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前生牵绊

　　白见欢被人架出去了。阿满一边大哭一边胡言乱语：“白见欢，阿姐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恨你的，我诅咒，诅咒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遇见她。”

　　在她倒地之前，君亦辰接住了她，他吼道“快叫医官，快叫医官……”一边威胁道：“顾青青，你要是敢就这么离开，我也会这样的。我会找到你关心的所有人，顾老太太、小碧、孙弗行、还有，还有司容……你也应该明白，其实四国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你离开，我挖地三尺都会找到司容，然后折磨他……”

　　御灵十二年，御灵宫战氏皇贵妃身体恢复，醒后她立即上书，自求前往天机阁，继续她之前的事物。此后，她与朝方代表司玉，以及天机阁的师兄弟们，一道潜心研究器械。

　　二十二年后，御灵帝君亦辰重病，卧床不起，将御灵皇贵妃传回宫中。

　　二十二年来，阿满一直待在天机阁，一步也没有踏入过宫里。清醒后，她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以自己的命作为要挟，离开御灵宫；第二件事是，将化冰遣去照顾白见欢，她担心，担心白见欢也会像姐姐一样，不管不顾，撒手人间，无论如何，北国离不开他。其实阿满也是明白的，阿春离开了，北国的北和君上和北定君上，爱或恨，都应该相互扶持。

　　二十二年来，只要阿满一清闲，就会想起她那个唯一的孩子。这是记忆恢复后，她想逃也逃不开的魔咒。“虎毒不食子，君亦辰究竟是如何做到用一碗药杀死自己的孩子的呢？且不说顾青青根本就没有过错，就算她真的有错，又与孩子有什么关系呢？”阿满心里始终跨不过这个坎，因而每每君亦辰来看她，她都想尽办法与他闹得不欢而散。对于失去的孩儿，她一直没有将心抚平，尤其是安然还好好的活着。

　　偶尔，阿满会去临督城逛一逛。在宫外，陪她的人其实不少，有天机阁的师兄弟们，有小碧，有孙弗行……初时，还有奶奶。她搬出宫后，君亦辰就将顾家给释放出来了，自然奶奶也就回到了清堂。但6年前，奶奶就离开她了。之后的16年里，阿满偶尔会去找小碧和孙弗行喝茶聊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俩，她就会极其想念当初还是顾青青时的日子，极其想念在望江楼里的日子，极其想念有公子在她身边的日子，后来，渐渐的，她就不怎么去见他们了。当然，他们也渐渐的，不怎么烦扰她了。小碧早就成了家，还是高门夫人，得花很多心思周旋。孙弗行也成了家，娶了一个和他一样来自琼水郡的女子，有儿有女，此后，他的精力大多都是花在自己的小家之上。

　　22年来，陪阿满最多的人，其实是司玉。天机阁里，江阳追也成家了，大师兄飞燕归34岁时，也被临终的师傅以遗言塞进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姑娘，但这个姑娘不知是什么原因，对阿满格外介意，于是阿满便主动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她想，她与大师兄其实也不是很熟悉，没道理白白扰乱他的家庭生活。

　　许是因为受了君亦辰的命令，身为魅影头领与南安丞相的司玉总是时时待在阿满身边，除了必须要远离的时间，一般他都会默默站在阿满十步开外。阿满曾问他：“司公子，您为什么不成亲呢？”

　　他答：“活在暗色下的人，不该成亲。”

　　“作为天机阁朝方主事，南安国宰相，您活得还不够明朗吗？”

　　“不够，我还是魅影的统领，缥缈江湖的盟主。还有，我还必须藏在贵妃的影子后，保证贵妃的安全。”

　　“呵……君亦辰是没有人了吗？需要派您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来暗中看守我？”

　　“不是没有人，而是……主上最信任的人就是我。”

　　司玉，出生于西廊蛮荒之地，无父无母，以乞讨为生，5岁加入暗军，后被暗军最高指挥秘密送入都城，陪在皇子君亦辰身边，被赐名魅影，12岁时，宫中生变，君亦辰随军前往边城，12岁的司玉被安排去缥缈江湖收拢势力。后被司宫之主收养，成为司宫二公子司玉。

