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宅鬼夜行
许聪聪拖腔拿调的声音还没消散，厉鬼队伍就发出一阵欢呼。
它们虽然都保持着各自尸体的惨状，面目腐烂形容枯败，可是走在夜行队伍里，精神状态却明显不同以往。
虽然依旧鬼气森森，厉鬼们的神态却少了几分狰狞恐怖，本是报仇的队伍，却没有凶神恶煞，反而欢呼雀跃，就像是去办什么喜事。
午夜的乡间一片漆黑，许聪聪和江凯各提一个白色灯笼，并排走在夜行队伍前面。
江凯的心跳得飞快，冷汗止不住地渗出额头，扭头看看，许聪聪却气定神闲，还时不时地向走在队伍前排的小萌抛个媚眼。
“我说，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这群鬼有点反常？”江凯忍不住贴近许聪聪小声询问，他总担心这些反常的鬼突然戾气大发，从背后袭击过来。
许聪聪面带微笑，坦坦荡荡：“我和江兄在一起，能有什么问题呢？”
江凯心想也对，他亲眼看着老道士画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符箓，亲眼看着许聪聪拿起符箓，随意递过来一张，他又疑心作祟没有去接，反而把许聪聪留给自己那张拿了过来。
现在许聪聪就走在他身边，两个人做的是相同的事，许聪聪不害怕，那他也就不用害怕，许聪聪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这样一想，江凯擦去额头的冷汗，渐渐的安了心。
走进油菜花田，远远的就看到田埂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队伍走近了，脖子拉长三倍、手臂越过膝盖的苏老爷颤巍巍地迎了过去。
众鬼在花田里停下，待五年没见的苏老爷和大太太好生温存了一会儿，才欢天喜地再次上路。
江凯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这群厉鬼组成的队伍，不像是去复仇。
倒像是家族聚会，去办什么喜事。
水生领着双眼失明的小少爷，蹦蹦跳跳地走到队伍前排。
小少爷拽住母亲的骷髅手臂，撒了好一会儿娇，然后奶声奶气地问道：“娘，水生说姐姐的夫君长得特别好看，人也特别温柔，是不是真的？”
苏家大太太昨晚放过齐英的身子，又在油菜花田里等了一整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她把小少爷抱起来亲了几下，才宠溺地说：“可不是么，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你呀，见了面可要乖乖地叫姐夫！”
“叫他姐夫，他会给我糖吃吗？”
“当然会啊！”
“哦哦！有糖吃喽！”
江凯听得心惊胆战，什么姐夫？这群鬼欢天喜地的，难不成是……
“可是我现在就好想吃呀……喔……肚子好饿……”小男孩在母亲的怀抱里嗫嚅，声音里有几分委屈。
江凯不敢回头看，只觉得一股股寒冷的阴气扑向了后背。
“老、老许……这……太不对劲了！”江凯又向许聪聪靠了过去。
许聪聪挑起眉毛，说话阴阳怪气：“是吗？江兄觉得，哪里不对劲？”
手里的灯笼从下方打到脸上，许聪聪的笑容里透着点江凯看不懂的情绪。
江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说道：“它们为什么这么高兴？还有，说什么姐夫？吃糖？怎么、怎么就跟……”
许聪聪拖着声音：“嗯？”
江凯：“就跟去迎亲似的！”
“哈哈哈哈……”许聪聪突然大笑，把江凯吓得一阵哆嗦。
“好饿……好想吃……想吃人……”身后的小男孩又开始喃喃低语，江凯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他要吃人……他不会……不会吃我们吧？”
“对了江兄！”许聪聪突然叫他，声音里透着不合时宜的欢快。
江凯颤抖着转过头去。
“江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让苏婉把齐英的魂还回去的吗？”许聪聪看着江凯，笑得一脸无害。
江凯咧了咧嘴，他想苦笑，更想哭。他正怕得要死，许聪聪非要在这时候答疑解惑？！
“我答应把韩一给她，她才同意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熊孩子之间的对话。
我送你一块橡皮，你送我一支笔。
江凯瞳孔剧颤：“它们说的姐夫就是韩一？！”
“对呀，他已经变成鬼了，林青木昨天晚上把他召唤回来，今天晚上苏家人去迎娶他。”
“迎娶？！”江凯都破了音。
“嗯，没办法，苏婉非要韩一入赘。”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好不好！！！
江凯内心咆哮，表面上还强装镇定：“他……他能答应吗？还有，韩一他真的变成鬼了？他会不会……”
