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鸭叫鸡飞

　　徐铭徐峥在旁心里倒吸一口气。安庆殿的门是阿银敲的，只听里面传来阿安的问门声：“此树乃我栽，客往何处来？”。银在身后一众人的注视下结巴道：“此路是我开，莫要两徘徊”。安欢快的开了殿门，一声“银、橙姐姐，你们回～”话未说完，便呆在了门口。安是殿中年纪最小的人，大家常笑他不经事，一点小事便会让他吓得屁滚尿流。但今日真的不是小事，他大喊一声：“主子，不好了～”立马关上殿门。

　　顾青青和小春被阿安慌忙从殿中拉出。只听阿安激动道：“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就在门口，我把门锁上了。”顾青青和小春刚才正在弄颜料，说要折腾出一幅寒梅傲雪图，画出小春说的北宫冬景。小春曾与她说：“自己乃是北宁人，曾经在北宁北宫当过差事，只是家中出事，便跑来南安混了。”还经常炫耀：“北宫的冬景可好看了，梅花娇艳，白雪皑皑。”往日，顾青青每每听小春言简意赅说往事，也会想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乡也是有雪的，而且一到冬季，便会冰封万里，以前厌恶极了，现在却是想念极了”。因着她两常常一起思念着，顾青青就喜欢与小春一起倒弄着些小春记忆里的北宁。这红梅白雪，是天州四国中北宁国独有的景象，也是顾青青很喜欢的意向之一。于是今日，她们着手捣弄这幅名景来。谁知画的过程中，她俩却争执不下，干脆都往各自身上泼墨，如今两人皆是不堪入目的模样。

　　听到阿安惊慌的话语，小春不可置信的问道：“阿安，你看错了吧，皇帝半年不曾来庆安殿，怎么今日会突然来？且橙、银也没给我们报信呀？”顾青青睁大眼睛，点点头，也看向阿安。

　　侍从安斩钉截铁道：“真的是他们，橙、银姐姐也在门口，还有侍卫木大哥和水大哥。”言罢满面慌张。

　　顾青青和小春对视一眼，看来是真的，于是一起下令道：“快把鸡鸭抓起来。”

　　于是站在门口的众人，便听到庆安殿里各种鸭叫鸡飞声，还有各种器械倾地声。

　　徐峥得君亦辰吩咐，踢开了庆安殿门。

　　大门打开，几只鸡鸭飞了过来，吓得安然娘呛，幸好君亦辰将她给扶稳了。

　　大殿里，君亦辰和安然坐在主位上，顾青青挺着个肚子领着一众人跪在地上。君亦辰瞧着殿中一片狼藉，鸡飞鸭跳，再看着狼藉的一众人，包括满身黑红墨汁，头发散乱还粘着鸡毛的顾青青，还有她挺着的肚子。君亦辰笑不起来了。他冷冷问道：“顾青青，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顾青青看着小春，只见小春满脸淡然，嘴角还含着笑。顾青青瞪了她两眼，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回道：“回陛下，您看到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情况。”

　　君亦辰大拍了眼前案桌一掌，好一会，才灿烂一笑问道：

　　“如此，鸡鸭是你让玉面卫偷来的？”

　　“不是”

　　“那是如何来的？“

　　“鸡蛋里孵出来的。“顾青青理所当然的胡说。

　　众人哄笑，尤其是庆安殿里的人，她们胡闹惯了，也笑惯了。

　　君亦辰凝眸，似笑非笑问：“如此，那么常年卧病在床是怎么回事？”

　　“便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顾青青答。

　　“哦，可朕所见，你活蹦乱跳，粗鲁如市井之人，还满身匪气，便是一丝卧病在床的气息也无。”

　　“便是你所见的样子咯。”顾青青答。不知为何，顾青青与君亦辰一对话，总是双方唇枪舌剑。

　　“你欺君。”君亦辰因怒而脸色青，不知何时，他脸上没有了满不在意的苍凉气息。

　　“背信弃义之辈，我便欺之又何妨？”顾青青不置可否。

　　“顾青青～”君亦辰咬牙切齿。她胡闹可以，可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何事？”顾青青后知后觉，有些后怕。