　　“孤独的过完自己的一生，你不遗憾吗？”阿满问

　　“贵妃不也是吗？”司玉反问

　　“我不一样，我成过亲的。”阿满答

　　“我若是成了亲，想必我家哥哥就不能安安心心的游历了……”司玉答。

　　两人随后陷入沉默，从此，他两都非常有默契的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奇怪的事，除了阿满，也没有任何人催过司玉成婚。他们就这样一起走过了22个岁月。

　　有一件事，他们都没有想起来，或许是因为不在意，但说起来，顾青青和司玉，曾经还在姻缘会上相亲了一场呢，她与他，终究是有一些缘分在。

　　阿满在重兵押送之下，回到了御灵宫。其实，听到传令，阿满也会自己进宫去的，实在没有必要“重兵押送”。虽说他与君亦辰始终是有隔阂，22年也化解不了的隔阂。但这22年来，双方也形成了一种走不进也离不远的默契。他病了，对于病了的人，她也不是那么无情。

　　君亦辰见阿满，是在青昙居。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向后倾斜，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吃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花白的头发用金簪固牢，沿着金黄的衣袍垂下，尽管他不愿，也尽显老态龙钟。

　　“你来了。”阿满一跨进门，他就缓缓问了一声，之后，便一直盯着她走上前来。阿满也老了，她那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脸上，也添了许多细纹。果然，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生病了，何必还要起来坐着呢？不辛苦吗？”阿满也缓声问道，慢慢走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君亦辰老了，老得比50岁的年纪还要老很多。对了，他和她如今不过50上下，怎么都老成这个样子了呢？

　　“无妨，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君亦辰答。

　　阿满没有回复，她不知道回复什么。

　　“你知道，这居院为何叫青昙居吗？”君亦辰问她。

　　阿满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有一个传说，关于昙花和菩萨的传说吗？”

　　阿满再次摇了摇头，良久后，她开口道：“好像，以前做过一个梦，与昙花和菩萨有关。但具体，记不清了。”

　　君亦辰望着门口，目光很远很远，远到像是穿梭过几生几世。他幽幽道：“无妨，等我死了，你就会记起来了。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辛苦换来的一辈子，我们还能过成这个模样。不过，无妨了。这一次，终于是我先离开你了。天上地下，还有人间，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这么讨厌的我了。我只希望，我死后，你能过得开心快乐。这一世，的确是我困住了你。”

　　阿满哭了，还没来得急听完君亦辰所有的话，就已经脑袋空白。听到“等我死了”这句话，她就已经泪流满面。第一次发觉，她原来很舍不得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许是因为，这些年，最最看重的人，都一一离开了。许是因为，这些年，恨他这件事，浸入到自己的骨子里。

　　“你很恨我吧，我死了，你该开心。”君亦辰看着她泪流满面，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他忍不住，也流了两行泪。

　　阿满没有回答，她只越哭越难过，越哭越伤心。

　　“你回去吧，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君亦辰将自己的眼泪擦干，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哭泣的模样。他吩咐：“徐铭，送贵妃回去吧！”

　　阿满被人扶着往回走去，跨出门口时，她回头，夹着哭声道：“君亦辰，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接下来会与你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然而，却每次都是心如死灰呢。我们前世是敌人吧？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挣开扶她的人，返回屋里，道：“你不会死的，不过就是生病了而已，你赶紧好起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过下去一次好不好？”

　　君亦辰转身看她，没有只言片语，已是泪流满面。

　　是日，皇贵妃没有回天机阁，一直留在青昙居，院内，只有皇帝与贵妃两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他们终于好好地、平淡地一起生活了一次，尽管，时间短得晃人。

　　第二日午时，御灵帝薨。

　　君亦辰死，记忆之锁散，往事一一浮现。

　　很久很久以前，仙界有个花圃，花圃有棵昙花，昙花身后，是一颗大松树。松树长在花圃里很久了，久到它的枝叶茂盛，盖过天宫里的阁楼。也正是因为它的茂盛，花园里的许多花一直看不见它，一直以为它就是花圃里的一个固定的建筑物，昙花就是其中这么认为的一个。自她长出来，她从未看见过松树。