本想问韩一变成鬼以后会不会找自己报仇，抬眼看到许聪聪的笑容瞬间狰狞，江凯的话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里。
许聪聪仍然在笑，可是却咬住后槽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答应，又怎么能调得动这群鬼呢？”
江凯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从许聪聪的话里听出了一个致命信息：“调动……你是说这群鬼……”
许聪聪开怀大笑。
“要想驱策鬼魂现身，就要实现鬼魂的执念。可是阿秀利用了这群鬼报仇的执念，把它们变成了地缚灵。
“要想摆脱地缚灵的约束，就要实现它们生前的另一个执念。可是苏家二十一口人，怎么可能同时满足所有鬼的执念？”
江凯已经六神无主，许聪聪问了一句，他出于本能地接茬：“是啊，怎么可能……”
“那就实现苏宅上下都渴望的一件事！”许聪聪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一阵怒吼。
江凯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要不是怕被身后的厉鬼撞上，他就会呆愣在原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被身后厉鬼赶着，继续在许聪聪身侧行走，只是脚步明显虚浮。
“苏宅上下都渴望的事……难道是……喜事？”
许聪聪打了个响指：“江兄果然聪明啊！”
“我从苏老爷的三姨太那里打听到，苏家上下，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人，都盼望着苏老爷迎娶阿秀。
“因为苏老爷宅心仁厚，老早就向苏家人宣告，他娶亲那天，要给所有人发放数额可喜的大红包，还会给下人们长工钱，给姨太们长月俸，喜宴要办上三天三夜，只要在苏家宅子里的人都随便吃喝。”
江凯明白了，这群厉鬼在死亡降临之前，曾经对生活怀有美好的向往，苏家上下都在盼望着那场喜事。
因为灭门惨案而再也不可能实现的喜事，就成为苏宅厉鬼们共同的执念。
“所以你……你就劝说韩一，撮合他和苏家小姐的冥婚……”
“他不用我劝。”许聪聪心情烦躁，习惯性地拿出一根烟，又把烟捏碎，抛到了路边。
“我昨天晚上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交换条件，从苏婉手里换回齐英的魂了。”
苏婉还了齐英的魂，就失去了陪伴她的头发妹妹，韩一就把自己赔给她。
许聪聪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摇头，眼神里都是怜惜：“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江凯的心也很疼，只是他的疼是因为心脏跳得太快。
“苏家这些鬼……是为了去迎娶韩一才会跟着我们？！那、那我们求的那道符……”
许聪聪面色不再凝重，又吊儿郎当地笑了：“我试过了，那道符只能让鬼魂们心情愉悦，至于驱策厉鬼，哼，要是一张纸就能这么厉害，阿秀还养僵尸干吗？”
“啊？！”江凯已经确信无疑，自己被许聪聪算计了。
只是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你就不怕……”
许聪聪笑得极开心：“我是证婚人，我怕什么？”
“你！”江凯咬牙切齿，恨不得扑过去掐死许聪聪。
只是他第一时间想到逃命要紧，环顾四周，仓皇寻找逃生路线。
“好饿！娘！我要吃人！”身后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
“我也想吃……”水生也跟着哭了，边哭边向队伍前排走去。
苏太太喝止：“水生！那个戴眼镜的不能吃，吃他边上那个！”
江凯一声惊叫，扔了灯笼就往油菜花田里跑。
可他哪里跑得过厉鬼，水生追了过去，苏太太也抱着儿子跟上，不远处的花田里一阵阴风大作，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黑夜里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才归于平寂。
许聪聪挑起嘴角冷笑，终于拿起一根烟，点燃后竖起，双手捧着，朝齐府的方向弯了下腰。
“小子，哥给你赔不是了，你死了还在利用你，哥对不住你。”
齐府后院的门房里，韩一对着一片虚无笑出了声，小声呢喃：“我又不抽烟。”
“嗯？”林青木就坐在他身边，“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
午夜十一点，许聪聪把厉鬼队伍带到齐府后墙。一墙之隔，僵尸们就在墙后面的房屋里睡觉。
韩一和苏婉的头发，带着林青木和沈妍，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林青木紧张得双手握紧拳头，可是许聪聪迟迟没有对众鬼发号施令，反而是和韩一对视一眼，然后把林青木拉到队伍前面。
