扶着她的重冠低低笑了笑,然后道:“原来,你着婚装是这个样子呀。”声音喑哑,笑容却干净灿烂,仿佛他还只是一个灿烂单纯的少年,身上的沧桑也都掩了去。阿满恍惚了一阵子,有些无措的列开嘴笑笑。
祝词唱完了,众人也都出去了。御灵帝坐在铺满糖果的婚床上,看着阿满将妆栾卸下。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稍稍闭了眼,她便会消失掉一般。
阿满一边慢慢的将她脸上的妆和头上的钗环卸下,一边不安的回头看那个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少年,对,对阿满来说这样的人就还像个少年一样而已。“怎么就丧妻了呢?还添上了白发。”
她故作轻松的问:“陛下,您年岁几何呀?”
他答:“今年,有二十了。”
她心里叹息:“才二十呀,未免太小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了。
她咧开嘴笑笑:“二十,是个大人了呢,何时行冠礼呢?”
他也咧开双唇,低低道:“今日是朕二十岁满日。”
“如此,那可有加冠了?”她微微有些吃惊。所以他选了今日成亲的吗?
“没有,父皇母后都不在了,无人为朕加冠。”他盯着她将钗环与浓妆都卸了去,又继续看着她将厚重的婚服摆弄着。
阿满因着心里紧张,一直没有将婚服褪下,只一直坐在那来来回回的摆弄着,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忽生一计,不如把话题引开好了。
她道:“不加冠怎么成呢?二十岁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不如这样,我应该大你一些,今日正好也特殊,不如我……妾为您梳头加冠如何?”
他笑得很开心,暗暗带了一些道不出的忧伤,他穿着白色里服走近她来,蹲在她前面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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