　　但松树却不一样，他是看着昙花拔土而出，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渐渐修炼成精，看着她为了一个菩萨竭尽全力而后殒身……大概是因为昙花看不见他，所以昙花并不知道，自她破土而出的那一日起，松树一直在竭尽全力的为她遮风挡雨。

　　瞧见一颗绿油油的小苗长在自己的脚跟上，松树很开心，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植物，长得奇怪，但是他觉得很漂亮，只是昙花的苗非常的若小，为此，他操碎了心，生怕一场雨，就会把她连根拔起。他使劲让自己的枝叶往昙花的上方垂，希望可以垂到她的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她的圈，但松树不是柳树，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枝叶始终廷廷地盖在她的上空，可以挡雨，却奈何不了四个方向的风。有一次，北风高起，偏偏松树长在昙花的南面，无能为力，于是昙花被北风吹得几乎要连根拔起，他忧心极了，但因为自己动不了，毫无办法。后来，有个青衣菩萨路过花圃，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昙花得以继续活下去，但也因此，昙花从此踏入了一个不归途。

　　从那天起，松树惊心胆战，于是他决心修炼，只有修炼成精，他才可以活动自如，才可以保护她。但约莫是自己太笨拙了，昙花修炼成精的那一天，他还是一颗动不了的松树。再后来，昙花死了，她的身体在他面前枯萎，松树前面，再也没有那棵绿油油的昙花。他痛极顿悟，修成了精。此后，他各方探听，希望可以找到她。

　　但多方转圜，他没有找到她，反而是在太空山上，碰到了情生花。之后，松树与情生花做了交易。在松树看来，交易的内容很简单，他只需管理五百年的天地，情生花便会以之后与昙花有交集一世来回馈他。在此基础上，情生花还会帮助他练化情生蛊，而后种在来世昙花的身上，这样，昙花就不会再喜欢上菩萨。交易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交易完成后，他的魂魄会随着解开的情生蛊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但由于情生蛊的延续作用，被种情生蛊的人会替他活五百年，而这五百年里，心里一直记挂他。他觉的这个交易好极了，过去不知道多少年，只有自己一直在牵挂那棵绿油油的昙花，而那个狠心的昙花精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反而为了别人，一瞬间就死去。如果换得一世的交集，再加上她这一世，不会喜欢上菩萨，再加上一世以后，她五百年只记挂自己，那岂不是赚翻了吗？他很激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而后，怀着见到她，与她结缘的期待，一边替情生花管理天地，一边磨炼情生蛊。之后，转化成人，成为君亦辰。

　　松树完全没有想到，其实五百年牵挂一个人，尤其是孤独地牵挂着，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人的希望，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他的等待不止500年，甚至仔细一算，可能中间的间隔有超过1000年，但因为有期待，知道后面一定能见到她，所以他的这些年，并没有那么痛苦。松树也完全没有想到情生花之所以与他做这个交易，并不是顾及他的情感所需，完全只是因为一场交易加上一颗情生蛊，他可以换得1000年的闲暇，1000年的时间里，他不会再愁没有人给他打理天地。

　　情生蛊的毒，不是毒在不能与无情人相爱，而是毒在，在练蛊人烟消云散后，被种蛊的人会承接情生蛊，成为情生蛊的主人，他只能一心牵挂已经烟消云散的练蛊人，500年后，也化为草木，当然，这个孤独的500年，他要帮情生花管理天地。500年后，在被种蛊人烟消云散的那一刻，他可以继续把情生蛊种下去，他可以点一个人牵挂他500年，把蛊种下去，这样，就会有人承接情生蛊，牵挂500年，孤独500年，管理天地500年，不生不息，一直延续，直到被种蛊人不愿点人，不愿情生蛊再继续种下去，才会结束。但情生花知道，这世上，许多人都希望有人一直在牵挂自己，所以他们会一直把情生蛊种下去，他打的算盘，便是一直有人接替着打理天地，这也是他愿意练化情生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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