“林青木，你来。”许聪聪对他说了一句，又看了眼韩一。
林青木立刻明白了。
已经是系统任务的最后一步了，许聪聪把厉鬼带到这里，却在关键时刻，把号令厉鬼攻击僵尸的机会让给林青木。
也就是说，任务的最后一步，将会是林青木完成的。
“我……许哥……”
林青木的目光在许聪聪和韩一之间徘徊，最后又看向站在一旁苦笑的沈妍。
“我、我们三个一起吧！”林青木提议存活的三位玩家一起启动最终任务，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把最麻烦的事拖延到任务以后。
就算三个人共同完成最终任务，系统还会制造些麻烦，非要让这三人再进行一场厮杀不可。
麻烦！
“不，就你。”许聪聪语气淡定沉稳。
沈妍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青木，抓紧时间。”韩一在他背后说了一句。
林青木顿时呼吸急促，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已经习惯了韩一替他做主，大脑完全放空，他本能地服从韩一的指示。
一个大步迈到众鬼的面前，林青木抬高声音：“各位苏家前辈，你们的仇人就在这个院子里，那保护他们的十具僵尸，也是你们的仇人，你们等了五年，终于可以报仇了，穿过这道墙吧！杀掉僵尸，杀掉仇人！”
他说得义愤填膺，队伍里却充斥着质疑声。
“咦？我们不是来娶亲的吗？杀什么僵尸？杀什么仇人？”
林青木一头雾水，眨着眼看向许聪聪：“许哥，他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娶亲？”
许聪聪干咳一声不说话，林青木又看向韩一。
变成鬼魂的韩一，皮肤灰白，嘴唇艳红，俊美的面容透着惨淡和凄美，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在林青木的眼里，更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韩一，你怎么了？”林青木的心里已感觉到不安。
“哎呀！你们还不明白吗？干掉阿秀那个贱人，也是我夫君的心愿啊！”苏婉的声音突然从那团头发里传出来，“你们不助他完成心愿，他怎么能安心过门？”
“什么？！”林青木瞪起眼睛，“你在说什么？！”
苏婉没工夫理他，继续说道：“再说，来都来了，还能放过那贱人不成？”
大小姐一声号令，队伍里很快就有了响应。
“对！我们一起上，才不怕她家的僵尸！”
“大家快点儿吧！早点了结新姑爷的心愿，我们也好早点把新姑爷接回去！”
“快点快点，我还想吃糖呢！”
一阵吵闹声中，众厉鬼纷纷穿过墙壁，墙那边的屋子里很快就响起厮杀声。
苏宅厉鬼都冲了进去，苏婉的头发挑起一缕，在韩一的脸上蹭了蹭，笑道：“哥哥，等着我，很快就好。”
说完，头发下面渐渐显现出少女的人形，苏婉带着头发腾空跃起，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韩一……”林青木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猛地抓住韩一的胳膊，所触却冷得彻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厉鬼与僵尸的厮杀一直持续到凌晨，众鬼很讲道理，只杀了十具僵尸、阿秀以及齐林，齐府其他人都趁着混乱纷纷逃跑。
厮杀声渐退，一行人走到齐府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齐府的管家齐征，抱着小女孩齐英从大门里走出来。
齐征看到韩一和林青木，不禁露出苦笑，韩一向他深鞠了一躬，老人缓缓点头，不说一句话，抱着齐英，走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林青木不明所以，韩一向他解释：“我们来到齐府的第一晚，洗完澡后又遇到齐英，她把花蹭到我身上，你本来想要再带我回去洗，被这位伯伯拦住了。”
林青木这才恍然大悟，齐征在那时救了他们一命！
想来这位老人早就把主人家的罪行看在眼里，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也知道如何安顿阿秀的女儿。
韩一刚才向老人行的那一礼，是为了答谢他曾经的救命之恩，也是拜托他照顾好无辜的齐英。
“恭喜玩家，圆满完成任务，荣誉与奖励集于您一身，请尽快说出您的心愿，我们将助您梦想成真。”
凌晨四点，他们站在苏宅门口的大槐树下，脑海里的系统男声再次响起，语调阴阳怪气，带着兴奋的笑意。
苏家大仇得报，众鬼都变成生前未遭噩运时的模样。三姨太脖子上的刀口不见了，小少爷的眼睛长回来了，水生变回十一岁的少年郎，苏老爷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而变回少女的苏婉，双手紧紧搂住韩一的胳膊，把他拉到苏宅众鬼的队伍里。
