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六只白月光 23

皇宫中,  魏缙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从寝宫中踱步出来，看着外面的月色，只觉得压抑地心慌。

        在阿虞出事之前,  他还说过要陪着阿虞一起过中秋。

        结果却是月亮还高高挂在天上,  可他的阿虞却已经同他天人两隔了。

        魏缙有些走神，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的关系,  他眼睛下面有些青黑色，加之整个人气质沉郁,  愈发显得不好亲近。

        魏缙也没有心情亲近别人。

        在魏缙称帝第一年，不是没有人想要爬床，但凡想要爬床的,  都被魏缙处置了，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造次。

        魏缙也睡不着,  熬了一夜，次日又要上朝，跟着魏缙照顾他的几个亲近心腹都心疼坏了,  但陛下自己不心疼自己的身体,  哪儿能轮得到他们做主？

        等到下了朝回来,  张四和想了想开口劝道：“陛下,  听说太子殿下此刻在御花园赏花呢，太子一向孝顺，陛下可要去御花园走走？”

        太子年纪小,  稚儿童语，希望能讨陛下欢心吧。

        魏缙神色看不清,  良久，深深看了张四和一眼：“也好。”

        魏缙带着张四和，随意地走在御花园中,  远远地，见到太子以及他的二弟在，魏缙示意禁声，迈步走了过去。

        想来，二弟是来看望太后。

        魏缙蹙了蹙眉，每次太后见了二弟，都要抱怨一番，二弟离去后，太后便会发脾气，显然是对他不满的很了，魏缙有时候想过，是不是干脆不要让二弟进宫了，但后来到底作罢。

        毕竟，当时他都将母亲王氏关起来了，阿虞的母亲魏氏在他眼底无辜有限，他虽然因为阿虞不会对魏氏做什么，但他对魏氏的偏待也收回了，由着魏氏在府邸中角落里生活，对其不闻不问。

        在下人通知魏缙魏氏疯了时，魏缙心底升起浓浓的恐慌，如果阿虞知道——

        不，阿虞已经死了，他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心底恐慌之余，他心底竟诡异地升起自己也恐惧的庆幸。

        不想被阿虞憎恨，不想被他厌恶，不想被阿虞冷眼相待……

        表面上，魏缙只淡淡地回应一句：“知道了。”

        后又让阿虞的兄长将魏氏接走，但那几个月，魏缙夜里更难以入眠，每一次闭上眼睛之前，似乎被冷风扫了一遍又一遍，冷的厉害，冷的让他在夜色中抱着锦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

        牙齿打着颤，只传来破碎的一声又一声：“阿虞。”

        他好害怕啊，他怕阿虞会认为他迁怒，担心阿虞会误解他会怪他，会死也不想见他，可他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但也是从那时起，他从御医那里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抑郁难解，也会疯的。

        也因此，魏缙眼眸森森，虽不满二弟来了之后，总会给他惹麻烦，让太后心思不稳，但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了。

        魏缙站在阴影处，越走越近，二弟同太子交谈的声音也似随着风传到耳边。

        ……

        御花园。

        太子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明辨是非，比起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更喜欢亲生父亲。

        “父亲。”太子濡慕地道。

        “闭嘴，你过继给了陛下，便是陛下的亲生骨肉。”魏原道。

        魏原虽然是个浪荡子，生平爱好美人，但也知道以后自己的儿子是要当皇帝的，而当皇帝的前提，便是捧着大哥。

        想到母亲的交代，魏原又细细交代了几句：“霖儿，我不管你心底怎么想，面上一定要濡慕大哥，对大哥亲近。只当大哥是你父亲，也要孝顺皇后，当其是你爹爹。”

        太子也知道这是金玉良言，嘴里应下了，道：“我，孤不喜欢父皇，父皇总告诉孤，在他死后要孤让孤给帝后二人合葬。”