　　“如此嚣张，莫不是你以为你还在望江楼？”君亦辰面无表情的问。望江楼里的顾青青，的确不把他君亦辰放在眼里，她仗着司容包庇她。可如今，这里是他的御灵宫。

　　顾青青没答，望江楼，那个深埋心底，以为很快便会忘却的名字，没想到，当被人提起时，还是忍不住心底难过，那种说不出的怅然叫人失了许多事的兴致，只想坐下来静静的回忆往昔。

　　顾青青淡淡问：“你想如何？“

　　想如何，君亦辰也不知道，他想顾青青乖巧些，与他好好说说话，他想顾青青不要那么锋芒，每次见着他都要弄得不欢而散，他想顾青青不能躲在没有他的角落里逍遥自在……

　　可顾青青向来不是如此么？回想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不曾完完好好的待过一次，除了她昏迷中。

　　他只缓缓吐道：“庆安殿所有寺从，渎职，惰事，纵主胡闹。罚，三十大板，谴夜庭。玉面卫三队，玩忽职守，荒诞行事。罚，50板，降羽林卫，谴离内宫，护外城。”

　　顾青青急道：‘我行事偏颇，你罚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过听命行事，罪魁祸首你不罚，偏偏牵扯无辜，便是你的行事作风么？’

　　君亦辰淡淡看她一眼，不理会她，挥挥手吩咐侍从执行命令。

　　顾青青跑过去挡住殿门，朝领命的侍卫面前砸去一个原来放在门边的花瓶，道：我说不许罚他们，没听到吗？”说完双眼蓄满了泪，哗啦啦的流起来，满面无错，粘了墨汁的小脸再经过泪水的晕染，糊得更厉害了，叫人看着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小春拉了拉顾青青衣脚，道：“主子，不过是小惩小罚而已，奴才们顶得住，小心自己的身子。”小春这话，其实是说给君亦辰和众侍卫听的，她的意思是：“大家最好别轻举妄动，顾青青可是一个怀有龙嗣的人，最好顺着点顾青青，放了他们这一众侍从，不然顾青青可能会气到动胎气……”

　　几十板并不是小事，激动的顾青青哪里想到小春暗里的威胁，听着小春的话，越发哭的伤心，她孩子般道：“我不要你们离开我，我好不容易跟你们相熟些，你们就要走，又要留我一个人么？公子是这样，小碧是这样，你们也要这样么？”顾青青埋脸蹲在地上哭，越抹脸越黑。她是真的伤心了，刚才君亦辰提到望江楼她就已经开始难过了，现下再也抑制不住。

　　小春瞧着顾青青这样子，有些心疼，这小主子，果真是痴傻人儿一个呀。脸上却不觉洋溢起真心的笑容来，拿出自己的手绢帮她插眼泪，又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

　　“小主子再哭再哭就要成小花猫咯，不要再哭啦，乖。”

　　门口的卫士们瞧着这样的情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君亦辰盯着顾青青和小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见过这样娇气的顾青青。初见，她半掩头发，干净利落，给他留下有心思的印象；再见，她在与他抗争，也骂他，讽刺他，又解析他的处境，通透又大胆；御灵台高楼，她醉酒，哭着唱歌；新婚宫宴，她粗鲁无礼，他气晕离开，第二日，他们各自谁也没理谁；此后，她出府，自己玩自己的，仿佛世界里没有过他；望江楼，她竟然望着别人流鼻血，丢了他好大一个脸，他气她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后来她落水，生了病，胡乱亲了他，她还不知道，只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慌乱与荒唐，可是她不当回事，她开始了她望江楼的生活……此后，他看她在司容面前温柔，看她在司容面前娇横，看她胡乱做菜还非得让司容吃；看她满面委屈喝着司容给她递的药；看她耍泼偷懒与司容周旋；最后看她为他走入了自己的阵营，他还记得她曾调侃道：“王甚美，可用没人计。”全然不当她是他的结发妻子，确实，当时她不是她妻子，她当时是司容的侍女，可她其实已经失身于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在意呢？而今：“她这般伤心，这般无奈，这般心碎，这样娇娇气，她在意她身边的近乎所有人，为他们离开伤心……。这样的顾青青让君亦辰有些无措，他想，她何曾、何曾在意过本该是跟她最亲近的他？他亦不知，自己竟是记得这许多她的事情。记得又如何呢？他也不曾做过一件让顾青青觉得他们是亲人的事，她亦不把他当身边人。她如此，他亦然。