苏家大太太端庄稳重，站在林青木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道：“后生，说出你的愿望吧。”
林青木一直盯着站在远处的韩一，紧紧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抓紧时间，夙夜交时过了，我们就要回府了。”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依稀的晨光中，韩一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我……我想……”声音颤抖，林青木抱着一丝奢望，许下了他心里最渴望的事，“我想要韩一，跟我一起回去！”
“什么？”苏太太笑了，“这算什么愿望？”
“我想要韩一，跟我一起回去！”林青木握紧拳头又说了一遍。
“你想得美！他是我的！”苏婉冲着林青木大喊。
苏太太道：“后生，你就不想要些财富吗？或者，我可以保你日后讨个好老婆，一生顺遂，幸福美满，再或者，你可以为你的亲人求点什么。”
林青木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韩一：“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靠我自己去争取，可是韩一的命，靠我自己救不回来！他对我很重要，我想要他活下去！”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我的上门女婿！”苏太太气笑了，“要不是他答应了我闺女，我闺女能帮你们吗？你能完成我交代你的事吗？你就算想让一个人跟你回去，也该从你身后那两个活人里面选一个啊。”
林青木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这样。
任务完成的前提条件，是韩一变成了鬼魂，又与苏婉的鬼魂结成冥婚，任务的结果，是从这个前提条件演变过来的，这个前提条件是既成事实，如果改变了条件，结果也就不成立了。
“我……我就要他！”林青木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韩一，视野里渐渐升腾起水雾，“韩一……我想要你回来……”
“你到底想不想许愿？如果再不正经一点，我就当你放弃机会！”苏太太看了眼东边的天空，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
“不！别走！”林青木赶忙叫住准备转身的苏太太。
他又看向身后的许聪聪和沈妍，无奈地叹气。
“林青木，带沈妍走。”许聪聪双手揣兜，背靠在树干上。
“你……”沈妍就站在他身边，瞪着眼睛看向他。
许聪聪语气沉稳，气定神闲，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林青木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许哥……”生离死别，林青木忍不住哽咽。
许聪聪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你昨天不是还骂我，问我凭什掠夺你们的生存机会。”
“我……”
“我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你带沈妍出去吧，人家是个好女孩。”
“许聪聪！”沈妍从背后抱住他，泣不成声。
“喂，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苏太太又在催促。
晨曦越来越亮，林青木抹了把眼泪，又看向站在远处的韩一。
俊朗的身影，已经同他身边的那些鬼魂一样，如同浸透在晨曦里，越来越模糊。
就这样永别了吗？再也见不到了吗？
“韩一，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会为你伤心一辈子！”
林青木向韩一大喊，声音里夹杂着大声的哽咽。
苏太太被晨光烤得直冒汗：“你到底说不说？太阳都出来了！”
最后的十几秒，林青木的眼睛瞪得生疼，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可是他强迫自己不能眨眼，他直直地凝视着韩一，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我希望……沈妍……和我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一片刺眼的光幕覆盖了视野，吞噬了一切，林青木的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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