        “这是有些荒唐了。”一个男子当皇后，陛下还活着时是没办法，陛下真去了，给皇后移出帝陵，挫骨扬灰，让其顶着妖后不知廉耻的恶名遗臭万年才是正常操作！

        让他们合葬？魏原想一想便羞得满脸通红。皇帝同一个男皇后合葬，大哥不要脸，他们魏家后人，皇族后人难道也能不要脸吗？

        “孤也觉得，这是在给魏家蒙羞！”

        “待陛下百年之后，你不愿也罢，你到时候如何我不管，但你此刻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愿意的模样来！你听明——”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魏原也不知道大哥在那里看了多久，听了多久，他一颗心疯狂跳动着，似乎因为太热，魏原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模糊了，看不清大哥脸上的表情。

        不，也可能是没有表情！

        魏原跪在地上，声音都抖了：“陛、陛下。”

        魏缙点点头，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

        在走过他时，魏缙忽而停下来，交代张四和，“拟旨：魏原贬为庶民，魏原魏霖父子情深，朕成全他们，废除魏霖太子尊位，过继魏原。”

        “陛下！”魏原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大哥！同霖儿无关啊，是臣弟口不择言，冒犯圣上！”

        魏原还待再说，却被魏缙冰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魏缙道：“朕不缺儿子，也不缺你一个兄弟。你好自为之。”

        他什么都不缺，只生命中缺了那一个人，他便再不完整，天生冷情，让他再也不敢相信别人。

        魏缙走过去，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丈量一样，不疾不徐，却别有一种冷漠刻骨的气势。

        张四和冷冷地看了魏原等人一眼，忙跟在陛下身后，这些人哪里是冒犯了圣上，圣上生气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们冒犯了皇后？

        还不是因为其阳奉阴违，打算并不将陛下同皇后合葬的念头！竟还敢说出来，被陛下听见，这不是在戳陛下的心窝子吗？

        身后，魏原再也控制不住地瘫在地上，庶民？他出身世家，怎甘心当一个低贱的庶民？

        大哥他疯了啊！

        -

        魏缙也觉得自己疯了，在太后闹绝食，以性命威胁，为魏原求情的时候，他也不大想管。

        只是到底去看了看太后，听见太后哀求，只道：“太后没用膳？难道还等着朕服侍太后用膳？”

        太后一噎：“哀家受不起，陛下，你怎能将原儿贬为庶人？还有太子，陛下又如何忍心，将太子过继回去，当年是陛下属意霖儿做嗣子，将来承继江山，如今陛下反悔，让霖儿日后如何面对世人眼光？”

        “母后心疼了，那母后更要好好用膳。”魏缙道：“母后若不好好用膳，会让世人误会朕同皇后不孝，朕心情不好，少不得找罪魁祸首麻烦，成为庶人已经很惨了，但这世上，可有不少让人更惨的法子。”

        “你、你——”太后指着魏缙，“那是你亲弟弟啊！你的弟弟，你的母亲，你的太子，竟比不上一个外人！你简直不知所谓，三十几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早知道你如此不孝，当初哀家便不应该生你下来。哀家真后悔当初生你！”

        魏缙脸色平静：“比起后悔生我，母后应该后悔的是，不要妄想动不该动的人！”

        如果阿虞在，他还愿意做个正常人，但阿虞不在了，他早就被折磨疯了。

        每一日，想他，念他，如果不是为了能让人给他们合葬，让他们永远纠缠在一起，他何必熬这么多年！

        可结果呢？

        他能信谁？表面上答应他，当他死了，谁还能约束新帝遵守承诺？

        阿虞！阿虞！

        魏缙忍受着心脏揪起的疼痛，一时没有说话。

        “他是一个外人！还是一个男人！你是皇帝啊！”太后尖声道，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魏缙心中的隐痛被勾起，他看着太后大哭，这是他的母亲，他何尝不愿意好好尽孝？魏缙走到太后跟前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唇角都是紧绷着的，他道：“母后，你看看我。”