　　君亦辰一直在皱眉凝思，顾青青在小春的安慰下渐渐化大哭为抽噎，虽然脸没法擦干净，不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皇后安然转头看看君亦辰，再看看殿堂，柔声道：“陛下，不如便依姐姐所言吧？瞧她好伤心的样子。”

　　君亦辰眯眼，挥退侍卫。他走下去，亲自蹲在顾青青面前，学着司容的样子，严厉又包容的道：“青青，再哭就要多喝一碗苦药了”。说完后，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僵在原地。

　　顾青青惊愕，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了他好一会，上齿几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小春有意要将顾青青拉远点，她才不想让自己蠢到不行的小主子被人灌迷糊汤，正要伸手拉顾青青。顾青青却自己大哭着扑进君亦辰的怀里，她抱君亦辰抱得很紧很紧，就像生怕一放开他便会消失一样，她比刚才哭的更厉害，哭了她受到的委屈，哭他悄然离去不告诉她一声，哭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孤寂和小心翼翼。君亦辰错愕和不自然的拍了拍她埋在胸口的头。顾青青说：“公子，青青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

　　君亦辰僵住，他双手捧着顾青青的脸，将自己的脸放到和她脸一样的高度。他说：“顾青青，你很想他是吗？他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你知道吗？”。

　　顾青青满脸懵懂，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一样，是啊，公子早就走了，眼前人不是公子呀？顾青青收了情绪，稍稍调整心态，缓缓推开君亦辰。她摇了摇头，擦擦还挂在脸上的泪珠子小声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不要学他说话”。

　　君亦辰没说话。

　　他问：“朕放了他们，罪魁祸首你说怎么罚？”

　　顾青请问：“上刀山，下油锅，脖子一抹？哪样好些？”

　　君亦辰低低的笑了，不像他往常那种晃人眼的笑，他的这个笑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

　　或许是因为刚才误会的一抱，顾青青也释放了所有的不良情绪。她在公子那边，向来是最放松的。

　　顾青青和君亦辰经过这个误会，没有再那么争锋相对。只是君亦辰忽然意识到，他不知不觉在学司容。

　　君亦辰拍拍手站起来，憋笑道：“哪样都不好，瞧你一身软骨，估计上不了刀山；再看你花猫般的脸，实在不敢让你下油锅；脖子一抹吗？不好，见血……”

　　顾青青眯眼：“那，你想怎样？”

　　君亦辰收了笑，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道：“你好好做朕的皇妃，好好做我君亦辰的妻子，能做到吗？”

　　果然，这一句话，打破了她们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谐。顾青青怔了良久，良久，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君亦辰携安然离开，跨离庆安大殿门槛之际，安然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顾青青。

　　此后的御灵宫，多了一道大家不寻常见的身影，便是地位仅此于南安皇后的南安皇贵妃-顾青青。自元夜顾青青抛下皇后的斗篷离去后，便极少在大家面前出现过，除了偶尔有人在路上碰着她，或是新人因为好奇踏入她的宫殿。

　　在第二日凤仪宫的晨会上，已经坐定的众人破天荒的见到殿门踏步而来的顾青青，惊讶不已，她身旁仍旧是一紫衣宫女，和年日里在繁庭的出场极为相似，只是她这次是一身蓝色宫装，肚覆微挺，俨然怀了孕的样子，头发也梳得更整齐了些，虽然发型还是偏为简单，发钗插的规格也较少，与一朝皇贵妃的规格相去甚远，额前随意散下少许碎发，脸着淡粉，唇点浅脂，倒是显得无比清丽又带着说不出的洒脱感，与端庄的凤仪宫晨会微妙不合。有人上前向她行礼，大底是位分比她低的一些妃嫔，顾青青微笑颔首。她走上前去向安然行了一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想着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这种场合真的令她极度不适，满室的妃嫔，且差不多全是她不认识的，除了坐上的皇后安然，以及坐在安然下首离主位比较近的一位大美女，顾青青好似见过她，具体在哪见的，却是不记得了，但是大家好似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观察顾青青。小春拉了拉顾青青的袖脚，顾青青停下欲要进行的动作，笑笑道：‘青青请皇后娘娘安，前些日子，因为青青身体缘故，未曾出席各位晨会，也未曾请娘娘早安，青青惭愧……

　　她说完，大殿好一阵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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