        太后抬起泪眼。

        见到魏缙冷硬的神情，眼睛下的乌黑，因为许久不曾好生休息，连眼睛里也有了血丝，一瞬间心更疼了，眼睛也越湿。

        “母后，你说的外人，他是朕的皇后！无他，朕连当个人也不成，母后朕难受，朕疼，朕会死，不，朕就要死了！如此，母后也认为他是外人？”

        魏缙闭了闭眼，有些疲惫道：“若母后仍认定朕皇后是外人，便也认定朕是外人吧！”

        魏缙吩咐人将膳食摆好，交代一声好生伺候太后，便神色冷凝，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出了太后的慈宁宫。

        反而越是如此，越让人心惊胆战。

        一路上，魏缙也没有说话，但朝臣们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魏缙变了。

        以前的时候，魏缙多是垂拱而治，只在要插手的地方插手，现在的陛下，更多的是随心所欲。

        藏于冕毓后面的眼看不清，但应是冷漠无情，谁也不知道皇帝何时爆发，哪一句会触怒陛下，也不知道上朝时，何时陛下会轻轻道‘拉出去吧’。

        陛下越来越残暴了，每一次当他们走进宫廷时，鼻翼似乎能嗅到玉阶前经久不散的血迹。

        有大臣战战兢兢，上朝之前甚至会写下遗嘱。每一次上朝，都像是赌命一样。

        可陛下大权在握，主要是兵权，陛下又多疑尚武，将武将收拾得贴贴服服，谁能造反，谁有那个本事反？前朝的皇室不是没反过，不也被陛下轻松镇压了？

        开国君主多是比较强势？

        但很快，他们发现，或许开国君主比较强势，但他们陛下如此，只是因为陛下有病。

        若不然，陛下也不会穿着寝衣，在寝殿里忽然发疯，将自己的寝宫都点燃了。

        魏缙自己忽然发疯，他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用同样的死法，让人将阿虞的骨头从皇陵取了出来，他们一起化成灰！

        谁也不能分开他们，阿虞永生永世都是他的皇后！

        其他人，连阿虞的娘亲都不可信，都会伤害他，别人又怎么能相信呢？

        火焰燃烧起来，肆意地火舌只让魏缙笑了出来。

        魏缙一边笑着一边道：“阿虞，你可怜可怜朕，你一定要等着朕！”

        “求求你，阿虞，别丢下朕，救救我救救我！”

        “朕随你一同走，阿虞等朕！”

        魏缙叫出声，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他却诡异地感觉到世界好似都震荡了一下，他感觉到了眩晕，灵魂也离开了身体，失去了身体的束缚，魏缙想自己很快便能见到阿虞了！

        却没想到，他是见到了阿虞，却是活生生的阿虞！

        阿虞在医馆里给别人诊脉，笑意盈盈的模样，分明阿虞还活着，他骗他！

        魏缙想咆哮出声！

        他也确实喊了出来，接着他的身体重新有了知觉，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是在灭火，也有人冲进来寻找他，魏缙原本躲着的，如今却不再躲藏，反而主动向外面冲去。

        魏缙出来时，身上脸上被烤的生疼，脑子也晕了下，似乎要倒下去，他却浑不在意了。

        “陛下啊！”张四和哭着叫了一声，“陛下您保重龙体，可千万不能再不将自己当回事儿了。”张四和跟在魏缙身边，将太后和朝臣都得罪了个遍，如果魏缙真的出事儿，他说不定会落到哪一步田地。

        陛下可就是他的命啊！

        可没想到，陛下竟然连点火自焚都玩出来了，能不让张四和心惊胆战吗？

        这样的劝说，张四和说过许多次，也没指望陛下能听，毕竟陛下可从不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一回事儿的，恨不得早日折腾死了，好陪着皇后去了才好。

        却不想，这一次陛下竟然回应他了。

        陛下森森地道：“朕日后定会保重龙体，长命百岁。”

        张四和傻了一样的看向皇帝，皇帝的眼在火光下，亮的惊人！似凶光，又似泪光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见面回宫。

        这个世界就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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